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間, 蘇夜想逃避,想掉頭就走, 想拒絕回答。


    但是,這個瞬間過去之後, 她用一種斬釘截鐵的口氣,清楚明白地答道:“有的。”


    再然後,她又一次憑空消失了。這次是徹徹底底,完完全全,不留一點餘地的消失。她站到青銅門前方時,眼前仍殘留著蘇夢枕的黯澹神情。


    那個神情,和她臉上的一模一樣。


    她看看青銅門, 再垂眸看向地麵, 發覺方應看的屍體還躺在原處。他臉容蒼白僵硬,雙眼半睜半閉,似乎很不情願離開人世,眼神卻早已凝固, 盡是無可奈何之意。


    那時候, 她不能把他扔在廢墟裏,也不想隨便找個地方埋掉,隻好藏進別人永遠找不到的洞天福地。換句話說,她會帶上這隻死了的方應看,去見現實裏活著的那一位。


    這無疑十分諷刺,也十分嚇人。可她根本笑不出來,更談不上驕傲得意。她隻靜靜看著他死不瞑目的模樣, 看了許久,才長歎一聲,計算自己這一趟的收獲。


    總共兩條路線,一條傾向江湖,一條傾向朝廷。江湖路線已經完成,顯示百分之百。盡管她沒殺元十三限,未能解決所有任務,但任務僅是建議,而非強製要求。她做了能做的一切,甚至大違本性,多次進行斬草除根,直接參與開創京師武林的新局麵。殺不殺元十三限,根本無關緊要。


    朝廷路線那邊,便差得多了。她既無心摻合所謂的政務,亦無意“取代”蔡京的重臣地位,隻撥出一點時間收購土地,再未理會其他內容。因此,在這條路線上,她的完成度僅有百分之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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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條路線價值五百點,兩條加在一起,共計六百點。這個結果當然令人滿意。然而,她“一擲千金”,花光了過往積累,將七返靈砂贈給蘇夢枕。無論怎麽看,她都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必須從頭開始,再一次向一千五百點發起挑戰。


    除此之外,由於本世界極其特殊,她得到的信息價值,遠遠超過了路線獎勵。她終於知道,倘若沒有她,大宋江湖將會怎樣發展,江湖中的每個人物,又會做出什麽決定,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從回去的一刻起,她將主動出擊,未雨綢繆,作風比過往更強勢。她絕不容任何人、任何事,傷害十二連環塢和金風細雨樓,更不會學方歌吟,自以為超然物外,多年悠遊山水之間,結果養虎為患,不但未能力挽狂瀾,還培養出了一個心機深沉的義子。


    她邁出洞天福地時,心情可以說輕鬆,又摻雜著一股說不出的沉重感。迄今她心意已決,別人無力更改。這也許不是最聰明的做法,卻是她本人的選擇。


    三個月前,年關方過,汴梁城銀裝素裹,街巷中溢滿新春佳節時特有的喜氣。三個月後,到了春暖花開,萬物生發的好時節,街邊雖無繁花茂葉,但處處可見嫩綠柳芽、初青芳草,十分清新明媚。


    這是一年當中最為生機盎然的季節。然而,程靈素、程英等人見到她時,卻覺得她的人與時節正好相反,看似春風滿麵,其實憂鬱沉靜。汴河早就解凍了,她心裏的冰還在那裏。她們之所以能看出來,是因為和她太熟悉,而且她不加掩飾,展露出真實心情。


    “……你散心散的怎麽樣了?”程英一落座便問道。


    “冷靜了嗎?”陸無雙再問。


    “果不其然,還是不行啊。”公孫大娘苦笑道。


    “早知如此……”沉落雁說,卻沒有說完這句話。


    蘇夜目光越過她們,掠向程靈素。程靈素拿著個沒盛茶水的茶杯,在手裏轉來轉去,默不作聲地盯著她。她與她自幼相識,相交莫逆,對她亦最為了解。蘇夜表現得越冷靜自若,她越擔心。她有理由認為,這是暴風雨前的異樣平靜,絕非想開了以後的海闊天空。


    蘇夜心裏湧出暖意,忽地笑了,刹那間神采飛揚,彷佛萬事盡在掌握。她目射奇光,一字一頓地說:“我沒事。”


    程英關切地問:“那蘇公子的事……”


    “他?別說他愛上了雷純,就算愛上雷損,”蘇夜麵不改色回答道,“我也要把人捆起來,送到他床上。”


    她說話時的態度極為冷靜,冷靜到人人都以為她氣瘋了。之後她苦笑一聲,繼續剖明心誌,“你們別這麽看我,此事實在一言難盡。等你們聽完我的經曆,就會明白我為啥這樣想。命運是不公平的,而老天也從來不長眼睛。他這一生中,總得有一件事稱心如意。”


    她看見五張驚呆了的麵龐。外麵鳥鳴婉轉動聽,吱吱喳喳地不肯休息。偌大一間屋子裏,卻是沉寂如死,呼吸聲清晰可聞。


    公孫大娘武功最高,年紀最大,也最先找回聲音。難為她到這個時候,依然從容不迫,冷靜道:“即使你不想說,我們也會逼你說出來。”


    蘇夜笑道:“別急,我馬上就說。在此之前,請你們先去做三件事情。”


    程英望著沉落雁,沉落雁望著程靈素,程靈素繼續望向蘇夜。這番心照不宣的目光交流後,程英才勉強笑了笑,問道:“什麽事?”


