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劍起長歌。


    賈珠在老子手底下討生活二十年了, 那是無比了解他無事也要訓兩句的習慣, 隻管畢恭畢敬地應下了。


    雖然四王八公的榮耀隨著老一輩的去世而有些不複當年了,但是餘蔭還在, 榮國府發話給孫兒找個武師傅,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是個美差。不多時, 京營節度使王子騰手下的一個千戶長倒是給推薦了一個人選, 姓武, 族裏行三。


    賈赦本著“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出發點,覺的這武師傅是公中出錢請來的, 那麽璉兒也得跟著去學。於是大手一揮:就這麽決定了。


    賈璉是痛苦萬分:原以為是什麽好事呢,譬如說專心習武就可以不去念書了,沒想到, 武要練習,族學還是得去。不過每日起床的時間提早了大半個時辰!幸好現在是夏日, 起床是挺容易的事兒, 等到一場秋風一場寒、隆冬大雪滿天飛的時候可怎麽是好?


    武師傅姓武行三, 十餘年前年紀輕輕就坐到了京城西郊大營的小旗,因醇親王狩獵遇猛獸,武師傅的所在的總旗機警應援,解了聖人幼弟之危, 整個總旗上下都得了厚賞, 升官發財, 偏偏武三運氣不好, 壞了一隻胳膊, 這也沒辦法了,隻好領了銀子、布帛歸家種田去。


    原先日子也算和美,奉養著父母、置了田地、蓋了青磚大瓦房、娶了房媳婦兒、生了倆兒子,不過媳婦兒懷第三胎的時候有些不好,生了個貓兒一樣大小的閨女、還產後惡露淋漓不盡。回春堂的大夫都說要好生將養著,有條件的話隔三差五吃一點雪蛤,大夫與武三也是老熟人了,給他媳婦兒診完脈之後又問:“你這胳膊換季的時候可還會酸痛?”


    “老樣子罷,都習慣了。”武三大大咧咧。


    “王爺那時候就吩咐過了,日後你有頭疼腦熱,隻管來回春堂尋我便是,你又不肯聽。要不要先開幾隻雪蛤過去?”


    “先別了,容我再想想辦法吧。”


    雪蛤是金貴玩意兒,不過武家也不是負擔不起,這多年因為武三是因“功”退下來的,聖人免了其終身的稅賦,家底到底事有的。可是武家媳婦的意思就是不吃這個,沒必要。


    武三的娘也是不樂意的,她思量鄉下人哪個不是十個八個的生,這不都沒事兒嗎?武爹是沒啥意見——因為家裏大事兒子做主、小事兒子娘做主。


    和銀錢有關的,這就算的上是大事了。武三疼媳婦兒。即便大夫的意思裏,雪蛤不是必需品,喝喝益母草吃吃大棗也行,但是武三覺得自己一個粗人,取了十裏八鄉一枝花——秀才的女兒,怎麽能不好好對待人家呢?再加上媳婦兒這麽一病,倒是讓武三覺得,日子不能這麽過,兩個兒子大的也八歲了,之前媳婦在家教過他習字,看著就是個要上學堂的;小兒子就算現在才五歲,那也一轉眼就大了……還有這貓崽子一樣的小閨女,這麽嬌嬌弱弱可不能像鄉下娃一樣放養。掰著手指頭數了數,武三覺得田地的產出有些不夠用了。


    恰好,武三原先的胡總旗,現在在京營中軍任著千戶。


    武三打了好酒、拿著銀子厚著臉皮去求人了。胡千戶人倒是不壞,考校了武三的功夫,覺得還沒丟下多少,教教公子哥足夠了,便把他的銀子丟回去:“好歹兄弟一場,別拿這個來打我的臉啊!”


    “哪能啊,這不是胡大哥您去打點人情也要花茶水錢嗎?”


