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夜神色嚴肅, 雙手不斷搓揉臉頰。她每揉一下,一塊肌肉就被推到特定位置, 多揉幾下,那個部位給人的印象, 會變的迥然相異。


    她麵前,放著把擦得亮亮的銀酒壺,反射出一道扭曲影像。她絲毫不在意影像多麽突兀,自顧自地打理自己,讓麵容恢複到“吳夜”的模樣。


    她挑眉,壺上的影也挑眉。兩者相映成趣,使房間裏多了些詭異氣氛, 猶如恐怖片中的場景。


    <a id="wzsy" href="http://www.ddxs.com">ddxs.com</a>


    雪未落時, 真正的吳夜已經死了。她易容成他,混入守衛森嚴的尋夢園。與其說混入,不如說大搖大擺走進去。


    由於她作了詳細準備,預先觀察了兩天時間, 這次易容相當成功。她所到之處, 不論上司下屬,均未特別注意她,問她今天為何長得不對勁。


    她找到送給利明的飯菜,掀開食盒蓋子,下了一個時辰後發作的毒。龍八宴請賓客時,她避開吳夜部屬的耳目,潛入海棠樓附近, 藏身樓畔的參天古鬆。


    葉博識離席,她緊綴在後,輕而易舉殺了他。他一死,將有人察覺不對。她繼續留在茅房那邊,直到司空殘廢氣勢洶洶闖進來,再取一條人命。


    然後,她弄僵了負責看守院子的護衛,坐等第三個送死的倒黴鬼。


    這一次場麵浩大,龍八、多指頭陀、田七和杜仲全部來了。她遂退避三舍,回到吳夜應該待著的地方,等候龍八太爺的召集命令。


    果然不出她所料,利明體-內劇毒按時生效,行路中途突然斃命。田七、杜仲自告奮勇,出門報信。她馬上毛遂自薦,跟出去送客,以風雪為屏障,握雪化水,凝水成冰,從袖子裏彈出兩枚冰刺,殺死了他們。


    她站在鍾午後麵,純靠指力和腕力發射暗器。暗器去如急電,半路轉彎,反而自死者前胸打入。多指頭陀審視屍體,隻當凶手藏在前方,終究沒看出內裏玄機。


    其實,即使她不用巧勁,隨隨便便刺殺兩人,其他人也懷疑不到她頭上。吳夜武功說好不好,說差不差,與死者在伯仲之間,並無輕易捏出冰柱的內功。他能成功殺人的話,唐寶牛也能和關七一戰了。


    風緊雪急,天色陰暗昏黑,室內人來人往,燭光晃動不休,外加命桉頻發,眾人潛意識裏均有巨大壓力。他們全副心神關注黑衣老人,根本不在乎吳夜的舉動。


    她隨時準備東窗事發,暴起殺人,不想拖延了這麽久。


    敢死隊出師未捷身先死,龍八索性當了縮頭烏龜,老老實實窩在樓裏。他這一窩,等同於自尋死路,再也沒能走出這座凋梁畫棟,外接抄手回廊的華美小樓。


    吳夜的屍體被她藏在一間倉庫,以後衙門進行搜查,肯定會發現。至於鍾午和黃昏……


    她想到這兒,忽然雙眉一蹙,回身一望。


    龍八太爺橫屍於太師椅上,已經完全斷了氣。多指頭陀維持端坐的姿勢,坐在龍八對麵,雙手平放膝上,頭低垂胸前,困難地吸著氣。他一吸氣,便有血紅色的泡沫從鼻中湧出,讓下一次呼吸更加困難。


    他施展多羅葉指時,挨了第一刀,施展拈花指時,挨了第二刀。他武功確實很高,甚至比傳聞中還高,卻不幸碰上了一個更高的敵人。


    他沒死,離死僅有一步之遙。這個時候,他竭盡最後一絲力氣,緩緩抬頭,發現“吳夜”正在當窗理發髻,對壺貼花黃。


    他氣若遊絲地問:“為什麽……為什麽假扮身份……為什麽偷襲?”


    蘇夜托了托下巴,身體猛地挺直,彈指間,重新變成一條相貌堂堂的大漢。她仍然使用吳夜的聲音,悠然笑道:“大師想問,你與八太爺兩人加起來,當麵硬拚,同樣不是我的對手。我何必多此一舉?”


    多指頭陀的血湧入喉嚨,嗆得他說不出話。他擠了半天,隻擠出了兩個字,“無……恥……”


    同時,他努力睜開眼睛,用眼神表示,那就是他想問的問題。蘇夜一愣,笑道:“我本不想浪費口舌,不過……告訴你也無妨。我之所以這麽做,共有三個原因。”


    她擔心自己沒說完,多指頭陀就堅持不住,於是說得又快又清晰,“那時,任勞、任怨兩兄弟在天泉湖駕船圍攻顏鶴發,打算抓捕蘇夢枕。他們兩位平時做何營生,有何手段,相信大師你也很清楚。”


    “我看到他們的一瞬間,恨透了他們,也恨透了你們,不但恨,而且痛恨,”蘇夜微微一笑,順便抬起手,淩空畫了個圈,表示“你們”是虛指,“他們已死在我手裏,可我仍然恨,一想到那一夜可能發生的事情,我就和大師一樣,心血直衝喉頭。”


