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 沒人知道蘇夢枕的情況。京城裏傳言紛紛,都說他隻剩一年壽命。替他診病的禦醫亦愁容滿麵, 顯然他受傷太重,難以痊愈。他一死, 金風細雨樓便會由王小石繼承。王小石雖是個好孩子,心卻太軟了。他執掌蘇夢枕的基業,不見得能重現蘇夢枕的風光。”


    “……雷損呢?”


    “雷損和蘇夢枕差不多,同樣深居簡出,極少發號施令。而且他一改過往做派,現身人前時,每每溫言激勵下屬, 意在留住心誌不堅之人, 挽回遇仙樓那一夜後的損失。他的首要任務也是盡快療傷,所以將堂中大權下放給狄飛驚。但我認為,他並不真正信任狄飛驚。他愛女雷純進京兩個月了,據說已掌握六分半堂至少一半權力。唉, 我理解他這麽做的理由, 卻十分不讚成。”


    “怎麽?”


    “雷姑娘涉世未深,不明白江湖凶險,為了老父,一頭紮進波雲詭譎的京城,難免要吃大虧。更令人擔心的是,她甚至不懂武功,是一位溫婉嫻靜的千金小姐, 聰明歸聰明,又怎是五湖龍王的對手呢?我看啊,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是同病相憐,都不複往日之勇了。”


    “唉……柔兒還是不肯回來嗎?”


    “她不肯。不過天-衣叫她一起走的時候,她似乎頗為意動,說讓她想想看,說不定等到年底,就回洛陽探我和她娘。”


    “她肯聽話就好。當日她突然下山,我還以為她急著回家,誰知竟是去京城找夢枕。夢枕一向野心大,誌氣高,怕就怕一個不小心,連累了柔兒。”


    “唉,蘇夢枕做事自有分寸,怎會連累柔兒?可你那個二徒弟啊,說翻臉就翻臉,動手時連小師妹都不認了,自始至終,看都沒看柔兒一眼,把她嚇的魂不守舍。若非她受了大驚嚇,也不會鬆口說想回來。”


    “畢竟夜兒從未見過柔兒。同門間的因緣固然深重,卻無法憑空締結。”


    “說的也是。對了,大約三個月前,元十三限與五湖龍王當街交手,居然大敗虧輸,遭她生擒回十二連環塢。”


    “……什麽?元十三限?夜兒竟擊敗了元十三限?你不是說她之前受了傷,怎會是元十三限的對手?”


    “你問我,我能去問誰?普天之下,恐怕僅有她本人能回答你這個問題。我本來還想打聽打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怎會養出殺性這樣大,手段這樣毒辣的徒兒?”


    “夜兒這孩子,這孩子啊,從小時候起便神秘兮兮,心裏藏著不少秘密。可是,她和夢枕關係一向很好,兩人總粘在一塊兒。她曾向我親口承認,說她仰慕大師兄,也想做大師兄那樣的人。你忽然告訴我,她竟是江南的五湖龍王,還狠心傷害夢枕,我又能怎麽說呢?元十三限仍在夜兒那裏?”


    “對。唉,不在她那裏,又能在誰那裏?當今江湖上,有幾個人敢找她要人?諸葛小花親自登門拜訪,也無功而返。他尚且如此,其他人還用試嗎?隻會碰一鼻子灰罷了!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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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做了什麽?”


    “她不滿於我和雷損的朋友關係,要天-衣給我送個口訊,說她在京城恭候我,盼望我帶著弟子門人,傾巢而出幫助六分半堂。戰書送到我手裏,我卻不知該不該回答。”


    “竟有此事?你不必把這話當真,大可一笑置之。她是我收養上山,看著長大的孩子,縱然心性變了,也不會倒行逆施。”


    “唉,你這師父的身份擺在那裏,自然用不著擔心。其實她念著師門舊情,才肯放蘇夢枕一馬。要不然,早在遇仙樓當晚,蘇夢枕已無法活著走出那扇大門。以前我一直以為,蘇夢枕才是你徒弟當中,野心最大、殺性最足的那個,想不到她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我都想不到,何況你呢。”


    “我老是老了,卻還沒老糊塗。五湖龍王素來言出如山,不打誑語。她為了十二連環塢的霸主地位,不惜重創蘇夢枕,難道會對我手下留情嗎?幸好她做人總算有些原則,不屑和蔡京等人同流合汙,使武林免去一場血雨腥風。”


    “她自幼如此,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你說的也是。你既不肯無視她的話,現在又有什麽打算?”