    “這還真不用,趕了巧了,前些天,榮國府放出風聲給幾位小爺找武師傅,這可是個美差,我替你活動一下,不保證一定能成啊……”胡千戶隱晦地看了一眼武三的胳膊:可惜了,要是當年這小子沒傷了胳膊,現在當個百戶不是問題。


    “那是,不管成不成,我都記您這個情。再不然,就像剛才說的,您給我找個看家護院的差事,我保管做的不比兩條胳膊的人差。”嚴格說起來,武三的右邊胳膊是斷了筋,沒法子使力氣,手掌倒是好好的長在那裏。雖然經年下來,左右手不一樣粗細了。


    “行了,就這兩天,有信兒了我差人告訴你。”


    最後,武三還是笑嘻嘻地放下銀子跑了。


    胡千戶笑罵一聲,也更盡心了幾分。


    幾日後。


    “爹,你咋要出門哩?”武家小孫子武安吸了吸鼻涕,看著阿奶給親爹打好包袱卷。


    “你爹啊,出去做工掙錢,給你討媳婦兒!”武三的娘原本是不同意兒子出去做工的,家裏吃穿不愁,沒得要兒子出去吃苦。原先還因為這事兒對著兒媳婦黑了三天的臉,現在知道兒子得了個好差事,去高門大戶做武師傅,每年好得四十兩銀子!這還不算節禮呢!


    十多年前兒子帶著一條胳膊回來,還有二百兩銀子,就這二百兩,讓老武家一躍成為村裏的富戶了。現在去教人家府上的少爺們耍耍——每天一個時辰,一年就是四十兩!


    我的個乖乖!沒得說!沒得說!武家阿奶親手把兒子打了個包袱卷,恨不得他今日就出門去。


    “我不要媳婦兒我想要飴糖。”武安流著哈喇子說。


    大兒子武平倒是有些舍不得:“阿奶,爹啥時候回來?”


    “有甜柘(讀音:蔗)還不夠你吃哩?”笑罵了小孫孫,又回答大孫子,“你爹每一旬回來一天,近的很,坐車一個半時辰就到了。”


    當然指的是牛車。


    武家小孫孫小聲嘀咕的諸如:“大哥就是吃柘的時候磕沒了牙,我可不想像小貓一樣一口沒牙……”


    “娘,小貓兒就煩您多看顧點兒。平兒,家裏可是靠你頂門戶了,要聽你娘的話知道不?”


    武家阿奶眉毛一豎:“指定不能虧待你媳婦兒,放心吧!這可真是小喜鵲,尾巴長……”


    武三嬉皮笑臉:“娘你瞎說啥呢,這不是怕您辛苦麽!”


    …………………………


    不管武家阿奶是如何興奮、武三媳婦兒是怎麽的不舍,榮國府還是多了一位武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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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五月裏起,每天清晨賈珠和賈璉就開始紮馬步,然後學習五禽戲。後知後覺的寶玉強烈要求自己也和兩個哥哥一起,被賈母按住了:“你還小,現在就要多睡覺,不然長不高。”


    寶玉癡纏之下,賈母終於答應:“那你且先去試試,若是能堅持下來,老祖宗便不攔著你了。”賈母料想的是,小孩子哪裏有長性,幾日早起就足以讓他望而卻步了——而且強身健體畢竟枯燥,璉哥兒都抱怨好幾回了。


    沒想到還未換牙的寶玉倒是有模有樣地堅持下來了,因為他尚且能如此,賈璉便不好意思偷懶了——總不能被六歲的寶玉比下去罷?