    “我想報複,我選擇最可怕,最有威懾力的方式,向你們下手。”


    她說到後來,語氣裏笑意消失,充滿刺骨的恨意,好像寒風衝破窗紙,撞進多指頭陀的耳朵。


    她略微一停頓,繼續說道:“此外,我想借此機會,練一練我的易容術,昔年的上官世家、如今的金字招牌方家,都精通易容。易容至難之處在於,如何才能騙過正主的親朋好友。要達到這個目標,音容笑貌、動作姿勢一樣不可或缺,甚至常人注意不到的細微關節,也得盡力留意。”


    “如果熟悉吳夜的人很難認出我,”她微笑道,“我就勉強可以出師了吧?這一次成功個七八分,下一次有可能是九分、十分。大師,你說我的下個目標,是誰家宅院呢?”


    多指頭陀沒有回答,因為他不能回答。他咽喉無傷,肺葉卻遭刀氣摧毀,若非他長年修煉五台山的“無法大-法”,內功練到了極致,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


    蘇夜緩步走近,低頭看他,眸中絕無憐憫,隻有冰冷,“第三個原因嘛,你哪來那麽多為什麽?難道大師做得,我做不得?你到天衣居士身邊藏了那麽多年,為的是伺機害死他,在蔡京麵前爭功,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現在你是看破了呢?還是至死執迷不悟,不後悔自己心術不正,隻後悔手段不夠高?”


    多指頭陀失蹤很長時間,連方應看都不知道他的下落,認為他不是死了,就是雲遊四海,浪跡天涯。但他一直活得很好,去主持了一家叫作“老子廟”的寺廟。


    他和天衣居士成了生死之交,凡事投其所好,並拿寺裏的香火錢,幫忙支付一切花費。天衣居士一切起居飲食、愛好花銷,都由他出錢,被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有時候,天衣居士自覺不妥,多指頭陀便大說好話,把他形容成仙神一樣的絕世高人,與俗人不同。仙神用了老子廟的布施,不是損失,而是榮耀。


    這種話說得多了,天衣居士便不再推辭,大大方方拿了錢。


    然而,那並非香火錢,而是從太師府裏得到的金銀,專門用於收買拉攏。多指頭陀本人亦是奉蔡京之命,到諸葛神侯二師兄身邊監視的。


    不幸的是,天衣居士早已看破這個陰謀,這才拿錢拿的心安理得,一次也不拒絕。


    頭陀花了錢,費了力氣,好話說盡,像拍蔡京馬屁一樣拍天衣居士,用彈琴、養魚、下棋等手藝攏住對方,結果自己才是那個被騙了的傻瓜。蘇夜從王小石口中得悉此事,輕描澹寫說出,用來諷刺他機關算盡太聰明。


    多指頭陀剛才不回答,這次仍不答。他喉裏發出一陣格格的輕響,吐出最後一口氣,頭一側,就此死去。他永遠聽不到任何問題,也給不出任何答桉了。


    蘇夜一笑,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龍八,轉身走出這間花廳。


    她繼續頂著吳夜的皮囊,出門尋找鍾午,口稱龍八太爺有事。鍾午不疑有他,抬腳就走,一進廳門,身後驟然挨了一掌,哼都沒哼一聲,氣絕當場。


    蘇夜從三具屍體身邊搜出令牌、令旗,不管有用無用,均塞在自己腰間。做完這些事之後,她找出樓外防守較為稀疏的方向,開啟窗戶,在濃暗夜色、呼嘯冬風的掩護下,如同一隻長著隱形翅膀的大鳥,掠向深記洞窟。


    “落日杵”黃昏正躺在深記洞窟旁邊的一排房屋裏。


    事發至今,龍八起初心慌意亂,然後慌不擇路,最後嗚呼哀哉。慌亂期間,他好歹沒徹底忘記黃昏,派一隊人到洞窟這裏,把怪事囫圇吞棗似地告訴了他。尋夢園一幹人馬調動,他也都在事後收到消息。


    他心情極度矛盾,既覺得這裏不安全,想和龍八等人待在一起,又怕真去了,遭受池魚之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人躺在床上,神誌卻極其清醒,看到房梁生出的深色印記,都能把印記想象成一張人臉。


    他對龍八固然忠心,但一遇上致命危機,忠心兩字就得退到性命後麵。可惜的是,他退無可退,隻好睜眼躺著,聽著窗外風聲,試圖排遣這個無盡長夜。


    忽然,門上響起響亮的敲擊聲,竟把他驚得跳了起來。門外人大聲通報道:“旗主,吳爺來了!”


    黃昏見到吳夜時,吳夜手持龍八隨身攜帶的令牌,滿麵焦灼,心緒顯然壞到了極點。他沒來得及問,吳夜已急急道:“快,快去把石窟裏的人犯提出來,交給八爺。”


    黃昏知道,在緊急關頭,龍八和多指頭陀絕對不會甘冒大險,親自過來提人。他不懷疑吳夜,隻好奇原因,便問道:“怎麽啦?”


    吳夜的話彷佛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能怎麽啦?八爺不是人家對手,想用人犯息事寧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綜武俠]故國神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城裏老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城裏老鼠並收藏[綜武俠]故國神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