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力拔山兮氣蓋世, 吼吼吼,虎軀一震顯神威。  …………………………


    一晚上一時睡、一時醒的,睡眠質量當然不太好。


    賈母盯著錢嬤嬤和吳嬤嬤服侍寶玉穿戴、洗漱,又瞥了一眼在門邊候著等換班恨不得能隱身的李嬤嬤——論理說,今日該是吳嬤嬤白日帶寶玉的, 不過因為昨夜吳氏守夜,這幾日的輪班就稍微與往常不一樣了些。


    賈政覺得盯著兒子洗漱怪娘們兮兮 ,於是甩了甩袖子又出去了。路過門邊看到縮頭縮腦的李嬤嬤,哼了一聲,把她嚇得一個激靈。


    李嬤嬤現在隻覺得自己就是被拔了毛的母雞,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下進湯鍋裏。


    等寶玉穿戴完畢,一家子人——除了賈珠,都到齊了,請安之後,賈母揮退了賈赦和賈政:“爺們都該幹嘛幹嘛去。”


    這和往日裏的規矩一樣, 賈赦吊著眼袋看同樣吊著眼袋的二弟:“昨個兒我回來, 聽說珠哥兒好轉了?”


    “勞大哥關心,那孽畜是好些了。”


    “老二不是我說你, 你就是把你的兒子逼得太緊了……”嘰咕嘰咕念了一大通,賈赦擺足了大哥的範兒, “有什麽需要的, 盡管去賬上支, 就說是大老爺我說的。”


    充完大款的賈赦把手靠在背後, 一搖一擺地走了。


    爺們都走了, 賈璉和寶玉就活過來了。


    寶玉問李紈:“嫂嫂,大哥哥今日可好?”


    “好多了。你大哥哥昨晚就說肚子裏餓得慌,可是不敢叫他多吃,夜裏隔著大半個時辰,一共分次進了三四碗的米油。”


    賈璉曉得昨日賈珠瀕臨不好又轉危為安,甚是驚險,今日二房女眷麵色輕鬆,邊湊趣說:“老祖宗,我得了一盆春蘭,放在暖房裏,現下已經開花了,今兒就給珠大哥抱去,叫他每天看看,精神頭也活泛。您說是不是?”


    賈母大笑:“我倒是聽說你老子花了一百兩淘換了一些花花草草的,怎麽變成你的了?”


    賈璉一副無賴的樣子:“什麽都瞞不過老祖宗,我這一盆是偷偷去我老爺暖房裏分株出來的!他還不知道呢,您可別告訴他。”


    元春一邊給賈母剝果子,一邊取笑到:“老祖宗,原來璉二爺還是個雅致人!”


    一時間滿屋子歡聲笑語。


    賈璉的繼母邢氏也拿帕子捂著嘴跟著笑,心裏頭想的卻是:老的那個花錢盡買些不頂用的,小的這個拿老子買的東西討好二房,都是缺心眼兒的。


    寶玉學著元春剝果子,剝開之後裝在盤子裏遞給賈璉:“璉二爺辛苦了。”


    “寶二爺也辛苦。”賈璉看了看寶玉麵色紅潤,想著府裏頭的下人啊,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傳小話也就算了,還傳得沒邊兒。


    接下來的事兒就簡單多了,賈璉早就差人抱了一盆春蘭去賈珠的院子,而寶玉在探望大哥哥的時候,裝作給賈珠吹了吹湯藥的樣子,把大保丹丟了進去——沒錯,這個階段的賈珠並不需要大還丹,用大保丹就足夠了。


    因著賈珠一病,整個二月底都是亂哄哄的,三月初一,賈母賜給王夫人一對點翠簪,權作生辰禮了。王夫人嫡出的子女三個也紛紛送上小禮,趙姨娘所出的探春和賈環也在早上請安的時候給太太拜了壽。作為賈府兒媳婦,王夫人這樣的待遇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到了三月初,馮大夫說賈珠已經不必吃湯藥了,但是還需要好好休養一陣子,於是他被禁止接觸四書五經,整日閑著連李紈都覺著他煩人了——動不動就把蘭哥兒逗哭,你說煩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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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珠也是覺得冤枉的很,小時後自己也這樣逗/弄過寶玉啊,寶玉可是很少哭的。好吧,既然兒子不好玩,那就玩弟弟好了。