    …………………………


    其實今年本還有大事的——元春及笄了,早就該相看起來了。但是年初的時候,宮裏傳出旨意,要選秀女。凡五品以上官員,家中有女且年齡在13到17歲之間的,皆在待選範圍之內。


    賈元春是榮國府第四輩的第一位姑娘,也是目前為止——以後估計也是唯一的嫡出姑娘。她相貌端莊,從小在賈母跟前長大,居養體移養氣,既然有高門貴女的驕矜,又有進退得宜的風度,可以說日後出門子,完全能勝任宗婦的職責。


    從前秀女都是三年一屆的,自十六皇子出生之後,已經停了三屆——據小道消息說,當年最後一屆秀女裏,充入後宮的有那心比天高的,做了一些不得體的事兒,害得皇後娘娘早產,故而伺候聖上一直沒有再選秀。


    如今重提,不過是因為宗室們抗議了——本來本朝宗室都是被圈養著的,攆雞逗狗賽蛐蛐兒,除了個別有出息的,其他都不是什麽好結親對象。選秀停了一屆也就算了,一停這麽多年,宗室大批未婚男青年都要嗷嗷叫了——什麽,你說丫鬟和通房?誰家帶著通房出門應酬、誰家會叫丫鬟招待來客的女眷?那是打人臉,是結仇好嗎?


    宗室內心:我們是廢了點可我們不撒呀!


    又因皇後也開口勸說皇上再開選秀女之例,聖上便將秀女進宮之日定在中秋之後,能讓女子與家人多過一個團圓節。所以入秋之後,京城裏的官員家裏頭倒是多了許多風波官司。


    “哦,賈赦的娘該是快有七十了吧?大宴賓客了?”皇帝隱約記著那史氏彷佛比自己大一輪。


    “並沒有,因為上回端陽節兒臣路見不平的那次與榮國府的賈璉打賭,他硬是說他們府上的舞曲是兒臣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還取笑兒臣村。這樣子兒臣怎麽能服氣?”十六皇子說的唾沫橫飛。


    “那你見了,如何?”雖然昨晚的《千手觀音》震撼了榮國府的來賓,不過距離傳到皇宮裏頭,還有一個時間差。畢竟那府上僅一個武散官、一個員外郎,遠遠不是京中眾人關注的對象。


    十六皇子不得不實話實說:“確實很不錯,那一排人站著,那伸手、那伸腿的,確實好看。”


    “你這小子,不是最愛舞刀弄棍的,怎麽還會欣賞起文雅的東西來,不過看你連詞匯都匱乏成這樣,回頭去把詩三百抄一遍。”皇帝疼幺兒,這是他如今最小的兒子,又是皇後所出,和太子一母同胞,因此到了十二還被寵得天真不知事,偏又不通文墨,當初選伴讀,曹家二房的小子素有天資,跟在十六身邊眼見都被帶歪了,幸好曹閣老已致仕回江寧了,不然皇上覺得自己兒子帶壞了人家孫子,實在無顏麵對曹閣老。


    最後,皇帝覺得小兒子比劃來比劃去也不能說清楚那榮國府的舞曲有多好看:“既然你一片孝心,想要給你母後解悶,那麽傳……”這是誰編排的來著?


    十六皇子倒是聽了一耳朵:“說是榮國府上孫女兒為老太君排的。父皇,過不多久就要選秀了,這個時候宣她們進來,恐怕不太好吧?沒準人家以為你內定了,一樹梨花壓海棠啊,啊哈哈哈哈……”


    皇帝身後的總管太監眼觀鼻、鼻觀心,硬是一副我什麽也沒聽見的樣子。


    “剛還說你胸無點墨,轉頭取笑你老子倒是很流暢。再這麽一副促狹樣,當心朕把曹煥的妹子指給你做皇子妃。”當然,其實皇帝隻是這麽一說而已,江寧曹家的大房出了一位太子妃,就算這一家二房的女兒美若天仙,皇帝也不會賜婚她與自己的嫡出幼子的。


    “父皇饒命,當年我也不知道曹煥他姐姐能隨意到前院去啊,我那不是以為那是小丫鬟嘛……”傻小子十六一聽就嚇了一大跳,那可是一隻母夜叉,不過是說她長得胖,當時拿起雞毛撣子就追著自己打,整整追了半個花園子。


    “太子覲見——”守在外頭的內侍官通報。


    原本笑得滿臉褶子的皇帝搖搖頭,止住了一臉歡笑,麵部表情調整為威嚴狀態。


    隨著太子穩步進殿。


    天家父子三人,一則太子給皇上見禮貌、二則十六對太子見禮。


    十六皇子猜測太子哥哥與父皇是有正事要談,於是躬身退下了,退出去的時候,與內侍官悄聲說:“都立秋了,怎麽還不換大紅袍?”


