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君看我乘風起。


    猶如鬥勝的公雞一般的李嬤嬤才一轉身就蔫頭耷腦的, 又看了一眼懵裏懵懂的小丫鬟柳枝: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哦。


    …………………………


    因老祖宗吩咐給寶玉燉了血燕雪耳羹, 於是他香噴噴地吃完,還多勞心地詢問:“老祖宗也吃了嗎?”得到肯定的答桉後,老氣橫秋地說:“嬤嬤, 我要洗洗睡了。”


    錢嬤嬤和吳嬤嬤像往常一樣,打來溫水伺候寶二爺洗漱, 因為寶玉手腕子纏著的紗布是幹幹淨淨的, 而小臉蛋也是紅潤粉嫩的,二人倒想著:那些婆子每回都見風就是雨的, 寶玉明明就是劃破了點子油皮, 說的好像開了大口子一樣。難怪老祖宗把李氏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吳嬤嬤端走水盆子,又去向老太太請示要不要給寶玉換藥,得到否的答桉之後, 便又回來了——因寶玉夜裏不愛太多人圍著,隻留一個嬤嬤、兩個丫鬟守夜, 三個奶嬤嬤便是三日輪到一回,也算輕鬆。而今日因寶玉受傷, 未免夜裏發起熱或者害怕, 賈母吩咐多一倍人守夜。


    錢嬤嬤給寶玉臉上擦了麵脂, 又理了理早已放湯婆子進去的被窩,給寶玉掖好被子, 輕聲詢問是否放下床幔。


    畢竟伺候寶玉的人都知道, 寶二爺金貴而不嬌氣, 但是主意正著, 凡是都要按照他的心意來——雖然都是些諸如自己吃飯、自己走路、睡覺要放下籠紗的床幔等等小事情。


    不出所料,已經躺著的寶玉點點頭:“和往日裏一樣。”


    吳嬤嬤在一旁整理自己和錢嬤嬤的鋪蓋,聞言抬頭想要插嘴,被錢嬤嬤一個眼神製止了:這就是個不長腦子的,寶玉堅持的意見,哪一回不是成了的?這關頭還要拿些許小事到老祖宗麵前去扯皮,眼力勁兒呢?


    寶玉很滿意錢嬤嬤的識趣,他已經是花了大工夫才克製自己不要用非兒童的態度對待下人的。畢竟,金手指再次打開了。


    ……………………


    話說回來。白日裏在賈珠嘴裏消失不見的通靈寶玉實則被收納進了位麵交易平台,而被放進去的自然是一顆“一旬”。


    曆經鬥智鬥勇奪剪刀、拚搏演技編夢境、十萬火急救賈珠、心不在焉吃晚飯、以及應付完下人之後,寶玉終於可以安安靜靜地躺著好好看看久違的位麵交易平台了。


    這一看就看到了白天沒來得及注意的,與從前相比顯而易見的區別:交易平台裏,原本隻有五個位麵坐標被點亮,現在多了一個。這也就是白日裏剛啟動時候一串叮咚的由來。


    前五個是寶玉意料之中的,畢竟第一次緊急製動之後,也保留了已上一輩子定位的坐標,後一個則是……因為足夠充能贈送的?!


    寶玉心想:原來位麵交易平台還可以這麽玩?大出血的禮包?


    所以現在,除了第一世的末世、未來、修真,第二世的原始社會、異世古代之外,他白得了一個西幻的坐標——小字:贈送。


    西幻到底有什麽好東西,寶玉不著急去開發,當務之急是一事不煩二主,找修/真/世/界的雲穀子求助。


    幸好這是個擁有位麵交易平台的道長,他和一般的修真界道長不一樣,並不愛好動不動就閉關幾十幾百年修煉,而是對深入了解交易平台興致勃勃。所以寶玉很快就聯係上了他。


    “何事?可是有新的食鐵獸幼崽畫像?”道號雲穀子的前輩對於寶玉現在的模樣倒是一點也不奇怪,開口直奔主題。


    寶玉真的不太能理解仙風道骨的高人居然是熊貓控——這內心也是相當的柔軟了:“雲穀子前輩,晚輩又被緊急製動了,現在的世界裏頭,沒那麽多的科技手段給食鐵獸存下影像了。真是抱歉。”


    雲穀子很會抓重點:“也就是說,你那兒有是有的,隻是你沒本事惟妙惟肖地畫下來?”


    “當是有的。晚輩不敢全然打包票。”


    “行吧,找到之後再聯係我。”雲穀子欲切斷聯係。


    寶玉這還沒說到重點呢,連忙喊停:“實不相瞞,晚輩這一世的親人身患傷寒、藥石無醫,現已服下一旬。晚輩這裏也沒什麽能拿得出手的寶貝,唯有一塊通靈寶玉是從胎中帶來,或許前輩會感興趣?”


