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何不帶吳鉤, 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


    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個小尾巴。寶玉是早先就同他約定好的, 賈璉則是擇日不如撞日跟著去的。


    賈母是拗不過寶玉水汪汪的大眼睛,隻得好好吩咐了賈珠並賈璉幾句。


    賈珠帶著兩個書童、兩個小廝、八個身強體壯的家丁;賈璉帶著倆小廝;寶玉……一個下人都沒帶, 拉著賈珠的手就要自己走。


    賈璉嚇唬他:“街麵上人多, 你可要抓緊大哥哥了, 不然拍花子最喜歡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小孩了。”


    賈珠對賈璉瞪了瞪眼:“寶玉別擔心,咱們自己走一會兒,累了就叫青鬆、蒼柏抱著你走。”沒錯,青鬆、蒼柏就是咱們珠大爺的書童了——也是他的奶兄弟, 鐵杆中的鐵杆。


    寶玉狡黠一笑,從荷包裏掏出一根五彩繩,將賈璉和自己的手腕綁在了一起:“若是有拍花子要偷我, 那就該把璉二哥一起偷走啦。”


    “你這小娃娃, 你怎地不和珠大哥捆在一起?”賈璉覺得自己這幅樣子一點也不風流倜儻了。


    “大哥哥太高了,我舉著胳膊累得慌。”


    …………………………


    自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稱帝至今,已經過去了三十餘年了, 三十多年的時間,足以讓大半江山煥發因戰火失去的生機, 而京城, 繁榮昌盛得一點也尋不出三十多年前改朝換代時候惶惶不安的模樣。


    朱雀大街上熱鬧非凡,臨街兩麵的鋪子張燈結彩, 跑堂的夥計忙得腳下生風;倚牆而設的小鋪子前也是人來人往。賣吃食的、賣手工藝品的、耍雜耍的應有盡有, 寶玉還看到一個相麵的攤兒, 別說,那攤子麵前圍著的人也不少的。


    賈璉平日出府的機會並不多,因為他還未成家,也沒有獲得功名,故而總是被當做小孩子對待,日日被拘在族學裏廝混日子,一旬一日的休沐假也是難得被放出去。饒是這樣,他也要在寶玉麵前顯得自己能耐:“哎,這算什麽?上元節和中秋的時候才叫真熱鬧呢!”


    賈珠雖然既有功名又成了家,還有了兒子,但是先前他一心隻讀聖賢書,除了赴些詩會之外,也是極少出門的。


    賈寶玉就更不用說了,穿越而來六年了,愣是頭一回邁出榮國府的大門。


    三個榮國府*賈麅子混身都散發著“人傻、錢多、速來”的氣息。可是偏偏那些地痞二流子並不來扒東西,這當然就是那八個壯家丁的功勞了。


    榮國府傻麅子因為帶著家丁而避開一些烏七八糟的事兒,可是另一行人就沒這份好運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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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前頭似是發生了什麽事兒,有許多人圍了一個小圈子,鬧哄哄的。因為周圍人聲鼎沸,隔著十來步遠,並不能聽清楚。


    還有那兩手攏在袖子裏的閑漢擠來擠去,要麽是摸東西要麽是揩油。賈璉最喜歡湊熱鬧了,立時就想去圍觀,不過想著自己手腕上吊著個活祖宗,要是踩著碰著了,回頭老祖宗非得罰自己,所以耐著性子叫家丁一二三四去開道。


    人肉推土機一路推過去,被擠到的小老百姓自然是不高興的,剛是回頭要破口大罵,不過看看三個公子哥以及跟著的仆從,就決定把不高興默默地咽下去了。


    被圍在人群中間的是兩撥人,一撥是一個中年漢子,他一手拉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女童,懷裏還抱著一個目測不足周歲的小嬰兒,小嬰兒啼哭不休,臉都憋紫了。


    另一撥是一個華服少年和他的小廝。


    華服少年身量高大,可是長著一張圓臉,瞧著臉嫩,約莫還沒有賈璉大,他倒是牛氣得很:“都圍著小爺做什麽?爺說他是人販子,這就是人販子。還不快去報官?”


