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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們不曉得五湖龍王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的大總管是誰?”


    蘇夜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在一方硯台中磨著墨。硯是古硯,墨是香墨,根本不用什麽力氣,可磨出黑亮光澤,又帶著香氣的上好墨汁。


    她正準備給住處起個名字,然後將寫好的名字交給楊無邪,讓他拿去製成匾額。


    很少有人夠資格住進白樓,因此她得以隨意挑選房間。她選了第七層,因為這裏視野最開闊,看到的風光最好。雖然隔壁有三十二個會計天天打算盤,算盤珠子劈啪亂響,這項優勢也足以彌補劣勢。


    楊無邪執行蘇夢枕的命令時,絲毫不打折扣,對她有問必答,隻要有空,過來陪她,解決她的疑問,立誌要將她突擊強化為江湖百曉生。


    此時,他麵上帶著些許無奈之色,坦承道:“不錯,五湖龍王是當世身份最為神秘的人之一。他性格狠辣,武功高絕,又上了年紀,極有可能是成名人物。許多人都在猜測他的真實身份,卻沒一人有確鑿證據。”


    蘇夜緩緩道:“那麽程大總管呢?”


    楊無邪今日首次露出苦笑,搖頭道:“這人和五湖龍王還不一樣。我們知道她姓程,是因為她和程英合稱‘雙程’,被水道中人稱為程大總管,程大姑娘。她極少露麵,露麵時往往易容改裝,掩藏真實麵目。程英平時稱呼她為大姐,所以也沒幾個人知道她的名字。不過……”


    硯中墨汁越來越多,墨光粼粼,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蘇夜卻不停手,笑道:“不過什麽?”


    “我猜,她是縱橫江南的毒手藥王。”


    楊無邪介紹用毒名家時,曾著重點出毒手藥王之名。因此,蘇夜不必裝作茫然無知,可以興致勃勃地問道:“何以見得呢?”


    楊無邪道:“我沒有證據,我隻是這麽覺得。毒手藥王鮮少現身,一旦出手,往往能夠解決最為棘手的奇毒。何況死在他手上的人,全都惡貫滿盈,死有餘辜,與十二連環塢的風格有所契合。”


    “這豈不是說,十二連環塢凡事由大總管在幕後控製,其他兩位都是台前的擺設?”


    她與旁人交談時,往往表現出強烈的好奇心,詳細詢問他們對某人的看法。楊無邪早習慣了,隻道:“聽說這三位總管隻有職位之別,沒有高低之分。程英外號‘朱雀丹青’,形容她精擅丹青圖畫,也形容她的靈心慧質。任盈盈劍法似乎還在程英之上,出手時雙劍劍氣橫空,才有‘日月經天’之稱。要說她們與程大總管的具體差異,白樓中沒有資料,我也不願擅自推測。”


    蘇夜終於放開那塊墨,笑道:“你說了這麽多,連我都好奇起來了。她們進京之後,如果方便,能不能帶我去瞧瞧?”


    楊無邪道:“這要看蘇公子的安排。”


    “話說回來,十二連環塢來曆成謎,建立時間還不到十年,發展速度又快的驚人,想必根基很淺吧,”蘇夜提筆蘸墨時,不經意地問道,“師兄和雷損都這麽重視它,甚至要靜觀其變,是否大驚小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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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無邪忍不住一笑,搖頭道:“隻有根深勢大,才能崛起得快。姑娘勿要小看十二連環塢,憑它正麵對抗官府水軍,自始至終占著上風,沒有人敢輕視它。況且他們事後竟能巧為轉圜,將彌天大禍化為虛有,可見在宮中、朝中亦有助力。”


    他見蘇夜有興趣,索性多說了幾句,“蘇公子向來重視五湖龍王,也很欣賞此人。六分半堂行事不擇手段,為了維持組織開支,難免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情。風雨樓卻從來不這麽做,隻做正經生意買賣,又購買農田桑林,讓人耕種紡織。如此一來,進項難免沒有六分半堂那麽多,來錢也沒那麽容易。”


    蘇夜忽地一笑,搶先道:“我明白了。正經生意中,以漕運、鹽業利潤最高,最容易賺錢。但五湖龍王立足江南,控製長江水道,不容他人插手。那麽金風細雨樓要吃虧,收入要減少。哎呀,若我是師兄,一定非常討厭他。”


    楊無邪笑道:“姑娘果然聰明。五湖龍王行事霸道,豈止漕運鹽礦而已,什麽買賣都要握在手裏,任誰都別想碰一碰。南方三十六條水路,除了粵南一帶,幾乎都被十二連環塢掌控。而且這人行止有度,從不橫征暴斂,有時還自掏腰包,在天災年間救濟平民百姓,買出極高的聲名。我們想了不少方法,都難以將地盤奪回,隻好先放在一邊。”


    蘇夜自然知道,十二連環塢財源來自何處,為何源源不斷,滔滔不絕。但她便宜占盡,不好再賣乖,聽完楊無邪對五湖龍王的評價,這才手腕一抖,在紙上寫了兩個大字:“宿舍。”


    她人如湖中素月,溪畔姣花,寫出來的字卻孤峭峻拔,清雋硬挺,筆筆盡是寂寥之意,與她的人殊不相稱。


    楊無邪打眼一看,竟然微微一震,驚道:“這……這是公子的筆跡!”


