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黛玉本就是聰慧多思的性子, 從有黑省駐軍近來一次次奉表哥手令取藥開始,她就覺得不對勁;等到二月來請安的時候,她稍微問了幾句二月婆家的近日日常, 就心頭有了五六分的確定;再等到冰城街上開始戒嚴,那還沒來得及擴散就被掐滅的關於天花的流言等等, 足以叫她知道,黑省情勢不妙。


    黛玉左等右等, 等了大半個月, 隻等來二更匆匆忙忙來前院拿了寶玉的換洗衣裳,而……而她叫錢嬤嬤扣住二更,然後去前院詢問當下情況的時候, 二更吞吞吐吐說不出個所以然;黛玉便又問京城來與朵顏三衛談判的官員們(林如海等人)如今在哪兒, 二更一下子就急出一頭汗。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所以說,起初, 寶玉是好心, 因為事關天花,並且得了天花的人是和林如海同個隊伍的,為了不讓妻子自己嚇自己,他決定幹脆等疫情警報解除再告訴妻子。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也是因為之後他實在是太忙了, 疫情控製住之後,他差二更去和府裏通傳了情況,隻聽得二更說當家主母麵色澹然地點頭表示知道了, 沒注意到二更說這話時欲言又止的表情。


    等他發現冰城的府裏已經很久沒給自己送衣服、送點小吃食,或者送幾貼解乏的膏藥之時,已經是四月下旬了。


    【壞了,玉兒一定是生氣了。】忙於工作的鋼鐵直男寶玉原本就不太會哄人,更因為這麽多年,和黛玉相處的過程中,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出現這麽大的‘危機’,現在頭一回遇到這樣的情況,他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是好:【反正是我的錯我的鍋,還是得我賠禮道歉才行。】


    幸好同聖旨來的還有萌哥兒親手寫的家書一封,上頭詳詳細細地寫了他這幾個月的生活學習情況,並且在信中對爹娘表達了十分的想念之情,寶玉看了都心軟,想來黛玉看了之後,更加會被勾起慈母之心吧。


    寶玉想著:【有萌哥兒的信,玉兒應該可以消消氣了吧?】


    隻可惜隔離圈裏頭還有幾個體質較弱的文官還沒康複,林如海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事,但是他說他身為本次出使的主官,不能在這個緊要關頭拋下手下人,所以他堅守隔離圈,每天早上都隔著窗戶問一次裏頭那幾個病號昨夜情況如何。所以林如海還不能來冰城見見女兒。


    按照老丈人的話說:“你本次用這隔離圈的做法雖然行之有效,但乃是先斬後奏,難免叫人詬病……我知陛下定然不會怪罪於你,可是這朝中文官們若是日後聽說,卻極有可能覺得你行事霸道,重武輕文,是故今次,免不了老夫從中替你調和一番,你須記得,待到這些人都痊愈之後,要備一份豐厚一些關外土儀,也好給這些老大人和老禦醫們壓壓驚。”


    寶玉知道老丈人這是為自己好,遂也恭敬應下,不過他心裏想的卻是:【要不要給這幾個病怏怏的下點靈藥,讓他們藥到病除?好讓嶽父能和我一起回冰城,令玉兒更加高興一些呢?】


    當然,最後因為這筆買賣實在是不劃算――雲穀子前輩前些年因為收集了不少滾滾的毛發,做出了一個迷你版的大貓熊,如今正到處去找合適的山野精魄,想要煉出一隻活的貓熊(貓熊的外殼,裏頭的芯子是什麽就說不好了)以慰相思之苦,所以很是沒空上位麵交易係統來,目前寶玉的靈丹妙藥是用一點少一點,寶玉是打算備著給家裏人用的,若是為了躲一頓妻子的小脾氣,給這些平素就喜歡對著自己唧唧歪歪的文官用,他還真是舍不得――為了讓這次天花之災能夠在最快速度之內被撲滅,他的庫房可是少了不少好東西,那都是沒處可訴苦,沒處可報銷的。


    …………………………


    踏進將軍府後宅主院,寶玉便看到錢嬤嬤和三月等人給自己做殺雞抹脖子的表情。


    然後隻見眼眶腫成爛核桃的黛玉一個扭身,背對自己:“表哥還來做什麽?亡羊補牢?”


