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九腳程快,飛快地給寶二爺報信來,然後寶玉領著車馬仆從浩浩蕩蕩去了碼頭。


    林黛玉坐的是官船,船艙裏押送的是今歲揚州一地獻上當季的錦緞和綢子。林如海將女兒與伺候的下人安排在其中一艘的二樓,並不算公器私用——他是給了船資的,這年頭,很多官員、官眷出門都希望搭官船,一來是安全,二來是水路比陸路少折騰。


    等到黛玉棄舟登岸之時,便有守在碼頭的寶玉和一應轎子並拉行李的車輛。


    三年多前揚州一別至今,黛玉的變化還是挺大的,原本麵色蒼白、口唇微紫、走幾步便氣喘籲籲的身子骨(依照寶玉那時候並不深厚的醫學常識判斷是先天不足先天性心髒病哮喘)瞧著是好多了。說來也是神奇,不僅僅是黛玉的奶嬤嬤王氏覺得神奇,連林如海都覺得這是蒼天開眼,好叫他不必日日擔心女兒因先天不足而養不活。


    至於緣何從前被齊郡王(實際出麵的人物是江蘇府台陳道偉)以女安危要挾的林如海如今能夠放心黛玉出遠門,此中又另有一番隱情。


    等寶玉見到頭戴帷帽、比自己矮一個頭的林妹妹之時,還是很欣慰的:曆經舟車勞頓說話仍舊中氣足,可見當初自己的大保丹用的真是值。


    因碼頭畢竟不是敘舊的地兒,寶玉黛玉二人隻是相互問了個好,然後該騎馬的騎馬,該乘轎的乘轎。


    自黛玉上了轎,進入城中,從紗窗向外瞧了一瞧,京城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自與別處不同,街上的小娘子、媳婦子具是落落大方地挎著籃子走動,並無帷帽遮麵,街麵上眾人也不以為意,可見北地民風確實開放,正如爹爹說言。又見寶玉表哥跨坐在白馬之上,英姿颯爽,倒是叫黛玉好生羨慕,畢竟她還從沒騎過馬呢。


    轎子寬敞穩當得很,糊了輕紗的窗戶也很透氣,黛玉心道:這安排接人的管事也是周全細致之人。


    又行了半日,忽見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正門卻不開,隻有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


    因為黛玉是晚輩,又是女眷,並不必開正門迎,寶玉領著一行人走的是西側門。


    進了榮國府西側門,寶玉仍舊是騎馬的,又走了一射之地,幾個個衣帽周全十七八歲的小廝上來,有給寶二爺牽馬的,也有來複抬起林姑娘轎子,換了轎夫的。


    至一垂花門前,抬轎子的小廝們退出,眾婆子上來打起轎簾,扶黛玉下轎。林黛玉扶著婆子的手下了轎子,便見寶玉表哥笑眯眯地站在旁邊,不知怎地,黛玉原先撲通撲通沒個著落的心忽然定下來了,大約是因為從前見過麵,在這樣全然陌生的環境裏,也叫人安心。


    黛玉由寶玉領著進了垂花門,兩邊是抄手遊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轉過插屏,小小的三間廳,廳後是後麵的正房大院。正麵五間上房,皆雕梁畫棟,兩邊穿山遊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


    台階之上,坐著幾個身著丁香色、淺青色一式服裝的丫頭,一見他們來了,便忙都笑迎上來,說:“寶二爺回來了?剛才老太太還念呢,怎麽還沒接到林姑娘,可巧你們來了。”於是領頭的兩個丫鬟打起簾籠,一麵聽得人回話:“寶二爺和林姑娘到了。”


    黛玉打出生下來,聽母親說外祖母家裏如何富貴,方才一路走來,也是見到了富麗堂皇的國公府氣派,另外,丫鬟、仆婦雖多可是各司其職,雖然規矩略有不整齊,但是大麵兒都沒有錯。