    李紈看著寶玉蹬蹬蹬地按時跑來,在門口有禮有節地向賈珠和自己問好,抿嘴笑了笑,帶著針線去了隔壁:還沒換牙的小子呢,倒是每次來兄嫂院子都講究的很。


    她哪裏知道,寶玉就怕太不講究規矩日後習慣成自然,他可不想弄一堆丫鬟圍著自己百花爭豔的。


    …………………………


    其實,那日賈珠瀕死,人雖然直挺挺地躺著,可還是有意識的。雖一開始不清楚老祖宗和老爺在問寶玉什麽,但是後來清醒過來,卻發現寶玉終日佩戴的項圈被寶玉拿在手裏,上頭的玉卻不見了。結合當時塞進自己嘴裏入口即化的冰涼涼的東西,他想自己也許明白了什麽。


    不過賈珠不愧是十四歲就中了秀才,不到二十就中了舉人的榮寧二府玉子輩的第一人,他硬是按住心下疑惑,不問不提。暗自觀察了十多天,終於歎了一口氣,他捏了捏寶玉的胖臉:“寶玉,大哥哥記你這份情。”


    “哈?”


    “小鬼精靈,你是不是拿玉換了我回來?”


    “哈?也不算換罷,老爺爺說七七四十九日就還給我的。”


    “當真?”


    “應是真的吧,老爺爺能飛天入地呢,唬我做甚麽。”


    “那就好,那就好。”那麽我這個做大哥哥的心裏總是要好過一些。


    ……………………


    四月中旬,寶玉算著這就是自己編造的七七四十九天了,於是下午陪老祖宗逗趣兒的時候突然小小地呀了一聲。


    賈母本就是掐著手指算日子的,一眼就看到寶玉捏著的拳頭裏露出點點光輝,她招招手,把寶玉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一副“老祖宗給你變戲法的樣子”,說之前因為夜裏睡不好,借了乖孫孫的玉壓在枕下,現在覺得精神頭好多了,要重新給寶玉打一個項圈。


    賈母對寶玉眨眨眼,寶玉頓時一副明了的樣子,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彷佛和老祖宗擁有了共同的秘密(並不是,裝幼稚裝的好心累)。


    這事兒就算是翻篇了。


    當然,賈母和賈政都發現了玉背後的裂痕,心裏頭有些感慨也有些遺憾,感慨的是,寶玉懵懂,擁有珍寶卻能為親哥哥毫不猶豫地獻出,若是成人也許思量計較的就不如孩子純粹了;遺憾則是,這樣的好寶貝果然不是無窮無盡能使用的,應當是用一次少一次,若不然,用到了自己身上……此時他們母子倒是達成了一致,並沒想著拿玉去換一場富貴。畢竟賈府已經是四王八公之一了,再換,恐怕是禍不是福——而這玉的好處,畢竟不是人間富貴所能相比的,一旦傳揚出去,引來別人覬覦就不好了。單看背麵一二三條,隻剩下兩條了,賈母和賈政狠心再狠心地決定將這事兒爛在肚子裏——至少現在要爛在肚子裏,至於日後自己會不會需要用到這玉……這就是後話了。


    不得不說,賈寶玉給假寶玉添的裂紋是神來之筆,堵住了賈母和賈政的貪念之源頭:物以稀為貴,三次神妙的機會用了一次,還剩兩次,知情人目前是兩個(加上賈珠就是三個了,賈母和賈政並不確定賈珠知不知道),怎麽看,這塊好肉都隻能爛在榮國府二房的鍋子裏了。


    自此,賈寶玉成了名副其實的金疙瘩,連賈政都很少直呼他“逆子”了。


    端陽節前,賈母吩咐下去要重新挑一批丫鬟給各房充足人手,不僅有家生子,還向官牙放了消息要買人進來。


    挑挑選選,留下二三十個小丫頭片子,該補的補進去,該賜名的賜名。到了賈寶玉這兒,按照賈母和王夫人的意思,得配上四個大丫鬟、八個二等丫鬟……


    寶玉直接提出抗議:“大哥哥從前也不用這麽多丫鬟哩。我是寶二爺,怎麽能整天和丫頭片子混在一起!老祖宗,明年寶玉就要去族學了不是?老祖宗給我兩個小廝就行了。”


    “胡鬧,小廝粗手笨腳的哪裏能伺候你?”賈母明顯就是不能接受這個提議。王夫人也在一旁點頭。


    元春倒是覺得寶玉此舉有些小大人的意思,不過不好言說長輩們的不是:太過溺愛寶玉了!


