枕月台三麵臨湖,此時晚風頻送,憑欄觀景竟有些許涼意。


    染碧回竹裏館取了件半身立領比甲給姑娘穿上,櫻白色底子上繡了一架子粉紫藤蘿。


    “五姐姐這件兒倒俏,”莞爾不覺道,“論起來,這兩年才興起的短比甲,比常穿的齊膝比甲利索多了!我不穿長的,不紮腰顯老,也不利索,一紮上腰兒了,又像丫頭。”


    莞爾說得也有些道理,記得正史的明朝都是長身比甲的,短比甲也是馬甲,似乎是清代才出現的。短比甲配上褶裙,很有些民國風,不知是哪一位設計師想到的。


    嫣然道:“三伯父的店裏貫出新貨好貨的,這半身兒比甲是海意閣的雲師傅裁的,剛開始人們還不認,偏有幾個俏的穿了,惹得人人眼熱,這才興起來了。”


    “對對,咱們那會兒也是看四伯母穿著好看,才跟著穿起來了。”莞爾道,又壓低聲音:“偏二伯母頑固,如今還不讓二房的人穿,說是不體麵不規矩。”


    可掬道:“那天我還見四姐姐穿了一件兒呢。”


    “必是背著她母親偷偷穿的。”嫣然道。


    幾人說笑一陣,嫣然見笑笑總也不語,又見其臉色有些白,不由道:“五姐姐可是不舒服?嫌風涼了?還是今日車馬勞頓的累著了?”又吩咐丫頭們:“下竹簾子掌燈吧,天色晚了。”


    可掬道:“五姐姐坐這邊,這裏避風。”


    笑笑微微一笑,坐過去了,表麵上看不出什麽,但心裏卻起伏不定:雲師傅,海意閣的雲師傅……莫不是rainy?她是姓雲的,中文名字是雲懿。


    一想起這個名字,笑笑心裏咯噔咯噔的,雖然設想過一千遍,這個女人一定會在元龍朝出現,但此時聽見了她的名字,仍舊無法平靜自己。


    忍不住瞧了瞧坐在另一桌的母親,正微笑著與五嬸嬸吃茶談天。


    笑笑清清嗓子:“雲師傅是……”


    “是京都有名的畫樣師傅,聽說她們家世代都是畫樣的,可惜到她這一代隻她一個女兒,好像說她父親過繼了個侄子,偏也不爭氣,手藝也不行,把她們家的霓裳羽衣坊生生給敗了。她這才拋頭露麵出來畫樣,好幾家成衣店請她,偏三伯父有法子,把她給請出來了。”


    笑笑的心一點點往下沉,連方才誰說的話都分不清了,隻是道:“畫樣師傅也有女人?”


    莞爾一臉“趙州來的果然沒見過世麵”的表情,含著個鹽漬楊梅道:“這些年畫樣兒的女師傅越來越多了,年輕的姑娘媳婦也不少呢,畢竟都是給女子做衣裳的,有些主顧親自點了樣子,女人同女人也好說話。”末了又道:“那些小門小戶的女子,自然是拋頭露麵的多些。”


    笑笑緩了緩勁兒,不是特殊招聘來的便好,記得前一世那兩人便是在工作中日久生情的……但願那兩個人現在還沒有……


    嫣然不以為然道:“也有成了事兒的,那桃葉渡第一等的畫樣娘子曲師傅,當初是一步一步做起,漸漸有了口碑,嫁人生子後,自己開了家成衣店,雖然規模小些,也自有其固定主顧。我那同學陸娟顏便隻穿她家的衣裳,便是四伯母,也常常光顧她的小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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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笑還是控製不住去看自己的母親,不知道這一世的她能否經得起……


    珊娘也恰恰抬眼看到了女兒,恬然自若地一笑,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令其皺眉失色。


