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大佬立時站了出來,大聲斥喝道:“你是誰?平哥麵前,有你說話的份嗎?”


    “可是……可是我說的是實話……”


    再也不需要什麽了,敢於在這種場合頂嘴,這已經足夠讓大佬顏麵掃地。而看向邵煒曦的數千道目光,也開始變得複雜起來;或是憐憫、或是幸災樂禍。但這些目光的主人們,心裏的想法是一致的,那就是他們麵前的邵煒曦,已經即將成為烈士幫的下一任幫主。


    隻是,現在操場裏的話事人,似乎並不準備借他立威。阿平隻是慢慢的走到邵煒曦的跟前,對他說道:“這話你敢不敢親口去對張生說?”


    “……敢。”


    “好,那你跟我走。”


    張進默不作聲的坐在沙發裏抽煙,一支接著一支。


    但那銳利至極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邵煒曦的身上。而邵煒曦卻隻能強忍著全身上下的疼痛,低頭垂手肅立著;等待命運未知的審判。


    隻是,盡管隻是剛剛走進大廳的那一眼,這位澳門賭神便已經給他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印象。


    在所有的江湖傳聞裏,這種跺跺腳,全省港澳都要抖上幾抖的人物,通常要麽英俊瀟灑,要麽大腹便便;但張進卻和這些江湖傳聞截然相反,他是個瘦子,很瘦。比起在監獄裏受到了無盡虐待的邵煒曦,似乎還要瘦上幾分;而邵煒曦印象最深刻的,是張進身上那件囚服。


    這囚服掛在張進的身上,空蕩蕩的;總給人一種錯覺,像是隻要一陣微風,囚服便會帶著它的主人,一同隨風而去。


    別墅的大廳裏,已經安靜了很久。而邵煒曦也開始覺得,自己的雙腿,快要支撐不住了。好在,就在這個時候,張進終於開口說話了。


    “你是怎麽知道陳大廚師都是讓實習生做菜的?”


    盡管他的聲音聽起來溫和而平靜,但邵煒曦卻知道,隻要自己對答得稍微不好;等待著自己的,將是多麽悲慘的命運。


    他字斟句酌的回答道:“因為三年前,我就在秦漢酒樓當了一年的實習生;而且,正好分到給陳大廚師打下手。”


    張進的眉毛揚了揚:“是嗎?阿平,我們是什麽時候開始吃陳大廚師的菜的?”


    問完這句話後,他再次掏出一支煙,而身側的阿平也馬上拿出打火機,給他點上。一邊輕聲回答道:“張生,我們是三年前,就開始從秦漢酒樓訂餐的。而且,一直都是點名要陳大廚師親手做的。”


    張進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吐出一口濃濃的煙霧:“我這個人,習慣先君子後小人。既然你說陳大廚師三年前的菜都是你做的,那現在你就再做一次。隻要的確是那個味道,你以後就專門給我做飯。但要是我嚐出味道有半點不對……”


    後麵的話,他沒有再說出來。隻是在邵煒曦剛剛抬頭的時候,他微微皺了皺眉頭:“阿平,你帶他去衝個涼先;再帶他去廚房。”


    邵煒曦要求的一應材料,很快就送到了別墅裏。而當他衝過涼,又換了套新的囚服,在廚房裏開始忙起來的時候,張進卻斜倚在沙發上,微笑著,看向阿平。而後者幾次欲言又止的神情,也全然落入了他的眼簾。


    “阿平,我們出去走走吧。”


    剛剛踏上赤南山道,阿平就忍不住開口問道:“張生,我還是不明白,您是怎麽知道他一定會說出那句話的?”


    “如果換成你的話,你會怎麽做?”


    “那個時候,我已經鎮住了全場;在那種場合下,連在這裏已經混出頭的那些大佬們,都不敢多說一個字;如果我是他的話,哪怕當時話事人說太陽是方的,我也絕對會點頭表示讚同。要是實在昧不過良心,我也隻會選擇……保持沉默。”


    “太陽是不是方的,並不重要。但如果話事人是指著一個平素你根本就不屑一顧的小混混,對你說,你的花拳繡腿,根本連這個殘廢都打不過,你會怎麽做?”