    “這位爺啊,小人怎麽會是人販子,這是我親兒子哩。我家小子正發熱呢,您能不能高抬貴手,放小人去找大夫呀?”那中年漢子一臉憨厚,急的直冒汗,一邊還輕拍娃娃小聲哄著,端是一副慈父模樣。


    周圍百信一看:是呀,這個漢子也是方形臉、濃眉大眼、衣著整潔的,看著就不像是拍花子。這個小奶娃娃哭得都要背過去了,看著就難受的很。


    於是圍觀的外圍人群有人起哄:“貴人,您可別是話本子瞧多了,想要打抱不平。咱們天子腳下,可不敢有拍花子出來晃蕩。”“是啊,小少爺,您看人家孩子哭得慘那,得快去瞧大夫呀!”“您老生病是請大夫上門,可我們小老百姓就是得去求大夫的呀。”最後這一句,說的倒是有些誅心了,挑撥了百姓的仇富情緒。


    圓臉少年的小廝有些驚惶:“主子,要不就算了吧?”


    “算什麽算?這口窩囊氣我可咽不下去!”圓臉少年被自己下人潑了冷水,頓時暴起,一把拉住中年漢子的衣領,“沒人報官是吧,小爺我自己拉他去見官。初一,你把這個孩子送去回春堂去。”


    瞧熱鬧的賈璉晃了晃手腕子,低頭偷笑:“寶玉,這人給下人取的名字和你一樣有意思。”


    回春堂的大名在京城可是無人不知,他是今上的幼弟醇親王辦的,背景雄厚。坐診的大夫在杏林中也是赫赫有名,每年與太醫院都會有一場切磋,資源豐富。


    多少達官貴人捧著銀子想要請走一個大夫回府供奉,不過至今為止沒人家成功過,因為沒人敢對醇親王的鋪子用硬的。除了每年定期的義診之外,普通人家根本就不敢往那兒去。


    周圍的百姓更加看不過去了,有人小聲嘀咕:“讓那小廝抱走了男娃娃……萬一你才是真的人販子呢?”


    圓臉少年這就怒了:小爺我這通身氣派居然會被當成人販子?!


    “你們看看這人,穿的這是啥?硬了吧唧的還刮手!再看看這個小娃娃,繈褓裏裹著的是綾素!江寧織造府的好東西,是你買得起的?”


    “嘩……”周圍人其實不知道綾素是個什麽料子,但是江寧織造府的大名倒是如雷貫耳。皇帝老兒出巡江南的時候去過那兒好幾次呢!對了,當朝太子妃也是江寧人。


    中年漢子有些慌了,但眼珠一轉,忽然跪倒在地上,那膝蓋磕登的清脆聲兒,讓賈璉不自覺地呲了呲牙。


    “貴人哪!您可不能這樣冤枉小人,小人便是被拖去坐了冤獄,也不會把我家蓮花給你做丫鬟的!”中年漢子雙手握拳,牙根緊咬,全然是被逼迫到絕境的老實人。


    撕扯之間,原本低著頭的女童叫周圍人看清楚了:膚似白雪、杏仁大眼、瓊鼻挺直、櫻桃小口嘴角微翹,更精妙的是眉心中有一米粒大小的一點胭脂痣,好似觀世音菩薩坐下的玉女了!此時看去就是個美人胚子。


    也難怪這錦衣華服多少年想要謀奪人家女兒去做丫鬟!周圍百姓的風向又一次變了,竊竊私語著好像圓臉少年下一刻就要把女童強取豪奪了。


    皇城根地下的小老百姓,膽子總是比別處的要大一些,因為這個地兒,達官顯貴實在是太多了,街上掉下一片瓦,約摸就砸中了一個五品官兒;遙遙喚一聲趙/錢/孫/李大人,一條街上不少於五個人回頭罷。更何況每年上元節,皇帝老兒還領著皇後在城牆上和百姓一起賞燈哩!


    說起來大夥兒都是見過皇帝二三十回的人了!路見不平一聲吼,怕甚!