    寶玉略不安地摸了一下鼻子:【糟、糟糕了……看來情況比預估的還要嚴重些啊,也不知道玉兒這樣子,需不需要用眼霜來著。】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娘子,不如先看萌哥兒的來信吧?”早在寶玉進門之時,他就揮手讓錢嬤嬤和丫鬟們先退出去了,順便抱走了芽哥兒,現在屋裏隻有他們夫妻二人,他可以毫無壓力地賣萌賣蠢求原諒。


    果然,真是因為這樣油腔滑調的表哥和平日裏一本正經的樣子反差實在是太大了,黛玉一個沒繃住,原本醞釀了好久的情緒散了一半,不過她伸手接了信之後,看到萌哥兒一筆一劃認真寫著的:【父親母親在上……】先是講了京城諸位長輩們一切安康,再是介紹自己最近學習生活情況,最後關心遠在千裏之外的爹娘和弟弟是否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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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玉看萌哥兒上書【兒聽聞關外有惡疾,幸聖上皇恩浩蕩,得天庇佑,未釀惡果,但不能親再父母膝下侍奉,依然覺得萬分羞愧……】分明就是也聽說了天花之事。


    【就連遠在京城的萌哥兒(八歲小兒)都知道了,而表哥,卻還瞞著我!】黛玉頓時又想起來自己被蒙在鼓裏的這件事了,於是她哼了一聲,還是繼續看信。


    寶玉在黛玉身旁坐下,伸手想要拿著另一半的書信同妻子討論一下大兒子最近的書法又精進了些等等,但是黛玉並不買賬:“臭烘烘的,別靠我這麽近。”


    寶玉委屈地聞了聞自己的咯吱窩:“沒呢,回來之前才換的衣裳,我特意叫二更看了,他說‘爺還是很英俊瀟灑的,並沒有因為熬夜過多而憔悴’。現在想來,二更這小子大約是騙我的,我一定是芳華不再了,不然玉兒怎麽會這麽對我……”


    半撒嬌地說著這些話,寶玉在心裏給自己鼓勁:【加油,玉兒的睫毛已經在抖動了,再努力一把,她就會搭理我了。二更,對不住啊,其實你也是純爺們,不過現在爺我都後院起火了,就委屈你一下,讓你做個逢迎拍馬的下人好了。】


    果然,黛玉雖然依舊不轉身,但是沒好氣地問:“熬夜,熬什麽夜?”


    寶玉趁此機會把最近的辛勞都說了一遍,當然,血腥暴力部分隱去不提,還特意說了說大發:“這小子,我看是個有前途的,心性不錯,也有膽色,我想著等到嶽父大人回京的時候,把我的折子帶回去,給頭一批自願成為牛痘試驗者的人申請獎賞,尤其是大發等人,想來這次的功勞,足以讓他們脫籍了。”


    黛玉原本側對寶玉的,結果聽寶玉說這段日子的經曆,越聽越是害怕,忍不住就慢慢轉身麵對寶玉了,等聽到寶玉說,隔離圈內一夜之間有數十人發起高熱的時候,忍不住身手緊緊揪住帕子;等聽到這其中並無自己父親的時候,她小小地鬆了一口氣,但是眉心依舊是緊緊蹙著,為其餘的人擔憂;再聽到自己夫君當機立斷叫人找出過牛痘的放牛人來問話並且把發痘的牛痘集中起來的時候,她又開始懸起一顆心……總之,饒是寶玉把這段時間的經曆縮減過了,在黛玉聽來,依舊是那麽驚心動魄。她再抬頭細細看了表哥:他憔悴了,真的是憔悴了,眼下一片青黑色,可見他最近的睡眠有多差。再往下打量,原本合身的衣裳現在都有些空蕩蕩的,黛玉忍不住開始心疼。


    尤其是聽寶玉說,現在已經真相大白,一方麵等陛下聖裁,一方麵黑省軍中還要繼續種痘。她就知道――一場大戰,終究是避免不了的了。而戰事一起,身為一省主將的表哥,一定是最忙碌的人。


    “表哥,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生我自己的氣,要是我再能幹一點,你就可以放心在前頭,而不用還顧慮我的想法了。”黛玉如是說著。


    寶玉伸手握住黛玉的手:“可是,身為男人的責任,不就是讓一家老小平安喜樂,無憂無慮麽?”


    黛玉終究是沒忍住,回握了寶玉的手。


    ……………………


    等又過了六七天,隔離圈裏頭剩下的幾位也痊愈了――雖然落下了麻點,可是好歹有命在啊。


    以冒炎章為首的,得過天花的人無一不是帶著逃出生天的心情從隔離圈裏頭出來的。出大門的時候,自有火盆和柚子葉給諸位去晦氣,並由黑省西駐軍引著這些吃了大苦頭的大人們去附近被征用的小村落裏洗個熱水澡。


    差不多同一時間,第二批種了牛痘的人也基本脫痂了,兩批一共近六百人,無一人有性命危險。


    五月初,第一批由出過天花痊愈的人和種過牛痘的人組成的黑省先鋒軍全副武裝地進入朵顏三衛的草場範圍查探情況――情況很不妙,昔日水草豐美的朵顏三衛中福餘衛的領地,竟是死寂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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