    “戰書裏盡是警告之意,顯見她已經十分惱怒。你放心吧。我可不會因一時之氣,當真輕率離開洛陽,去汴梁討回什麽臉麵。就連□□有縫,我也不肯再讓他去保護柔兒。反正,隻要柔兒不惹事、不輕舉妄動,龍王沒必要為難她。從此以後,我搖身一變,變成佛門三猿,不看、不聞、不問就是了。”


    溫晚向紅袖神尼抱怨一場,以他靜觀其變,裝作不知道蘇夜的口信為結局。此事看起來有窩囊之嫌,卻是唯一的選擇。


    神尼一生收入門的若幹小寒山弟子,論名聲、武功、才幹,從來以大師兄蘇夢枕為首。但三個多月前,榜首忽然換了人,被師妹後來居上,既令人暗自心驚,又使小寒山幼兒園聲名大振。


    她生平兩名最得意的傳人,一個是風雨樓之主,一個是五湖龍王,輝煌至無人可比的地步。可惜她無意再收徒兒,不然的話,不知有多少人想攀扯和她的交情,使自己的兒女得傳小寒山絕學。


    到這種時候,大家就忘了刀法稀鬆平常的溫柔,忘了她也師出同門。不過,每個人都可以忘,關心她安危的人絕不會忘。


    溫晚人在洛陽,卻隨時注意著京城動向。蘇夜連敗蘇夢枕、雷損、元十三限三大高手後,聲勢無人能比,直追當年的關七。她因故離開三個月,絕大多數人不明就裏,仍對她心生懼意,不敢招惹十二連環塢,生怕她像長驅直入破板門那樣,也到自家地盤上耀武揚威。


    有她坐鎮,京師武林一反常態,進入罕見的死寂局麵,鮮少有人舞刀弄槍,均規規矩矩地耕織、漁獵、走鏢、做生意,拒絕做出頭鳥。


    無論黑白兩道人士,還是朝廷命官,都在心裏悄悄琢磨打算,用充滿懷疑的目光打量彼此,猜測是誰不知死活,率先衝出去和龍王作對。京中氣氛鬆懈之餘,摻雜著三分惶惶,三分緊繃,呈現出風雨欲來的陰沉勢頭。


    人心如是,天氣亦助紂為虐。八月一過,京城飛快涼爽起來。暑氣尚未褪盡,就下了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雨,進入秋高氣爽時節。這場雨下完了,沒過多久,就在蘇夜返回現實世界的前一天,第二場暴雨轟然降臨,潑潑灑灑,持續了整整一夜,天明時方意猶未盡地告退。雨停過後,空氣中寒意已很明顯,促使行人換上秋冬季節的厚衣。


    楊無邪走進象牙塔前,深吸一口長氣,隻覺胸臆中全是寒涼怡人的感覺,不由心神舒暢。但他神色相當嚴肅,跟隨蘇夢枕拾級而上的時候,眉頭始終微微皺起,似乎心事重重。


    他確實有心事,心事也確實很沉重。


    在金風細雨樓裏,他了解的內情之多,僅次於蘇夢枕。他不清楚蘇夜去了什麽地方,卻知道她會在今日某個時辰,準時“出現”在蘇夢枕的書房。


    十二連環塢與金風細雨樓暗通款曲,一邊假裝敵對,一邊暗送秋波。諸般詭秘行動,也起碼有一半是通過他執行。多年以來,蘇夢枕信任他,願意把最重要的秘密告訴他。這份信任亦換來了蘇夜的同等對待,使她不介意向他透露內情。


    按常理而言,蘇夢枕不可能讓他在這個時候,前往書房會見蘇夜,可他剛剛收到一封暗訊。


    元十三限躺在十二連環塢的京城總舵,接受毒手藥王的診治,好吃好喝調養了三個月,狀況一日好似一日,已從走火入魔變為神完氣足。時至今日,他彷佛躺的厭煩了,忽地蠢蠢欲動,擺出即將找事的模樣,要求五湖龍王立即去見他,否則後果自負。


    程靈素用藥物控製他的行動,卻不知為何,藥效退去的速度出奇的快,愈發刺激了他,增長他狂傲的氣焰。她眼見情況不妙,怕蘇夜在金風細雨樓逗留太長時間,致使元十三限暴跳如雷時,總舵中無人能製,才以神鷹送來消息。


    楊無邪看過白樓每一份資料,明白元十三限何等厲害,是以也替她們憂慮。好在蘇夜即將返回,大大減輕了他的擔憂之情。這一路上,他默然跟在後麵,從蘇夜想到方應看,從元十三限想到程靈素,思緒紛湧之時,一抬頭,正好看見蘇夢枕推開書房大門。


    他已準備跟進去,卻倏然停步。他停步,是因為蘇夢枕停了一停。名動天下的蘇公子,竟然在門前稍稍停頓,像是大吃一驚似的,猶豫片刻,方緩步進門。


    楊無邪心中好生奇怪。但是,就在他疑惑地走進書房,看清房中人的同時,他瞬間領會了蘇夢枕的猶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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