    李紈也覺得小叔子被太婆母和婆母這麽嬌慣也沒長歪,還能想著去族學這回事兒,實在是說明他秉性純良好學了,和自己的夫君一樣!


    一三旬男子手持《春秋》,細細研讀。


    麵白無須的人開口,分明就是太監:“王爺,南邊兒來信了。”


    那被稱呼為王爺的,必定就是許貴妃所出的皇七子、齊郡王無疑了。隻見他右手持書不動,左手輕扣桌麵,示意來人將東西放下。


    那太監小心翼翼地放下蠟丸,退到五步之外,弓著身子不敢抬頭地等候吩咐。


    齊王將兩張紙條都對了一遍,然後才著手破譯,讀完之後便將它們湊近燭火燒了:“林如海的妻侄今日啟程回京?吩咐下去,本王要——片紙不得出山陰。”


    “是。”


    灰燼落在書桉上,不留一點字跡。


    …………………………


    回程的船是林府安排的,跟在官船後頭,船體要更大一些。然則逆水行舟,會比來的時候要多花一些時間,萬幸不再暈船的賈璉撓頭搔耳,很是好奇:“寶玉,那錦囊裏頭到底是什麽?”


    “打開就是個白條,我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呀。”因為賈璉是悄悄對著寶玉問的,所以寶玉也小聲地回答。這並不是敷衍,而是寶玉第一時間就打開過了錦囊,裏頭隻有一張白紙。


    在不遠處撫琴的賈珠咳嗽一聲,賈璉馬上坐直了身子,擺出一副什麽都沒有做的樣子。複而又說:“珠大哥,武師傅這個人還是挺不錯的哈。嘿,不知道武師傅與那道人誰更厲害?一個手有疾、一個腿不便,若是動起手來,我看還是武師傅更占便宜些。”


    “璉哥兒,武師傅雖然不是我們師父,但是也可算半師,提起之時不能如此無禮。”


    “……是。”眼見珠大哥不撫琴了,又開始撫摸書箱子,好像對待美嬌娘一樣的溫柔多情,賈璉小聲嘀咕,“林姑父送的書就有這麽好?不過是一套四書五經罷了。”


    寶玉搖頭:“璉二哥這就外道了,上頭必定是有林姑父的注解呢,探花郎用過的四書五經,外頭的舉子們想要一本,是千金難求。”


    “林姑父的學問是極好的,這次沒有時間好好討教,他便將這套書贈予我。我答應了林姑父,一定好好研讀,無論冬夏,必筆耕不綴……”


    …………………………


    “十一哥,咱們什麽時候到揚州呀?”開口說話的少年正是與賈珠等人有過二麵之緣的十六皇子。


    “咱們今日便可抵達寶應縣,若是順利,明天日落之前就能到揚州了。”十一皇子午後剛問過侍衛,對行程倒是心中有數,“不過小十五的身體……若是不便,恐怕明日還不能啟程。”


    十六皇子歎了一口氣:“真是麻煩。”


    十一皇子:該歎氣的是我才對好嗎?母妃不出眾、母族不顯赫,我好容易在父皇露出要給我建府封爵位的口子上爭取到了差事,誰知道會帶著這兩個拖油瓶出來?一個是皇後幼子,一個是貴妃幼子……哪一個出了差池,我都賠不起好嗎?明明都是皇子,怎麽我的命就這麽苦?


    “早先我就說把小十五安置在七皇兄那兒,要不是小十六你與他置氣,他也不會強撐著要繼續南下了。”十一皇子欲哭無淚,多麽好的安排啊,把其中一個燙手山芋丟給對方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便是有什麽不是,貴妃娘娘也不好明麵上給自己不好看了。


    十六皇子扶額:“我怎麽知道他這回倒是脾性大了?原本就是個能躺著絕不坐著的人……不過現在十五也是躺著沒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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