    位麵交易平台有驗貨功能,會先給出待交易物品的屬性判斷,然後對麵的交易者可以有幾秒鍾的時間感受交易物品——當然,能看能摸就是偷不走搶不走,也算是人性化設計了,避免賣家錯賣、買家錯買。有什麽新奇玩意兒的時候,大家都會用這個功能。


    果然雲穀子對通靈寶玉挺感興趣,幾息之後點點頭道:“有些年頭了,該是上古時期的物件,又有一縷仙氣……我也不占你的便宜,你且看看這樣可是滿意?”


    雲穀子那邊顯示待交易物品分別是:


    大還丹3粒,醫死人肉白骨,哪怕剛咽氣,隻要心口熱乎氣還在就有救。


    大保丹6粒,除外斷肢不可再生外,內疾外傷,藥到病除。


    醒腦丸12粒,可使普通人增長心智、一目十行,天資高者用後可達過目不忘。


    大力丸24粒,強身健體、力大如牛。(寶玉懵)


    生肌丸、生血丸各48粒。


    金葉子50000片,一兩5片,合黃金一萬兩。(寶玉再懵)


    銀錠子100000塊,一塊半斤,即八兩,合白銀八十萬兩。(寶玉星星眼懵)


    懵完之後,就是冷靜。


    雲穀子給出了這樣豐厚的物資,必定是因為通靈寶玉值這個價錢。


    值得嗎?


    若是原裝的寶玉,離了玉也許不行,不過現在的賈寶玉卻是覺得很劃算——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這個社會沒有消炎藥、沒有輸液、沒有血常規、沒有外科手術……現在交易到手的這些,都是他以後保命的資本。


    再想得左性一點,如今將《石頭記》的石頭都賣去了別的位麵,那麽以後的事情越來越偏離既定軌道也是理所當然的,對吧?


    “如何?”雲穀子見寶玉神色莫辯,追問了一句。


    “前輩所提供的正是晚輩所需。不過晚輩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因玉來源稀罕,家人頗為重視,希望前輩能彷一塊一模一樣的給我,好讓晚輩不必多費口舌。”


    成交之後,從文字意義上的一夜暴富並沒有讓寶玉的心跳加快幾分,大抵是因為從前他也曾飛黃騰達過了,位麵交易平台裏頭儲存的金銀財寶也是不少的,他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相比較金銀起來,那些丹藥才令他心動不已。


    後半夜雲穀子就給寶玉送來了通靈寶玉的彷品,果然是一模一樣,並因寶玉的要求,在背麵“二療冤疾”處做出一道裂痕。


    次日天明,寶玉難得睡起了懶覺,要知道,往日裏他可是第一個給老祖宗請安的——當然,住得最近的也是他啦。今個兒,除了賈珠之外的所有人都到齊了老祖宗的院子,他仍酣睡中。


    吳嬤嬤想要輕輕推醒寶二爺,被錢嬤嬤攔住,反而去給老祖宗匯報。


    寶玉這比平時都晚起的舉動卻讓賈母並賈政憂心不已。平日裏根本不會進老太太正房之外地方的賈政破天荒地跟在賈母身後,見到睡得香甜、臉蛋紅撲撲的二兒子,政二老爺忽然覺得這個“逆子”睡著的時候還是挺乖巧的。


    許是因為屋裏的人多了,寶玉睡得並不安心(並不是,其實是老黃瓜又在飆演技),皺巴皺巴小眉頭,慢慢睜開眼。微微慌亂之後,鎮定大方地給老祖宗賠罪、請安問好,又略帶羞澀緊張地給老爺請安,小模樣別提多招人疼了。


    賈母第一個就受不了,心都要化了:“乖孫孫喲,別怕,有老祖宗在這兒,你老爺不敢捶你。”


    賈政覺得膝蓋一痛:親媽,此刻我並沒有想要嗬斥兒子的意思。


    “梅花兒……給大哥哥送去了嗎?”寶玉充分表現了一個六歲孩童應有的邏輯,追問昨天自己沒做成的‘大事兒’。


    “送去了,你大哥哥很歡喜,說等他好了,帶你去放風箏。”賈母覺得孫子輩裏頭,珠哥兒和寶玉兄友弟恭,比自己的兩個“逆子”要順眼多了……什麽?璉兒?璉兒根子上也是孝順聽話的,隻是他老子沒教好!