    寶玉見秋香色衣服的丫鬟給裏頭通報了並打起簾子,便退後半步,擺出一個先請的動作,叫黛玉先走,純粹是紳士風度作祟,並無撩妹的意思。


    黛玉的臉微微一紅,想起來登岸之時雪雁說的瞎話:“這表少爺身騎高頭大馬,麵冠如玉,可真好看。”當時自己還嗔了雪雁一句,叫她往後說話不可如此輕浮,現在卻覺得那小丫頭片子沒說錯,寶玉表哥確實是一副好相貌……是不知怎麽地,看上去隱隱叫人覺得不對,好似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她,寶二哥不應該是這樣的性子的。思及此,黛玉輕輕搖了搖腦袋,自己真實坐船作懵了,寶二哥是什麽樣的性格還輪不到自己來判斷,後宅女眷怎可如此輕浮,以貌取外男呢?


    胡思亂想之間,黛玉竟不自覺地隨著寶玉牽引的手勢往前走了幾步,踏入屋內,隻見兩個丫鬟攙著一位鬢發如銀的老母迎上來,黛玉便知是她的外祖母,榮國府的老太君。才欲拜見,被她外祖母一把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


    賈母又是難過自己早逝的女兒,又是感慨終於見到了女兒留下的唯一的孩子,自己的親外孫女,一時間哭得不能自已。當下地下侍立之人,無不掩麵涕泣,黛玉也哭個不住。


    寶玉站在一旁摸摸鼻子,一屋子都在哭,勸哪一個也不是,隻好輕輕給老祖宗拍拍後背,好叫她喘氣鬆快些。再一會兒,眾人慢慢解勸住了,黛玉方才不好意思地從賈母懷裏起身,一絲規矩也不錯漏地拜見了外祖母。


    當下賈母一一指與黛玉認識大舅母邢氏、二舅母王氏、大嫂子李紈。黛玉一一拜見過。賈母又說:“還有一個人,可稱咱們府裏的破皮破落戶,不過日常瑣事沒料理完,待會兒你能見到了。”


    正是此地地皮薄,才說起這王熙鳳,她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地到了,到了之後也不得閑,一麵給老祖宗見禮,一麵捧著黛玉的手誇通身氣派再標致不過等等。


    王熙鳳的身後跟著迎春、探春、惜春三人,三人具是悄悄打量這個被老祖宗記掛在嘴邊的林妹妹,一看之下,真是不得不承認平時說話誇大三分的二嫂子這回沒說錯,林妹妹真是嫋娜纖瘦、惹人憐,使人見之忘俗。


    林黛玉也是聰慧之人,猜到來的這個美豔少婦應當是璉二哥的妻子了,果然賈母給她講了對方的身份,黛玉又上前與之見禮。


    等看到了三春,黛玉也在心裏頭讚歎了一回三個各有千秋的美人坯子。此處略去姐妹四人的寒暄不說,最後,賈母指著寶玉說:“這是你表哥,**名寶玉,前一回也同你珠大表哥、璉二表哥一起去揚州的,可還記得?”


    黛玉點點頭:“還記得的,當時府內忙亂,虧得三位表哥搭把手,父親後來每每說起,都說那時身子不好,深感春秋之無情,沒有招待好幾位表哥,心有愧疚。”黛玉隻知道父親覺得招待不周而感失禮,卻不知為何父親每每說起三位表兄的時候,都是略帶愧疚的,不過來京之前,林如海囑咐了兩次叫她與寶玉等人說一說此事,黛玉便照著原話說了。


    知道內情的賈母和寶玉在心裏歎息一回:林如海確實是應該要愧疚的,因為他差點好險叫榮國府兩房嫡出三個子孫全部折在寶應渡口了。可是黛玉不知情,卻是無辜的人,即便對林如海有怎麽樣的不滿,賈母和寶玉也不會遷怒到無辜的小姑娘身上。


    又紛紛鬧鬧了一陣,賈母早叫人整理出了她自己屋裏的碧紗櫥,非得黛玉先陪她住一陣子,隻說這麽多年沒見外孫女,要好好相親相親,且等到年後才叫收拾房屋,叫黛玉與三春姐妹安置在一處罷。又忙不迭地問王熙鳳,可尋了緞子給黛玉做衣裳等等。