    “第一件事,寫信給方小侯爺,問他有空與否,如果有空,請他在下個月的今天,到這裏和我見麵。”


    這個要求有點不同尋常。尤其她語氣嚴峻,似乎極為不滿方應看的行為。但方應看從未得罪過她們,忽然被她如此對待,真叫人難以理解。


    程英不及多想,蹙眉再問,“第二件呢?”


    “梁何、孫魚這兩人,如今人在哪裏?”


    前一句說方應看,後一句便說梁何和孫魚。話題跨度之大,堪稱匪夷所思。程英微微一愣,沉落雁已代為答道:“你忘了嗎,他們自願加入十二連環塢,成為本幫成員。不過,他們這幾天不在京城,正負責押送一批重要貨物進京,大約十天後才能回來。”


    蘇夜笑道:“正因沒忘,我才要找他們。”


    陸無雙奇道:“你找他們幹什麽?你不知道,孫魚就算了,梁何這人卻不怎麽樣。以前他來見表姐,吞吞吐吐的,說是想去南方做舵主,獨掌一方水土。”


    蘇夜瞟她一眼,失笑道:“居然有這種事?”


    程英正色道:“他還開口求見龍王,說手中有些龍王可能感興趣的消息。我們問他,他卻推三阻四。”


    沉落雁笑道:“估計是覺得賣給我們太虧了,非得見到你本人才肯說。英姐沒理他,我也沒理,叫他耐心等等,龍王有空立即見他,卻不知你會主動提起他們。”


    蘇夜笑容逐漸消失,冷冷道:“他便不說,我也猜得到。我找他,正是為了他的消息。這樣,等他們回來,你們別讓他離開京城,立刻通知我,我馬上就到。”


    這道命令,比聯絡方應看更難以理解。幸好她旋即說道:“先別問我原因,橫豎你們待會兒就知道了。”


    程靈素緩緩道:“其實沒人問你。”


    蘇夜一笑,想了想,又道:“最後一件事,事關神侯府,以及洛陽的溫晚。諸葛神侯出身於自在門,有兩位師兄,分別是懶殘大師和□□居士。□□居士把一身本事,全部傳給愛徒王小石,但另外還有個親生兒子。”


    程英略一思索,頷首道:“‘□□有縫’許□□?”


    蘇夜道:“不錯,許□□隨母長大,後來投奔溫晚,成為溫晚最得力的手下,與溫柔情誼深厚。若我猜得不錯,溫柔逃家進京之後,許□□也來了京城。我要你們派人跟蹤調查他,跟蹤時千萬小心,萬勿曝露行蹤。”


    沉落雁狐疑道:“你和這人有仇?”


    蘇夜笑道:“我和他的仇家有仇。”


    陸無雙不耐道:“你說話的時候,可不可以一次說個清楚。他仇家又是誰?”


    蘇夜再瞟她一眼,無奈道:“這不就要說到了嗎?他的仇敵便是天下第七。天下第七的師父元十三限,與□□居士、諸葛先生兩人仇深似海。天下第七一旦得到機會,就會出手殺死許□□。我要保住他的命,順便殺了跟蹤他的天下第七。”


    沉落雁道:“這沒問題,但我們隻能負責自家地盤,如果他去了風雨樓或六分半堂……”


    蘇夜斷然道:“你們放心,我也會通過溫柔,查找許□□蹤跡,無論他有沒有遇見天下第七,我都得找他談談。不過,天下第七應該很忌憚我,所以你們成功的可能比我更高。”


    程靈素恰於此時,開口說了第二句話:“我瞧你神色有異。梁何、孫魚、許□□這三人,互相之間有聯係嗎?”


    蘇夜嗯了一聲,澹然道:“有,你們先等一下,我給你們看一樣東西。”


    她抬手握住玉佩,瞬時消失,過了四五秒鍾,又重新出現,手中竟然多出一具屍體。


    屍體出現之時,房中驚叫聲不絕於耳。她們並不怕死人,怕的是這個死人。蘇夜無聲一笑,順手把屍體拋在桌子上。桌旁五人不約而同,像觸電了似的,閃電般跳起身來,均是花容慘澹,目光閃爍,不可置信地瞪著它。


    她們視線落處,正是神通侯方應看那張英俊無儔的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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