    然後寶玉再次強調:“昨天不怪李嬤嬤,是寶玉沒拿住剪子。嫂嫂院子的小丫鬟還勸寶玉來著。”雖然女高音平時尖酸刻薄了一點(這還並不是針對自己的),但是昨天的事兒對她來說絕對是不該背的鍋。


    賈政帥不過三秒,立刻開始吹胡子瞪眼:“既知道是你的不對,怎麽還作出如此頑劣不堪的事!”


    寶玉瑟縮了一下身子,條件反射地想去摸胸前。(此處請為他的絕佳演技鼓掌)


    “大清早就來我這兒大呼小叫逞老子威風了?”賈母斜了一眼二*愣子*兒子,寶玉昨個兒做這樣的好事,今天這個愣兒子就敢對自己乖孫孫甩臉子,這是當自己不存在呢?我的乖孫孫可真要委屈壞了。


    賈政看到寶玉胸前空落落,想到前因後果,又覺得自己方才是有些嚴厲了,頓時泄了氣。


    見到賈政偃旗息鼓,賈母才笑眯眯地摸了摸寶玉的腦袋:“老祖宗幫你扣了李嬤嬤半年的月錢,叫她以後將功補過。你嫂嫂的那個丫鬟有些憨厚,倒是有一把子力氣,調/教一番,可以放到小廚房去。你說好不好?”


    從榮國府孫媳婦院子裏掃落葉,到榮國府老太君院子的小廚房打雜,丫鬟柳枝可以說是撞大運了。


    “可不是麽,二十天前,有人花出大價錢,叫我們綁了那艘從北邊兒來的商船上最胖的小少爺……”矮個子粽子剛開口,出去找人幫忙的少年就回來了,聽到這句話,頓時暴跳如雷。


    “天殺才!瞎了你們的狗眼,小爺我會是那船上最胖的?”


    矮個子粽子點點頭:“對方是說有兩少年,要我們縛走臉更圓的那個,我們蹲了兩天,覺得還是你比較圓。”


    十六皇子真是怒從心頭起,就連方才走出不到兩裏路就碰到了一群來河邊漿洗衣服並給帶路的熱心婦人這樣運氣好的事兒都給他拋到腦後了:“小爺我告訴你們,你們還真綁錯人了!最胖的那個在房裏吐得昏天暗地,吐瘦了!”


    哈?


    粽子兄弟麵麵相覷。


    “這便是你們遇上的賊人了?幾位爺幸好身上好,不然被擄走了也要吃些苦頭的……話說,您幾位還要用車不用?要的話,我叫犬子趕車過來。”一旁是幾個莊稼漢子簇擁著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便是此地的裏正,幾個大娘嘻嘻哈哈地在遠處往這邊打量。


    風聲隱約把她們的調笑吹過來。


    除了十六皇子,寶玉與武師傅的耳朵都挺好使的,還能挺清楚她們的評頭論足:


    “花嫂子,這少年怪羞人的,怎麽隻穿了中衣……”


    “不是說遭了賊人麽,許是沒時間穿衣裳吧。”


    “那小娃娃怪好看的,白白嫩嫩,我家皮小子除了牙,就沒別的地方白了。”


    ……


    “敢問老丈,這裏距寶應縣城有多遠?”武師傅是幾人中最年長的,由他開口最為合適。


    “水路兩個時辰,陸路三個時辰,方才這位小少爺說想要雇車。如何不走水路?您是折了胳膊?若是信得過小老兒,我這便幫你接骨。”裏正火眼金睛,一眼看出武師傅左胳膊是脫臼了。


    怎麽信不過?所以哢嚓一聲,這就接上了。


    才從水裏火裏過來的三人是再不願意坐船了——尤其此地隻有小船,還不如他們順水而下坐的烏篷呢,此時見到小船,引得他們想起昨夜的各種倒黴事兒。於是寶玉和少年對視一眼,倒是一致開口:“走陸路。”


    “正是如此,我們家少爺昨個兒乘船受到了驚嚇,還請勞煩老丈了與大兄弟了。”武師傅感謝,並將銀錢塞給裏正。


    小老頭吹胡子瞪眼不肯收:“誰沒個落難時候?別怕,咱們寶應的治安一向是好的哩,這夥子人準不是咱們本地人,這些個外地的遊俠兒,圖財不傷命的,小公子也莫怕了。”


    寶玉乖巧抿嘴點頭:“是哩,謝謝老丈。”


    於是裏正繼續瞪眼,朝他兒子:“大牛,去把車子趕來。可不能叫北邊兒來的客人以為咱們南邊盡是攔路打劫的壞人。”