    家長裏短的,寶玉聽得有些無趣,坐在一旁悄悄地打了個哈欠,被坐在對麵的探春看見了,衝他比劃了一個刮手指的動作,表示自己這個二哥哥是個羞羞臉。


    然後激動得想一出是一出的賈母又說要命兩個老婆婆帶了黛玉去見她兩個母舅,邢氏忙亦起身,笑回道:“我帶了外甥女過去,倒也便宜。”


    賈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罷,不必過來了。”邢夫人遂帶了黛玉與眾人作辭,大家送至穿堂前。


    黛玉見兩個舅舅的過程此不詳說,寶玉眼見老祖宗這兒沒自己什麽事情了,便也告辭:“我去前頭院子啦,方才一更和我說側門的門子道是上午有人來尋我,聽描述,倒是可能是蘇北郡王與初一小哥。”


    賈母點頭:“你去吧去吧,看看是不是有什麽要緊的事體,不過要記得,今晚給你林妹妹接風洗塵,晚飯必是要回來吃的。”


    寶玉應下。


    一更詳細轉述了門子對來人外貌、穿著的描述,寶玉已經有八/九分確定,來的是蘇北郡王和初一。可是那都是一個時辰前的事兒了,時近午時,倒是不曉得十六皇子是不是回宮去了?


    想必他也不是無事出來尋自己的,寶玉打算去湊湊運氣,先去得意居看看,若是碰不到,再去城北的育嬰堂,總歸是有點希望能撞見的。


    ………………………………


    得意居大堂,丁老七在片魚,刀花紛飛、隻見殘影。


    得意居包間裏,初一給主子斟了一杯茶,看主子坐著衝著朝內開的窗戶愣神,於是輕聲提醒:“主子,咱們接下來要去哪兒?”


    十六皇子回神,轉了轉杯子:“寶玉此番有親戚進京,定是不得空的,先去育嬰堂吧,下回再登門榮國府便是。”語氣中不乏有些遺憾之意,大約是因為一年多沒見過小夥伴寶玉了,也不知道關係會不會變得陌生起來——好像自己同曹輝一樣,明明是從小玩到大的,現在見麵卻是說話都不如從前坦白誠實了。


    方出了包間的門,初一驚喜地小聲提醒了一聲:“主子,您看……”


    帶著小廝信步上樓的人正是賈寶玉。兩個小夥伴許久未見,四目相對竟是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話好,還是寶玉回神過來,拱手給十六皇子請安,因對方身著便服,便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給對方行大禮——好在沒有行大禮,不然方才沉浸在物是人非的悲傷情緒裏的十六皇子會更加鬱卒。


    既瞧見對方已經會了賬,一副要出去的樣子,寶玉自然而然地跟隨其後,問道上午有人來訪的事兒。


    十六皇子點頭:“是呢,本想有事與你談談,不湊巧你卻不在府裏。我正打算先去一趟育嬰堂看看胡嬤嬤……”


    話說間,聽聞寶玉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


    十六皇子與賈寶玉都是一個愣神,忽然想到那時候在寶應縣城,奔赴縣衙的路上,肚子鬧出聲響的卻是兩人中的另外一個了。


    寶玉揉揉肚子,麵色如常:“出門急了,沒吃中飯……”少年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寶玉現在除了三餐,還有兩頓點心,若不是每天早晚練武,運動量夠大,也許現在是當年的十六皇子翻版——圓滾滾小胖子是也了。


    十六皇子卻突然笑了起來,越笑越暢快,秋日裏,天空澄澈透明,正午的陽光打在仰頭大笑的少年臉上——不不,或許該說他是青少年才對,比寶玉年長六歲的他今年已然十七了,本是該立起來的年紀了。


    青少年的睫毛很長,眼眶下有淡淡的陰影,可見往日的睡眠不是很好;肌膚白皙,卻是久不見陽光的那種蒼白;輕軟的胡茬從下巴處羞澀地探出一點點頭,好像在宣告:我的主人已經長大啦!


