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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夢枕沒有再問。他一旦選擇相信,便永遠相信,直到自己被人背叛的那一天。


    他曾道:“我永不懷疑我的兄弟。”


    這句話在他人口中,也許隻是偽飾,但在他口中,那便一言九鼎,有去無回。即使蘇夜再可疑十倍,他也會選擇相信她。何況她並非真正可疑,倒像心有苦衷,隻會讓他想要幫忙,而非懷疑她的用意。


    蘇夜回到白樓時,仍然覺得悵惘難言。她在本質上,與蘇夢枕並非同一種人。除非知根知底,如程靈素等人,否則她不會相信任何人,在他人麵前,永遠有所保留。她沒有兄弟,也不想要什麽兄弟,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得做,禁不起來自身邊的背叛。


    她的毫無保留,恨也毫無保留。後者多灑一些出去無妨,前者濫施濫用,隻會給她帶來滅頂之災。


    蘇夢枕所言所行本應令她慚愧,但她沒有。她不以為自己所選是錯的,隻覺得天意弄人。如果她十歲那年,能夠纏著蘇夢枕,務必要和他同去京城,是否今日一切都完全不同?


    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她不想欺騙他。她對他的戒心還在,不會因為厚待而改變。但她必須承認,她對他的好感塵囂日上,突破時光限製,將九年前的小寒山和九年後的汴梁城,完美地錯雜在一起。


    蘇夢枕依然是蘇夢枕,可惜蘇夜不再是那個認為小寒山派很窮的蘿莉。當她想起過去種種,總覺恍然如夢,唯有師門上下的容顏依舊鮮明。


    她不由想:“到了那一天,師兄究竟會怎麽反應呢?我有沒有可能,看到他隱藏極深的另外一麵。或者說,他自始而終,從未有過另外一麵?”


    這件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對金風細雨樓而言,肯定算不上壞事。蘇夢枕雄才大略,目光放的極為長遠,自能看出雙方聯盟的利弊。無論五湖龍王是誰,隻要沒喪盡天良,四處迫害俠客誌士,想必他不會計較她的身份,隻會欣然點頭答應。


    此外,他身為師兄,是否會對她發脾氣,是蘇夜想不出的事情了。


    她懷著如此糾結的心情,度過了在大宋京城的第一個新年。蘇夢枕不喜熱鬧,但仍會出席重要場合,例如樓子裏的元宵夜宴。這種宴席不僅應該舉行,而且必須舉行,更易使樓中子弟產生親切感,和這裏建立情感聯係,仿佛現代公司的尾牙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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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連環塢亦有相同做法,曆來由程英主持。龍王有時露麵,有時不露,這些年過去,下屬也都習慣了。


    宴席中,蘇夜端起酒杯,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佳釀,敬了蘇夢枕一杯。這是師妹敬師兄,也是五湖龍王敬金風細雨樓樓主。


    蘇夢枕也許永遠不知道,他給了她多少鼓勵,讓她從過去丟了手機隻能自認晦氣的普通女性,成長為號令三江五湖的水道霸主。要知道,她意識玉佩的神奇作用時,所想所求,不過是避開亂世,在桃花源中隱居一生。


    直到蘇夢枕離開了小寒山,她才下定決心,要利用得來的第二次生命,盡可能做一番大事業。


    黃樓正廳金碧輝煌,滿室珠玉鋪陳,在高燒銀燭下,閃動著柔和光芒。蘇夜容貌之明麗秀美,卻比得上任何一件稀世珍寶。她敬蘇夢枕酒,其實隻是私人行為。但樓中不乏偷偷注意她的人,一見她這麽做,立即起哄叫好,也不知湊的什麽熱鬧。


    眾所周知,蘇夢枕從不飲酒。侵害他身體的病症已經夠多,不需要再添上一樣。因此蘇夜所做的,其實是許多人想做卻不敢做的事。


    他們敬重蘇公子,畏懼蘇公子,崇拜蘇公子,卻始終無法與他親近,隻能站在遠處,用態度各異的目光望著他。此時有個他們頗有好感,甚至悄悄傾慕著的美人敢於敬酒,也像他們自己敬了一般。


    蘇夢枕凝視杯中酒液,又注目這個分離多年的師妹,忽地微微一笑,破天荒地以口型道:“若我不喝呢?”


    蘇夜亦是一笑,同樣用口型回答道:“咱們師父那裏見。”


    蘇夢枕愣住,然後大笑出聲,接過她手中酒杯,當眾一飲而盡。蘇夜旋即退開,雙手一舉酒杯,亦是杯到酒幹,飲完後,向席上眾人示意,才歸座坐下。


    廳中立即掀起浪潮般的叫好聲。


    這些人中,不少都在想:“蘇姑娘容貌美,武功高,醫術精湛,什麽病都藥到病除,待人又和氣,還不怕蘇公子的冷臉,為什麽老-子沒攤上這麽個師妹?”