    “好叫十六皇子知道,皇上他指定要和六安瓜片,咱家也不好違抗皇命啊……”


    “行了,我知道了,回頭換上去,就說是我耍賴,把六安瓜片都要走了。”


    “是,十六皇子您慢走……”


    ………………………


    “這小十六,管的是越來越多了。”皇帝忍不住笑罵。


    “十六弟是一片赤誠。今日太子妃還說起來,叫我和父皇賠罪,說昨個兒曹大人縱著十六弟去榮國府胡鬧了,兒臣這便趕來向父皇請罪。”


    “不妨事,小十六什麽性格我清楚的很,想必他昨日出宮之後對著曹家小子威逼利誘了,曹清泉也是拿他沒辦法。”


    “是呀,聽太子妃說,她二叔為了替小十六圓一圓,今兒就把庶長子送回老家去了,說是給老父親盡孝。”


    ……


    說完閑事,又談了談正事,今年夏日酷熱難耐,冬日裏恐有大雪,漕運的河道要及時破冰、各地防寒措施都要積極準備起來。零零總總不可贅述。


    待到太子走後,老皇帝捏了捏眉心:“平安啊,你說朕是不是老了?這精神頭是一天不如一天。”


    “陛下您是心憂國事,操勞的。”


    “四喜可還好?”


    “回皇上的話,幹爹最近精神頭很不錯,前些日子還鬧著要吃螃蟹。伺候的小子可不敢,於是他又發了一頓脾氣。”四喜是平安的幹爹,也是從前的太監總管,因年老而被榮養,現年九十了。陛下禦賜了一座小宅子,伺候的人一應俱全,做皇帝心腹到這個地步,老四喜也可以說是當朝第一宦官了。


    “哈哈哈,這個老四喜,出宮了就越發不像樣子。”


    …………………………


    “元丫頭,你太太前個兒給你造勢的事兒你也曉得了?”


    “孫女聽說了。”


    “不是老祖宗不疼你,而是皇家有命,該去待選的秀女除非有皇上親自免除,否則一律不可自行婚配。這許多年了都沒有選秀,沒想到還是被你趕上了。”


    “老祖宗,我明白的。”賈元春的心裏有一些難以言說的滋味,在這榮國府裏,自己是“大姑娘”,二房嫡出,養在老祖宗跟前,誰人不敬著?到了選秀詔書公布,自己才恍然大悟,原來對上頭來說自己是“工部員外郎之女”——五品官兒的女兒。枉自己從前還覺得自己也能如姑姑那樣嫁入列侯之家,或是配甚麽王公貴族。


    很快,就過了中秋。不幾日,應該待選的秀女們都做好了進宮的準備,元春也不例外。


    賈寶玉對此有所耳聞卻也是沒什麽辦法,畢竟這在很多人眼裏,是一飛衝天的好機會,也許元春自己都並不排斥選秀。


    畢竟寶玉也見證了元春的心路曆程,從一開始的忐忑到後來的若有所思,他沒有辦法評論這樣將女人當做物品任由上位者挑選的製度是怎樣的性別歧視——也許是性別漠視了,隻有安慰自己:賈珠沒死,我未來的理想也不是做一個草包,不論元春嫁到哪裏,日後總是有兄弟支撐的。唯一令人擔心的是,《紅樓夢》裏頭明明白白寫著元春以後是貴妃……麻蛋皇帝都快六十了喂!怎麽老祖宗和二太太完全不擔心嫩草被老牛給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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