    周圍人鼓噪起來:“小少爺,您還是家去吧,別耽誤人家帶娃兒看病了。”“小少爺,端陽節大好的日子哩,青天白日胭脂巷、水粉巷都沒開張哩!”“都散開吧散開吧……”


    周圍的百姓偷偷用眼角覷著華服少年,口裏的話是不停,一個個倒是把腦袋壓得低低的——一聲吼也可以低頭吼的嘛,萬一人家帶著下人來秋後算賬咋辦?必須得不露出自己的臉啊!


    這時候,被一群家丁圍著,昂首(海拔低的寶玉必須抬頭)挺胸(紈絝坯子賈璉的標配)的賈珠三人就特別顯眼了。


    “管他簡單不簡單,小爺我不高興。”寶玉翻了個白眼,任憑誰,好好兒的就要上岸了卻被卷入莫名的事件裏,現在人生地不熟,還為了救人以及自保暴露了自己部分秘密都會覺得很不開心,寶玉這時候還記得盡量不要露出太沉穩的樣子,繼續維持出一個比較早熟懂事但是還是有些嬌氣的公子哥形象,“胳膊都事兒你別擔心,等會找個大夫幫你接上。先忍忍。”


    “不妨礙,要不是武三我右邊胳膊沒力,自己就可以替自己接上……這少年,應當是皇室中人。”武師傅繼續小聲說話。


    “嗯哼?”那又如何?


    “我這胳膊是救醇親王的時候廢了的,所以記得特別牢,王爺撕開中衣給我裹傷口的料子……與那少年現在穿著的一模一樣。”恐怕還不止是簡單的皇家人,應當是嫡係。


    寶玉煩躁地撓頭:“先找地方靠岸吧。”這句話是對著外麵說的,也是對著武師傅說的。


    東方已經蒙蒙泛白了,寶應渡口的影子也不知道在哪裏,可見昨晚在水下推著船前進的那些黑衣人有多賣力。


    倒是不難就找到一片灘塗,可是那少年根本就不會劃船,先前也隻是任憑小舟隨著水流往下走罷了。等現在看到了岸邊,卻怎麽也沒本事劃過去。


    寶玉和武師傅在船裏頭被晃得暈乎,待他探出一個頭,就見這小舟在水麵原地打轉,可憐了被拴在後麵的兩個人,原本麻醉過去,已經醒來了,又被繞得七葷八素。


    水下的兩人對視一眼,來不及哀歎哥兩個倒黴,臨門差一腳叫煮熟的鴨子飛了,自己成了魚肉,就覺得腦仁抽抽想要吐——其實真是冤枉了劃船的少年,這嘔吐欲是麻藥的後遺症。


    寶玉看得心煩,走去船尾。


    “你要幹嘛?”眼見搖櫓到了怪力侏儒,哦不,是榮國府二房二少爺手裏,十六皇子覺得小心肝一顫一顫的:


    當然,寶玉沒有這麽做。他伸出搖櫓點了點河底,恩,並不深:“你們兩個,把船推上岸。”


    兩個粽子裝死當做沒聽見。


    “曹炆,晨起一泡尿憋了很久了吧?這兩人恐怕需要童子尿提提神。”寶玉黑著臉,還是叫少年曹炆。


    少年麵色一紅:“什麽童子尿,我……小爺才不是童子呢!”


    “喲嗬,看不出啊。”


    “什麽怪聲怪叫,榮國府教出來的小少爺怎麽和市井無賴一樣?”少年被寶玉笑得更加窘迫了。


    寶玉兩手抱胸,麵無表情:“快點。”


    也許是少年見識過了寶玉徒手拎壯漢的本事,終於是唯唯諾諾地開始解褲子了:“你……轉個頭。”


    “稀罕,要不是武師傅躺著,我也不找你。尿的還沒兩尺遠呢……”


    “胡說!我可以迎風尿一丈!”少年覺得士可殺不可辱,尿程不可被低估。


    船尾兩人商(鬥)議(嘴)間,水下的粽子老老實實地腳踏河底,用胸膛和臉開始推著船往岸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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