    寥寥幾人想的更多,也更天花亂墜,“蘇夜蘇女俠尚且如此,那麽溫柔溫女俠係出名門,想必更勝過她這個師姊了。”


    隻可惜他們沒能見到溫柔溫女俠,蘇夜蘇女俠便先遠行了三個月。


    年後,十二連環塢的南北大運輸終於告一段落。蘇夜拿清單核對人員貨物,發覺金風細雨樓當真十分配合,凡是從他們勢力範圍內經過的車隊,大多無驚無險,安然過境。不知這是蘇夢枕有意為之,還是順其自然。


    不管怎麽說,她在這裏有人有錢有糧有兵器,還私藏了不少火器,足以應對絕大部分威脅。此後要做的事雖多,卻都屬於同一範疇,即將根深深紮進京城地下,在此地擁有自己的眼線和人脈。


    在這段時間裏,朝廷和大內也各有繁重事務。蔡京極有可能□□乏術,遲遲抽不出手對付他們,抑或已授意其他勢力代為出手。


    方應看倒又下了封請帖,下給程英,請她到他侯府中一行。如果五湖龍王肯賞臉,也請一起過來。程英看過之後,請示蘇夜。蘇夜心想不如趁著自己還在,把這項棘手之事辦完,便讓她去了。


    程英赴宴之後,表示方小侯爺未曾提起任何重要事情,談了談最近的幾筆大買賣,以及京城中緊缺何等商品。隻從這場宴席上看,他和她們仍保持友好關係,並無催促她們展露實力的打算。


    她曾經想過,程英這樣公然露麵,四處拜訪京中重要人物,指不定有人臨機應變,在見麵接風宴上暗算於她。程英本人心思細密,也料到有可能如此,所以無論到哪裏,都帶著程靈素和陸無雙。


    但是迄今為止,尚無跳出來當出頭鳥的人。十二連環塢也不知被多少雙眼睛盯著,單看它何時會有動作,會有什麽動作。


    蘇夜本人情況特殊,急於演化第五個卦象,不願冒上風險,去挑戰昔年有“戰神”之稱的關七,所以很能沉住氣。她亦十分好奇,認為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才是真正死敵,究竟誰第一個不願等下去,發動下一輪攻勢。


    她要程英保持謹慎,一切等她回來再說,唯在事態緊急時,可以方便行事。處置完畢後,她又和蘇夢枕打了個招呼,做出遠行模樣,然後無聲地消失了。


    她“遠行”後沒幾天,花晴洲居然第三次上門,還帶來了父親花枯發。當然,這麽說未免有瞧不起花枯發之嫌,應該是發黨黨魁花枯發,帶著獨生子,親自求見蘇夢枕蘇公子。


    發黨並非金風細雨樓的敵人,因宗旨多有相合之處,偏向於同一類勢力。但要說交情,兩家的確也沒什麽交情,更談不上私人來往。蘇夢枕聽說花枯發來拜,亦甚覺意外,同樣親身接待,心想莫非他覺得一次不夠,還要來第二次,感激蘇夜的救命之恩?


    然而,饒是蘇夢枕智計天縱,也沒想到花枯發的來意。他備下重禮,豁出一張老臉,居然是為了替花晴洲向蘇夜求親。


    花晴洲對她一見鍾情,總覺得她沒有一處不好,哪怕殺人時的姿態,也硬是比別人殺的好看。他少年初識情滋味,難免有些憂愁,日夜鬱鬱不樂,期盼能再和蘇夜見一麵。


    花枯發得知子心思後,心想自己兒子,足以配的上金風細雨樓樓主的師妹,且蘇夜孑然一身,了無牽掛,想必一切由師父和師兄做主,不如放手一試。


    他說話時,兩道白眉壓的低低的,麵上亦無平時不羈疏狂之態,更沒口出狂言,沒輕沒重地得罪蘇夢枕。由此看來,他提親之意頗為誠懇,竟不在意聯姻後,發夢二黨必將與金風細雨樓聯合。


    等他說完這個提議,蘇夢枕沉吟片刻,沒把蘇夜叫出來,隻搖頭道:“蘇師妹年幼識淺,兼之剛來京城,還談不到嫁人的事。”


    花晴洲頓時有了除低頭之外的反應,愕然望著他。花枯發卻道:“這是蘇公子的意思,還是那位蘇姑娘的意思?”


    蘇夢枕道:“她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便是她的意思。”


    他對人向來不假辭色,即便麵對大敵雷損,也能時常言語刻薄,絲毫不顧他人臉麵。他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和明確拒絕別無二致。花枯發正在皺眉,便聽花晴洲道:“我想見見蘇姊,我要親耳聽到她說不行。”


    他能在蘇夢枕逼視下說出這句話,已經鼓足了勇氣,並做好蘇夢枕勃然大怒的準備。但蘇夢枕隻看了他一眼,道:“她如今不在金風細雨樓,三個月後才會回來。到那時,你自己來問她吧。”


    既然正主不在,那還有什麽說的?花晴洲縱有千言萬語,也隻能黯然離開。由於蘇夢枕還算客氣,又說他不知道蘇夜去了哪兒,花枯發也無話可說,帶著兒子走人。


    蘇夢枕注視著他們,直到他們消失在廳外,出了黃樓,仍未收回那遠望的目光。


    在他看來,花晴洲自然配不上蘇夜,蘇夜更不會喜歡這等連茅廬都沒出的年輕人。但蘇夜會喜歡什麽人,他沒想過,也不知道。


    但他覺得,自己總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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