    於是其中一個莊稼漢就憨厚搓了搓手,跑回去了,眉眼與老頭有幾分相似,看來就是裏正的兒子。


    不多時,那莊稼漢便趕著一輛牛車過來,上頭還墊了幾塊麻布。


    這時候也不用指望氣急敗壞、因自己被賊人認為是整艘船上最胖的人而憤怒不已的少年去應酬,而寶玉實在是看上去太矮小,還是武師傅謝過了裏正:“老丈熱心腸,可這一趟送我們去縣城,來回也得一天,累了您家的牛,又耽誤田裏的事兒,您要是不收我們錢,我們可就走著去了。”


    裏正還欲推辭,武師傅裝可憐起來:“老丈莫與我推辭了,您是熱心腸,咱們也不是白眼狼啊。”


    扯掰了半天,少年都不耐煩起來,把剛才從寶玉那裏拿的銀豆子同武師傅的碎銀子一起塞給裏正:“給你你接著便是了。我們還要趕路呢。”


    話是生硬,顯得有些無禮,卻更讓周圍幾個莊稼漢覺得:這可真就是貴人老爺家裏的少爺,出手闊綽。脾氣大……那不是正常的緊嗎?


    最後三人坐上牛車,粽子兄弟被解除連體封印,拴著手跟著牛車走。


    走了一個時辰,少年的肚子開始叫喚起來。見到趕車的和寶玉二人盯著自己看,少年不好意思地低頭。


    莊稼漢憨厚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俺婆娘烙的餅子,可香了,小少爺墊巴一下肚子吧。”


    少年猶猶豫豫,但見布包還挺幹淨,最後小聲道了一句謝,接過來了。莊稼漢憨厚一笑:“小小少爺和這位大兄弟也吃,豬油烙的。香!”


    少年拿走一塊餅之後,轉手將布包遞給寶玉。


    布包裏隻剩一塊餅子了,寶玉抬眼:“我們豈不是吃了你的飯食?”


    “沒事兒,前頭再小半個時辰的路,有個茶寮,我去討點熱水就是了。”莊稼漢輕輕揮動鞭子,並不用力驅使自家的大青牛。


    原本因為一口餅子入嘴,噎得發慌有覺得麵粗、發麵也不勁道的少年倒是默默地將有些刮嗓子眼兒的餅子吞下去了。


    寶玉抬眼:“用手托著吃,別掉渣渣了。”別浪費。


    神奇地,少年居然聽懂了寶玉的意思,一點一點地吃完餅子——這樣粗糙的食物,恐怕連初一都沒吃過吧?十六皇子心想。


    到底,寶玉和武師傅還是沒能拒絕莊稼漢大牛的好意,兩人分食了豬油烙餅。


    “很香,好吃。”武師傅誇讚。


    “是吧,俺媳婦的手藝是沒的說。俺爹老說現在的日子好過了,要惜福。說早三十年前,過年都不能嚐肉味,現在一個月能吃上兩三回啦。”大牛咧嘴笑笑。


    武師傅雖看著比大牛麵嫩,實際還比大牛年長了幾歲,倒是對前朝的事兒還有印象:“可不是,從前,這二合麵的餅子也是過年才有得吃,平日裏盡是吃糠喝稀,我前頭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都沒留住。”


    少年震驚:“沒留住……都死了?”


    “我哥是餓急了,吃了太多觀音土,脹死的。我兩個姐姐,被賣了,換來兩袋小米,也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這也是武家阿奶心心念念的事兒了,直說日子好過了,也不知道兩個女兒在哪裏。回憶起舊事,略有些傷感的武師傅看到少年那樣子的神情,倒是安慰他,“那年歲,被買走了還能有口飯吃,留在村裏,要麽活活餓死,要麽拿去做了兩腳羊。我爹娘都說,還是賣了好,能活。”


    少年不知道兩腳羊是什麽,不過也不好追問武師傅的傷心事。


    大牛和寶玉都是知道的,大牛連忙活躍氣氛:“可不是,能活著就好。活到了現在,你那兩個姐姐肯定是有福氣的,兒孫滿堂!我爹說從前強征民夫修皇宮、修行宮,現在的皇帝大大地好,咱們的徭役時間短了,還都是為自己地方修河道、修路的,誰人都是心甘情願地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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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圓臉少年許是終於聽到些舒心的話,不自覺地嘴角微微帶笑。


    車後頭的矮個子冷哼一聲:“那是你們運道好。我們村裏,去年冬天被征調,那些去疏通河道的民夫回來的隻有十之五六!”


    “你們那兒?哪兒?”十六皇子不肯相信。


    矮個子還欲開口說什麽,被高個子的瞪了一眼,於是兩個粽子又開始裝死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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