    胡子,真好啊;長大,真好啊。這是寶玉的感慨。


    而十六皇子卻覺得,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日子才叫人懷念。


    “不急,你先吃點東西。”才出了得意居的大門,十六皇子又打算轉身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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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玉笑著說:“哪裏需要這麽講究了,隨便打發一點好。十六爺還沒吃過這攤子上的小吃吧,我帶你去。”


    初一動了動嘴,本想阻止主子的任性的,可是看到主子很久沒笑得這麽燦爛了,終究是決定守好做下人的本分,多聽多看少說話,跟在主子和寶二爺身後。


    寶玉對家丁九、十、十一說:“前頭巷子窄,阿九你牽著馬在此等我,阿十和十一跟著罷。”


    遂十六皇子也回頭示意,跟著身著便服的禁衛軍有立馬牽著馬在一旁等候的,也有交換了位子跟緊蘇北郡王的。


    寶玉眼神利,一眼看出跟著十六皇子的幾人是好手,還有暗處便裝打扮的侍衛,看來如今十六皇子身邊高手如雲,再不會輕易發生被人擄走的事兒了。


    寶玉帶著十六皇子去的是一家麵館子,開在窄窄的巷子尾,小小的門麵、小小的店招,灶頭擺在門口,熱湯熱水冒著白騰騰的熱氣,開店的是一對老夫婦,瞧著有五十來歲。顯然寶玉不是第一次來了,才到門口,擀麵條的老婦人忙不迭地擦手,拿起一塊雪白的紗布張羅著去抹最裏頭的桌子。


    原本正在調鹵子的老漢則是連忙躬身靠近一點,又覺得自己身上油汙甚重,恐髒了貴人的眼,隻是點頭哈腰地招呼:“寶二爺,您來了?今兒的鹵子特別好,給您下一碗油潑銀絲麵?”


    屋子裏裏頭放了三張八仙桌,十二條排骨凳,因為現在過了飯點,小麵館裏隻三兩個客人,這三兩個客人具是平頭百姓,本來聽見掌勺的小老兒說銀絲麵,還嘴裏嚷嚷:“老周頭,你有拉銀絲麵的手藝平日怎麽不給咱們做?”待看到衣著華麗的十六皇子和寶玉進來,還跟著幾個健壯的下人,馬上收了聲,唏哩呼嚕把碗裏的麵湯喝幹淨,然後放下幾個大錢飛也似的走了。


    麵攤的老夫婦也不以為意,那老婦人更加沒有顧得上去收拾前頭人放下的銅板子,而是轉身去後屋,拿出一個潔白細膩的瓷碗,和另外三個孤零零留在八仙桌上的粗陶碗完全不一樣。老婦人囁喏著說:“寶二爺,您的碗一直是放在後屋,沒有別人用的。”


    說著又連忙補充一句:“我這給您拿滾水燙幾遍。”


    寶玉擺擺手:“不急,今日我帶了朋友過來,家裏頭還有沒有新的碗?再拿一個出來。”


    看著老婦人滿麵通紅,寶玉便知道了:“阿十,你去買一隻新的碗來。”


    家丁十得令去買新碗筷的時候,寶玉吩咐老翁:“兩碗銀絲麵,素油素麵即可,我那兩個家丁煮大份些,不拘鹵料。另外……諸位自便。”這是對十六皇子身邊身著布衣的禁衛軍說的。


    十六皇子衝初一等人點點頭:“你們也去尋個座位坐下吧。”於是初一也去點了素麵,倒是得了主子的意思給幾位禁衛軍點了鹵麵,大份的。


    老翁看寶二爺的朋友一身素白,倒是猜測到了這位公子爺應當是在孝期,於是點點頭:“您放心,小老兒曉得。”