    被母親這樣一看,笑笑漸漸鎮定下來,深深一個呼吸,事情還不知發展成怎樣呢,這會子瞎著急也沒用。今日的晚宴是祖母特地為自己和母親準備的,該好好表現才是——遙想前世,父親便常常抱怨母親:“你也哄哄咱媽,到了那邊別老木著個臉,你看看二嫂,再看看五弟妹,多會逗老太太開心。”——前世母親在祖母眼裏頂多七十分,這一世定要爭個九十分。父親兩世都是孝子,母親這淡泊的性子若能得了老太太的賞識,他該是會吃一驚的吧。


    做好眼下才是正經,笑笑收拾起這一場羚羊掛角的心事,眼神裏是風吹不動的古井無波。


    可掬把琉璃杯子裝的花蕾茶推到笑笑麵前:“五姐姐嚐嚐!”


    笑笑抿了口玫瑰花蕾茶,仔細品了:“這茶自有一股子天然玫瑰的清香,淡淡的甘甜像是花蕊裏的蜜彌漫開來。”


    “瞧笑笑這張小嘴,說得人滿口滿鼻都沁著香甜氣!連不喝花蕾茶的人也都想嚐嚐了!”幾人回過頭,正看到歡顏自樓梯走上來。


    歡顏也坐到姐妹們的席上,自有丫鬟為她斟了一杯花蕾茶——菱形剖麵的小巧琉璃杯,裏麵是淡淡玫瑰色的香茶,非常美。


    歡顏抿了一口:“這花蕾茶裏有新鮮的玫瑰花蕾,也有風幹的玫瑰花與代代花,兌上玫瑰蜜和秘製鹽漬玫瑰花鹵子,以及小小一撮極品滇紅,便成了這個味道。”


    笑笑由衷驚歎:“小小一杯花茶,竟有如此學問!”小心翼翼細品了一口,果然覺得香入心脾,不覺道:“這玫瑰溫家真大方,如此珍貴的配方這樣拱手相贈!”


    嫣然噗嗤一笑:“配方可得,材料卻難得啊!用市麵上的普通玫瑰很難做出這個味道。”


    “原來如此。”笑笑不禁佩服古人的營銷方式,這麽一推廣,富貴之家都不敢用別的玫瑰茶招待客人了,不然客人一定會說‘哎,還是溫家玫瑰做的茶地道!’。笑笑沒學過市場營銷,但也許是被父親感染,似乎天生對此有著濃厚興趣,不禁道:“這溫家應該乘勝追擊,給京都的富貴之家下帖,開一個玫瑰花宴才好!”


    “玫瑰花宴?”


    笑笑展開想象:“對,賞花、品花、詠花……隻為更好地賣花兒。如此詩意的盛會,也許還能招來那些文人雅士,在花宴上做首詩詞,寫篇墨寶,畫幅丹青,溫家玫瑰的地位更加穩固了。”


    歡顏點頭微笑,嫣然的目光裏有些許向往,莞爾卻是實打實地興奮:“五姐姐的主意真好!我明兒同西子說去!玫瑰花宴!看花吃花飲花聞花!才子們畫花寫花!姑娘們戴花繡花!這主意好得不能再好了!”——前世的莞爾是韓國範兒,此一世卻成了地地道道的瓊瑤風。


    人多主意多,莞爾的話語裏又透著新的點子,笑笑還是拍拍她的手背道:“莫高興得過早,這可不是幾個孩子說說行的,長輩們不見得準許。”


    莞爾一撇嘴:“大不了咱們自個兒在花藝社辦!下月初三在西子家起社,咱們各自出銀子,也能辦的風風光光!”


    看來這家夥是打定主意要來一場賞花盛事了。


    笑笑舒一口氣,方覺得自己剛才有些外現了,換做以前,是有了這主意,也不會輕易地說出口去,而今日……許是想刻意擺脫掉那件令人惡心的心事吧。


    一時,丫鬟端著大大一麵竹盤過來,裏麵是新剪下來的各樣的鮮花兒:“請姑娘們戴花兒。”(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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