    阿平想了想,回答道:“那我會用拳頭說話,在話事人麵前,把那個混混揍得連他媽都不認識他。”


    “沒錯,阿平,我再給你講個故事。上一任世界賭王道爾·布朗森,在宣布退出賭壇之後,依然經常回到拉斯維加斯探望老朋友。那個時候,他已經成為一個非常和藹可親的老頭子了。甚至可以容忍任何牌手,和他開任何玩笑。但是,當和他交往了將近五十年的布什,在一次牌手聚會上開玩笑般的說,他玩牌的技術不行,全憑運氣才當上世界賭王之後。他當場就掀翻了桌子,並且向所有牌手宣稱,從這一刻起,布什將成為自己的仇敵。盡管在此之前,他多次公開表示過,布什是他這一生最好的朋友之一。”


    張進微微一笑,繼續緩緩說道:“阿平,無論是道爾·布朗森,還是你和他,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自尊心極為強烈。也許,你們平常表現得會很隨和,似乎無論怎樣招惹,你們都永遠不會發怒。但是,我敢說,隻要一個人敢於對你們的專業領域隨意品頭評足,你們就算明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也會不顧一切的站出來,捍衛自己的尊嚴。”


    阿平默默的思考了一會,終於點了點頭,但他馬上又問道:“可是,張生,你又是怎麽知道他自尊心強烈的呢?”


    “上次我對你說過,這三年裏,我隱瞞了許多東西。不過現在,是讓你知道的時候了。”張進從空蕩蕩的囚服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筆記本,翻到其中一頁,遞給阿平,“你看看這一段。”


    “芳蓮慈善助養會出來的孤兒,都會在十六歲時開始一到兩項職業技能培訓;邵煒曦選擇的是廚師技能。但在十八歲那一年,他參加了升學會考;拿到總分全港第一百零三名的成績,也收到了香港大學的錄取單。但他卻拒絕了芳蓮慈善助養會的繼續資助;甚至邵永蓮會長親口對他說,這筆錢隻是慈善助養會的低息助學借款;他也沒有答應去念書,而是選擇了打工掙錢。他先是在秦漢酒樓實習了一年;之後去了南赤柱的一家小餐館裏做大廚,月薪兩千四百塊。”


    等到阿平念完這一段話,張進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微笑著問道:“還有,你有沒有注意到,剛才我說讓你帶他去衝個涼先的時候,故意皺了皺眉頭?”


    阿平也隨之停下,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張生,我是個粗人。”


    “我知道的。”張進伸出手,輕輕的拍了拍阿平的肩頭,“但他注意到了。而且,盡管他試圖繼續偽裝成平靜的樣子,隻是……”


    “隻是,在我的眼裏,他還太稚嫩了。”


    一陣輕風吹過,赤南山道旁的枝葉,也隨著這風,輕微起伏。不時發出“嘩嘩”的響聲。


    而張進就站在這山道中央,默不作聲的,凝視著那些枝葉。


    他已經站了很久了,久到就連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阿平,也終於忍不住勸說道:“張生,外麵起風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張進微微點頭,但在他轉身的時候,阿平卻發現,張進的臉色蒼白得嚇人。


    “張生,你怎麽了?”


    張進搖了搖頭,突然長長的歎息一聲。然後,他走到路旁,扶住一棵小樹,像是自言自語般,用極低的聲音緩緩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而我小時候的夢想,是成為像福爾摩斯那樣的人。我並不想當偵探,隻是想像他那樣,可以根據一些蛛絲馬跡,判斷出事情的真相。”


    “但後來,哥哥把我送到美國念書。我才第一次進了賭場,也才第一次接觸到撲克、和真正認識那些靠玩牌為生的巨鯊王。直到那時,我才知道,福爾摩斯並沒有什麽了不起,他隻能告訴你,別人是怎麽做的。但我的師傅、師兄,還有很多其他的巨鯊王,卻可以告訴你,別人是怎麽想的。”


    “而我也一直嚐試著向他們學習,學習如何看穿別人的內心;學習如何利用這看穿內心的能力,在牌桌上為自己牟求到最大的利益。隻是,我的天資有限;盡管師傅和師兄在教我的時候,一點也沒有藏私,但我還是連一次WSOP的決賽桌都沒進過。”張進苦笑一聲,然後用一種悲涼至極的話調說道,“我太辜負他們了。”


    阿平也壓低了聲調,輕聲勸說道:“可是,張生,你一手創立了進泰撲克網站;做網站我是不熟悉,可現在全香港都知道,隻是網站24%的股份,就賣出了五十億。我敢說,您掙到的錢,也不比那些巨鯊王們贏到的錢少了。”


    張進把目光從遙遠的天際收了回來,看向阿平。良久,他才搖了搖頭:“你不懂的。牌手要的,不僅僅是金錢。而是那種操縱人心的刺激;和那種看著別人在你的指揮下,按照你的節拍翩翩起舞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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