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夜笑了。


    她不說話, 因為她無話可說。


    見到元十三限之前,她已領教過他的徒弟。魯、燕、顧、趙四人, 當了蔡京的四大護衛。葉棋五和齊文六正在路上,同樣打算為蔡京效力。


    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 天下第七大肆作惡,殺死親近神侯府的捕快。她至此方知,其中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奉師命行事。


    徒弟爭先恐後投靠權臣,師父的風格可想而知。事實上,她不關心元十三限的個人恩怨,隻要他還在助紂為虐,她和他就不可能成為朋友。但是, 她想置身事外時, 他竟主動挑釁她,表現出不懼任何人的狂妄,仍然令她意外。


    那老和尚忽然說:“你甚至不知道他是誰。”


    元十三限冷笑一聲,“我何必知道?”


    蘇夜笑道:“即使我立即認輸, 承認武功不如你, 不想和你打,也不行嗎?”


    元十三限傲然道:“難道你不明白,這裏的事由我說了算?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行也不行。”


    蘇夜道:“空口無憑,你得用武功說服我。”


    元十三限道:“這很容易。”


    他一說話,達摩像臉上光影遊移不定,變出凶神惡煞的凶相。這不再是禪宗祖師的金身, 而是神魔投射至人間的倒影。隻要他人還在裏頭,泥像就不僅僅是一個死物。


    天衣居士再次看了一眼織女,緩緩道:“你走吧,我來攔住他。”


    蘇夜尚未回答,元十三限已搶先一步。他哈哈大笑道:“你瞧,他明知攔不住我,你也不會走,偏要故作好人。他隨便說幾句話,不用付出實際代價,你就得領他的人情。你若感激他,以為他真心對你,難免會上他的當。”


    他當麵指責對手,對手卻不再辯駁。


    那一箭沒有射中織女,射碎的是師兄弟之間最後一點幻想。自那以後,天衣居士的態度與之前截然不同,不再欣然微笑,不再苦口婆心,不再抱著任何希望,最多長歎出聲,連口舌都不肯浪費了。


    蘇夜微笑道:“多謝你提醒,看來你和我的衝突不可避免。”


    元十三限笑道:“你總算想明白了。”


    蘇夜道:“你為啥不願任我離開,有什麽特殊理由,還是一時興起?”


    她直視透出邪意的達摩像,並不在意它的氣質,口吻一直很客氣。元十三限笑了笑,居然也客氣地發問,“你急著去京城救蘇夢枕?”


    蘇夜笑道:“你用了‘救’字,可見情勢相當嚴峻。不錯,我是要去救他,你有意見嗎?”


    達摩像忽地露出詭異笑容,說:“許笑一進京,說到底是為了幫諸葛小花。他離開白須園,即是違背了多年前許下的承諾,所以我過來攔他。他不肯乖乖回去,我隻好殺了他。”


    蘇夜道:“不怕告訴你,我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現在你自己說了,我居然完全不意外。”


    元十三限道:“許笑一能利用的人馬很有限,常常故布疑陣,想把我引去其他地方,可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詭計。他武功不夠高,做什麽都沒有用。”


    蘇夜道:“如果一個人必須武功高強,才能讓別人認為他有用,這個世界未免太可悲了。”


    元十三限恍若不聞,沉聲道:“方小侯爺和米公公去了洛陽方向,阻攔溫晚。我則負責甜山、鹹湖、酸嶺等許笑一可能出沒的地方。不僅是許笑一及他那些人手,隻要我還活著,任何人都不能進入京城。”


    他頓了一頓,又冷笑著解釋道:“任何人裏,自然也包括你。除非你拿出太師手書,否則我不可能允許你離開老林寺。”


    蘇夜聽的眉頭一跳一跳,聽完後,灑然笑道:“難怪蔡太師大喊天助我也,難怪你要攔我。方小侯都願意幫助你們,我真是無話可說。”


    達摩像發出幾聲冷哼,“凡是和太師作對的人,都會想著援助許笑一。我在老林寺守株待兔,正好將你們一網打盡。你不來倒罷,既然來了……”


    蘇夜道:“你說了這麽多,我亦有一些猜想,說給你聽聽,你來告訴我對是不對。”


    “神侯府耳目一向靈通,你想殺天衣居士,順帶誘出他的幫手,那麽神侯一定會離開京城,前來相救,”她一邊說,一邊笑,語氣頗為輕鬆,“你那六個不中用的徒弟,好像能組成一個神奇的陣法,專門用來對付他。因此,我相信他們六人都在這座山上。”


    元十三限道:“這並不難猜。”


    天衣居士道:“六合乾坤,青龍白虎,無有頭尾大陣。”


    蘇夜道:“殺不了諸葛神侯,殺了四大名捕也是好的。你對自己信心十足,對徒弟也一樣。這座山……”


