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夜站在銅鏡前方, 前後左右,分別踏出一步, 看著映在鏡中的影子。


    這麵銅鏡由工匠特製,有近一個人那麽高, 鏡麵亦打磨的平整光亮,使人影纖毫畢現。缺憾之處在於,銅畢竟是銅,顏色總是有點失真。可是,即使失真,也絲毫無損她近乎仙神的美麗。


    她平常很少穿白衣,因為白色異常顯眼, 且容易沾染灰塵, 今天一反常態,穿了一身白色衣裙。鏡中之人身姿挺拔輕盈,氣質飄逸出塵,目光明亮純淨至極, 如兩汪清水, 不帶半點雜質。


    氣質尚且如此,論容貌,她更是無可挑剔,自內而外,透出一股天然的秀麗感覺,彷佛鍾天地之靈秀而生。


    此時,白色的重要性凸顯無遺, 把她烘托的道骨仙風,不似塵世中人。假如她故作姿態,擺出一副得道高人的表情,就更像修道有成的仙姑了。


    仙姿麗色,美固然很美,卻缺少凡塵女子的誘惑風情。但她本就要別人見到自己,不由自主去除俗念,對她生出崇敬情緒,而非想和她被翻紅浪。此時裝神弄鬼,正是恰如其分。


    她一邊照,一邊微微皺眉,又轉了幾個圈,才覺得勉強滿意,歎道:“還成嗎?有沒有資格去哄騙皇帝?”


    楊無邪站在另一麵銅鏡旁邊,聽到她說話,一下子自愣怔中反應過來,苦笑道:“你這麽打扮,再配合花言巧語。別說皇帝,恐怕連雷損都可騙到。”


    雷損當然沒有那麽好騙。楊無邪以他為例,僅是在形容自己的驚豔感覺。


    蘇夜微微一笑,衝著另一方向,重複了一遍,“還成嗎?”


    蘇夢枕坐在那邊的椅子上,神情並不是很高興,見她追問,便“嗯”了一聲,再沒有其他評價。不過,他的“嗯”等於同意。也就是說,她的確具有仙子般的姿態,神女般的容貌,使人不自覺地心折。


    至少,在與黑光上人之流的比拚裏,她不會因賣相而落於下風。


    蘇夢枕點頭承認,才終結了她在鏡前轉來轉去的舉動。她若有所思地盯著鏡子,忽然道:“千萬別向溫師妹泄露秘密,否則,她非得跟我去不可。她做事衝動,又愛自行其是,我真怕她在那邊突發奇想,讓我難以應對。”


    楊無邪忍不住笑出聲來,連蘇夢枕也微露笑容,澹澹道:“這個自然。”


    蘇夜此行,隻有她、蘇夢枕、楊無邪三人知道。白、王、溫等人全被蒙在鼓裏,壓根不知她意圖結識天子。


    麵對新認識的兄弟,蘇夢枕並非全無戒心。白愁飛是二樓主,王小石是三樓主,已開始涉足樓內要事,卻始終不知雷媚就是郭東神。


    他不懷疑兄弟,不代表他做任何一件事,都要昭告天下,唯恐兄弟不知。


    在這些人當中,蘇夜最信任的人與常人不同,乃是溫柔。溫柔毫無機心可言,從不故意做壞事,用不著擔心她表麵一套,內裏一套,嘴裏叫大哥,暗中把大哥賣給敵人。


    然而,她偏偏被嬌寵慣了,缺乏江湖中人的機巧與詭變。她本是千金嬌女,一向要做什麽,就做什麽,哪怕實力不濟,也要試試。倘若闖出大禍,自有父親溫晚、師父紅-袖神尼、結義大哥沉虎禪、以及大師兄蘇夢枕他們出麵解決。


    如今她運氣再上一層樓,認識了身為五湖龍王的二師姐,多了一個替她收拾麻煩的人。蘇夜覺得好笑,卻默認了這個身份。


    尤其溫柔似乎很崇拜她,羨慕她的武功,總希望她去哪兒,她也去哪兒,她做什麽事,她也跟著插一手。蘇夜並不反感她這麽做,但遇上正事,仍要剔除不安定的因素。


    那時候,溫柔一進風雨樓,立即與白愁飛、王小石相認,氣鼓鼓的好像受了大委屈。他們三人相識於長江之北,約好一起進京,結果白愁飛天性使然,總是逗引她,不像王小石那般縱容她,最後到底把她氣走了。


    蘇夢枕一見麵,當即摸清了小師妹的為人,接納他們三人後,就把蘇夜叫去,說從此以後,溫柔是她的責任,要她多多照顧溫柔,別讓她到處亂走,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蘇夜大為驚奇,怒問為什麽。蘇夢枕慢條斯理地笑說,小時候他整天帶著她,現在小師妹來了,正是她依樣畫葫蘆報恩的時候。