    蘇夜心中亦有感慨,臉上卻不動聲色,微笑道:“我上小寒山後,是師兄教我讀書寫字。我既然跟著他學,筆跡自然和他差不多,有什麽稀奇?”


    楊無邪隻覺難以置信,又不得不信,隻好托著那張紙,問道:“你當真要叫這地方為宿舍?”


    “真的。”


    “……”


    金風細雨樓中,許多人都羨慕楊無邪,認為他深受蘇公子信任,才得以照顧這個人見人的活寶貝。隻有楊無邪自己知道,所謂活寶貝,有時也會變成燙手山芋。蘇公子時常說著說著,突然不理會她了,其實並非生性孤傲,不願與他人閑談,而是的確無話可說。


    他捏著那張紙,想勸她換個名字,又覺得這名字也很有意思,想來想去,不知該說什麽,隻好告了聲罪,匆匆離去。


    蘇夜凝視他背影,注目良久,久到早看不見人影,才微微一笑,將筆洗幹淨,掛回筆架上。


    她隱匿於金風細雨樓,相當於將五湖龍王的身份牢牢藏住,反而更便於打探消息。蘇夢枕問過她幾次,確認她知道什麽地方屬於什麽勢力,便任她自由行動,從不進行任何限製。


    他麵對她的時候,總是更具耐心,解釋的更多一些,曾明確告訴她,她可以做任何事情,但要自行承擔後果,休想把金風細雨樓當成後台。但說完之後,他好像又覺得口氣太重,硬邦邦地加上幾句,說這是為了她好。


    蘇夜與溫柔同為紅袖神尼的女徒,出身卻大不相同。蘇夜自幼顛簸流離,後來“被父母帶走”,又不幸“父母雙亡”,再度失去可以依靠的親人。溫柔則是洛陽王溫晚溫嵩陽的掌上明珠,飽受父親、師父的嬌寵溺。任誰見了她,都會怦然心動,大獻殷勤。


    溫柔得罪了人,對方反而先忌憚三分,勝了都不敢要她的命。蘇夜卻沒這個便宜,而且,蘇夢枕也不想讓她有。


    他總認為,她應該憑借自身本領,闖出名氣威望,不要與“蘇夢枕師妹”這身份扯上關係。在真正殘酷的爭鬥中,他本人尚且自身難保,又怎能確保蘇夜的安全?


    他能一筆一劃教她寫字,自然也能以相同耐性,將她培育成她自己想要的模樣。


    蘇夜無需他解釋,自然明白他的用意。當然,她暫時不想做什麽,最多離開天泉山,去城裏轉一圈,觀察幾個感興趣的地方,全無惹是生非之意,更沒傻到去六分半堂那裏挑釁。


    蘇夢枕師妹忽然出現,引起了京師中沸沸揚揚的流言。大部分人打聽她的資料,聽說她沒有背景可言,便興趣缺缺地丟開了手。過了幾天,十二連環塢的兩位總管聯袂而至,便成為旁人最新的矚目焦點,將蘇夜徹底壓了下去。


    按照預定計劃,她們平安抵達,便代表十二連環塢最為重要的物資運到。在此之前,蘇夜早已有所布置,以他人之名拋出巨資,買下京城中大片地皮。哪怕那地皮屬於蔡京一黨,她也捏著鼻子認了。


    因此,程英似乎缺乏外來者的自覺,不高調也不卑微,很自然地移居進京城分舵,隨即進行布置,以暗記召來早已進入城中的幫眾,在數天之內,將這個分舵打造成一個不可小覷的地方。


    程靈素依舊隱於幕後,唯有必要時,才會以大總管的身份現身。她與程英一起,外加陸無雙和葉愁紅,便可應付絕大多數意外事件。


    蘇夜深深擔心,生怕有人蓄謀已久,趁著她立足不穩時,打她一個措手不及,反複叮囑她們,遇到危險時,可以毫不猶豫求救。但她的擔憂並未成真,直到程英主動發出拜帖,請求與雷損、蘇夢枕兩人會麵,分舵始終安然無恙,並無任何人上門挑釁。


    她先見雷損,再見蘇夢枕,絕非因為對兩人態度有差,而是因為蘇夜人在金風細雨樓,可以公然見麵,從席上交談的隻言片語中,得到與雷損會麵時的消息。


    雷損並未為難程英,在六分半堂中排設筵席,聽說賓主盡歡,席間氣氛十分友好,根本看不出兩個月前,十二連環塢還在江南對抗霹靂堂。而程英也未露出任何值得一提的口風,隻婉轉推諉,表示這趟隻為“做生意”而來,不想惹出其他事端。


    會不會有人相信她的說辭?也許有,但那人肯定不是雷損。


    蘇夢枕亦相當重視程英,決定親自與她見麵,也算給足了十二連環塢麵子。蘇夜剛開口提要求,他便點頭應允,答應把她帶在身邊,共同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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