    銀須老和尚及時道:“這座山叫作甜山,在汴梁以南七百裏。這座佛寺叫作老林寺,老衲是本寺的主持,老林和尚。”


    元十三限好像很喜歡拆別人的台,悠悠笑道:“你使出了霹靂堂的哀神指。從那時起,你不再是老林,而是雷家的雷陣雨。”


    蘇夜微微一愣,聲音驟然變的很輕很輕,“原來你就是雷陣雨,”


    老林和尚苦笑道:“是又如何?那是我出家前的姓名,我已拋開過往恩怨。”


    蘇夜搖了搖頭,繼續對元十三限說道:“甜山看似是你攔截天衣居士的地方,實際是你和諸葛正我的決戰之地。與此同時,神侯府人馬悉數出京,京中正道勢力大為衰減,恰好給太師提供了下手的機會。他想對付誰,可以抓住這個空隙迅速動手。”


    元十三限笑道:“就算諸葛小花沒死在我手上,急匆匆返回京城時,也已經來不及了。”


    蘇夜盯著達摩神像的雙眼,如同盯著她多年不見的摯友,“張少俠說,金風細雨樓大權旁落,白愁飛趁蘇夢枕病重,借太師府之力,控製了樓子裏的大多數人馬。可蘇夢枕不死,風雨樓就不可能真正落到他手裏,畢竟它始創於蘇遮幕,又被蘇夢枕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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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十三限微帶愉悅地道:“所以呢?”


    蘇夜笑道:“所以,諸葛神侯一離京城,少了一個掣肘白愁飛的力量。我是他的話,會馬上帶人逼宮,殺了蘇夢枕,對外說是病重不治身亡,徹底接管金風細雨樓。”


    她不等元十三限接話,輕鬆自若地說了下去,“元十三限,你我素未謀麵,從你的言談之中,我已看明白你的為人。你派六合青龍攔截諸葛神侯,親自到老林寺埋伏,準備在諸葛趕到前殺了天衣居士。我想問的是,五個人如何才能布出需要六個人的陣法?六合青龍死了一個,是否還是四大名捕的對手?”


    她的話彷佛具有影響人心的魔力。霎時間,包括天衣居士在內,眾人全部下意識望向了趙畫四。


    沉默在佛殿中蔓延,到了最後,自無聲中生出森森寒意,而趙畫四就是那個散發出寒意的、超乎常人想象的厲鬼。然而,他是活人,不是厲鬼。他身體裏的血液仍在流動,胸口也微微起伏。


    他明明活著,蘇夜為何說他死了?元十三限不惜耗損真元,硬是救活了他,焉能容他再度死去?


    張炭身邊的那個嬌俏小姑娘,突然叫道:“他本來被我們殺了,但……”


    她不再說話,轉眼望向達摩像,目光中頗有豔羨之意,顯然在羨慕元十三限。張炭替她說完,“但元十三限一運功,他又活了過來。他的傷口不再流血,功力好像更勝過往。”


    蘇夜笑道:“他隻是沒死透而已。你們再去殺一個人,我也給你們表演這種戲法。”


    眾目睽睽下,趙畫四不顧喉嚨上的傷口,嘶聲道:“我……”


    他周身血跡斑斑,散發出濃烈的血腥氣味。這股腥氣裏,夾雜著奇怪的惡臭。


    惡臭來自達摩金身。泥像當然不會發臭,發臭的是它空腔裏的元十三限。他內力越是流轉凝聚,達摩像表麵的金光越明顯,惡臭也越濃厚。


    金光是澹金色,臭味卻濃的無法忽略,好像元十三限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腐臭了的屍體。


    趙畫四開口,勉強說了一個字,視線投在遮擋著蘇夜麵容的黑布上。那隻是普通的厚布,卻給他以驚心動魄的感覺。一眼過後,他一下子變成了毒蛇麵前的老鼠,心裏唯一的想法是——快逃!


    可惜的是,他沒有逃,甚至沒能移動一步。


    他的恐懼感太強烈,連元十三限也不能抵消如此明顯的影響,致使他無視師父的意誌,一心想要逃離這座佛殿。就在他產生逃走的想法時,他看見了一樣很詭異的東西。


    元十三限與達摩像合為一體,令它有了凡人一樣的生命力,成為半人半魔半仙半神的存在。趙畫四站在這等高人的陣營裏,信心自然極為強烈。他做夢也想不到,元十三限在此,自己還會陷入致命危機。


    殿中燈光、殿外月光,瞬間銷蝕殆盡。無盡的黑暗籠罩了他,使他與佛殿分離開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恐懼占據了他的心靈,攻克了他的意誌。他頭皮發麻,心髒咚咚直跳,視線亦模糊不清。


    他一生之中,從未乘船出海,這時卻產生了人在深海的幻覺。不遠處,一個深黑色的龐然大物冉冉升起,如同深海巨獸,彈指間逼近他身側,向他露出猙獰至極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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