    他這麽說,蘇夜也無話可答,一回頭,有樣學樣找來王小石,把溫柔的安危交在他手上,說這是他身為三樓主及溫柔朋友,理應做的事情。


    王小石表麵無所謂、不計較,若無其事地答應下來。但蘇夜發覺,他心裏其實十分高興,很期待以此為借口,和溫柔盡可能多地相處。


    到了這個時候,她終於明白白愁飛為何調侃王小石,說他還有第十六次失戀。這分明是因為他們相識之後,王小石對溫柔大有好感,生出親近之一。無奈他不會甜言蜜語地討好人,又不像白愁飛般英俊、灑脫、軒昂高傲,所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王小石樂在其中,蘇夜就樂得撒手不管。她第一次去留香院,已經瞞住了溫柔,獨自一人,隱名匿跡地前去。今夜第二次,她同樣瞞的嚴嚴實實。


    留香院眼下共有兩位當紅姑娘,一是名動京城,後世被人與李師師相提並論的崔念奴,隻是時間上有出入,如今李師師應該年紀還小,尚未開門迎客;另一位姓何,名叫何小河,被人稱為“老天爺”,因為人人見了她,都忍不住叫一聲老天爺。


    據蘇夜所知,何小河應是來自“下三濫”何家,與“花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花黨中人,本就與這個行業牽扯甚深。煙花之地屬市井底層,不少俠士俠女出身於這種地方,雖被權貴不屑一顧,卻同樣行俠仗義。


    何小河有武功在身,足以自保。崔念奴卻不會武功,與其他名妓一般無二。正因為不會武功,別人才不疑有他,猜不出她與江湖門派的聯係。


    劉獨峰所言無差,她正是唐門唐二先生的養女,因詩畫雙絕,能歌善舞,被蓄意安排進入開封,伺機結識喜愛尋花問柳的皇帝。唐二先生不教她武功,無非是這樣更易控製,讓她隻能乖乖聽從自己吩咐,不敢生出異心。


    唐門沉寂多年,向來隻在蜀中過活,好像並無染指中原的野心。但是,就從這件事上,足以一葉落而知秋,看出他們僅是把野心深深藏起,等待一個好時機而已。


    李師師本名姓王,崔念奴本名當然姓唐。她早就想離開唐門,不願再做他人傀儡,不樂意繼續聽從任何人的命令。


    得到皇帝寵愛後,唐二先生對她的監視、警告愈發嚴厲,顯然意有所圖。這如同一個隱藏著的定時炸彈,不知何時就會爆炸。由於她無力反抗,懼怕唐能、唐零等人的追捕格殺,遂求助於劉獨峰,希望他看在她與他鍾情的女子相交甚厚份上,幫她這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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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獨峰斟酌半天,決定禍水東引,要蘇夜代為出手,解決這個問題。


    換句話說,蘇夜與她做了一個交易。後者充當引薦的橋梁,在誰都不起疑的時候,把蘇夜介紹給九五至尊。前者則負責執行證人保護計劃,讓她改頭換麵,脫離唐二先生控製,並保護她不被唐門子弟追殺。


    蘇夜聽完她的要求,二話不說,笑了笑就答應下來。在她而言,幫任何人脫離火坑,均是件有意義的事情,況且另一方還是敵我難辨的唐家堡。蘇夢枕或者不願插手,但楊無邪一定願意。即使他們都不行,她還可以將其送往江南,置於任盈盈的羽翼下。


    這一天,就是趙佶與崔念奴約好,出宮和她相見的日子。蘇夜妝扮許久,為的就是這個時機。事實上,她以平時麵貌出現,一樣可以令人神魂顛倒,一見難忘。可她既然做了,就想做到最好。


    留香院位於甜水巷,與苦水鋪隔空遙遙相對,是紙醉金迷、軟玉溫香之地。它晚上三更熄燈,五更又起,有時來了重要客人,就通宵達旦,燈火明亮,終夜笙歌妙舞,恍若人間仙境。整條大街上,盡是秦樓楚館,往來者衣履鮮明,根本看不見衣衫襤褸的平民百姓。


    客人不來嫖妓,也可以來吃飯。這邊的飯館、酒樓亦很出色,譬如留香院中的孔雀樓,多年聞名於京城,名氣著實不小。


    皇帝暗中駕臨,護衛自然相當周全。通常而言,他身邊會帶上若幹大內侍衛,還有黑光上人、童貫、王黼、楊太尉等樂於捧場的人。這些人武功均極精湛,生人難近,是一道穩固屏障。


    可惜,再怎樣穩固,照樣擋不住禍起蕭牆。皇帝出宮在外,必定危險重重。大內高手究竟有多少斤兩,也是見仁見智之事。


    蘇夜摸進留香院時,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水滸傳裏的好漢,想盡辦法打通關節,利用李師師,麵見道君皇帝,得到與皇帝麵對麵接觸的機會。


    兩者區別僅在於,梁山泊想痛陳心跡,借此被朝廷招安。她卻絕無這等意願,隻想走一步,看一步,若能取代黑光上人的地位,那就最好不過了。


    梁山好漢被招安過後,結局大多不是很好,卻不能說李師師幫忙幫的不夠。她也一樣,哪怕剛見麵,就看見蹦跳出來的米公公,被其打成重傷,也得履行自己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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