    家丁阿十很快捧著新的瓷碗和竹筷子,老婦人接過去,用滾燙的水和先前的碗一起衝燙了好幾遍,這麽湊巧,新碗與之前寶玉專用的碗是一模一樣的,燙完之後,分不清哪隻是哪隻了。


    眼見老婦人的臉都要憋紫了,十六皇子開口:“不妨事,這麽著吧。”


    老翁悄悄用眼刀子剮了自己婆娘一回,然後拿起一把黃豆芽放在爪籬裏,入滾水焯一遍斷生,鋪在碗底備用。


    做完這個,老翁專心拉麵,他手雖粗,但是巧,一撥一拉,細細的麵條飄進了沸騰的鍋子裏。


    方一進去,用長約一尺半的粗竹木筷子攪了攪,上爪籬撈出細麵。老翁的手極準,兩碗麵的分量分的正是剛剛好,然後他在白麵上撒了蔥花,碧綠碧綠的,煞是好看。


    這時間,另一個爐子上的鍋也熱了,老翁從一個甕裏舀出一勺油,特意回頭與寶玉解釋了:“寶二爺,這是豆油。”油入熱鍋,老翁又朝鍋子裏加了豆醬,稍加翻炒噴香。趁著鍋子旺,把熱油炒豆醬澆在兩碗銀絲麵上,“刺啦”一聲,冒起白氣騰騰。


    初一早候在爐子邊了,見麵好了,也不用老婦人上手,徑自端去給主子和寶二爺,並自動自覺地要了一份碗筷,要替主子試麵。


    老周頭的渾家原也是有些見識的,見此更加知道寶二爺帶來的人恐怕金貴程度更勝寶二爺一籌,鵪鶉似地規規矩矩照辦。


    十六皇子本欲推拒初一試麵的,寶玉卻說:“規矩不可少。我知你信我夠了。”


    終於吃上銀絲麵,十六皇子不得不承認,鄉野粗茶淡飯也是別有滋味的。好似從前落難時候,一起分的餅子……


    眾侍衛和家丁的麵條做得也很快,加上他們吃起來畢竟不講究一些,唏哩呼嚕吃完了麵條——總不能叫主子等著自己吃麵吧?


    飯畢,寶玉要結賬,十六皇子示意初一付錢。


    寶玉輕聲一笑:“還是我來吧,說好了是我帶你來吃吃小攤兒風味的。下回你請,我必是不客氣。”


    出了巷子,十六皇子還看到麵攤的夫婦遠遠站著沒動。


    寶玉開口說:“那老婦人,是我從前的奶嬤嬤。”


    十六皇子驚奇,既然是寶玉的奶嬤嬤,緣何會如此落魄出來討生活?


    牽著馬兒走了一段消食兒,等到開闊的街道是準許騎馬的,十六皇子與寶玉才翻身上馬。


    青少年忍到現在,隨從們都在身後聽不清他倆說話了,才開口問:“那為何如今他們這樣艱辛度日?”


    寶玉被午後的太陽照得有些犯困,眯了眯眼睛說:“我抓周的時候,王嬤嬤被大房的伯母買通了,想要引我去抓胭脂盒子。後來事情敗露,他們夫婦被老祖宗放良了身份。”


    寶玉頓了一頓:“可是他們一家子還在府裏當差,隻他倆出去,並無一技之長,隻能做力氣活。你看那王嬤嬤很老是不是,她才四十。後來,前些年,我又遇到了他們,便找人教他們做油潑麵的手藝,好歹不必去碼頭抗包了。”


    “你是和我說,要學會寬恕?”十六皇子不解而且震驚:難道寶玉也變了麽?變成滿嘴仁義道德的君子?


    寶玉從腰間抽出折扇,嘩啦一下打開,瀟灑翩翩地說:“不,我是說,老祖宗礙於大伯和大伯母的麵子,隻懲戒了下人。而我能夠寬恕曾經背主的下人,可見寬厚仁義名副其實。十六爺若是也能如此於日後,不無好處。”


    “什麽好處?”


    寶玉笑而不答。(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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