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當不眠。


    乾清宮。


    “皇上,丙七有密信到。”平安習慣性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放低聲音說。


    “拿過來。”丙七跟著老四喜多年,不隻是刺探消息的好手,硬功夫也很不錯。


    密信之所以叫做密信,自然是寫了不欲讓別人知道的內容,除了寫信的人與皇帝之外,別人一概不知其中內容。


    平安看著皇帝眉頭越來越緊,呼吸也急促起來,於是越發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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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啊,真是好……”朕真是料想不到,太子居然還是個有大出息的,無毒不丈夫啊,真是好!好一個將計計,好一個斬草除根啊!小十六可是他親弟弟!


    “傳令下去,丁字一二繼續潛伏,丁字三四號,從醇親王府撤出,設法進入東宮。”老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四周靜謐無聲,一個黑影不知何時站在窗外:“是。”然後倏然不見。


    平安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隻做木頭人。


    …………………………


    東宮。


    太子將才收到的密信燒毀,心頭一陣火大:這曹家做事越發的不講究了,當初雇了遊俠兒,居然能把老十五和老十六弄錯了人。既是弄錯了也不知道隨機應變,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嫁禍老七,反而讓十六那樣都能跑了。現在又說找不到那群遊俠兒了,留著對方,早晚都是禍害,居然連斬草除根都不知道,統統都是廢物……


    …………………………


    齊王府。


    齊郡王燈下讀《春秋》,一手攏美須:“不管小十六被擄這件事是誰做的,反正不是本王做的;不管賈家船隻被點著是誰做的,反正隻能是老大做的;不管老大的斬草除根是不是指的他雇的蠢貨,到了父皇那裏,隻能是指的小十六……江蘇那邊如何?”


    “回殿下的話,陳道偉已經依計投靠了東宮,叫族人送去了投名狀,那林如海已經按照殿下的吩咐,將今年的鹽務冊子重新做了一遍。”


    “好,哈哈,世人都說禦史林如海寵妻女,竟是後繼無人也在所不惜,原本本王是不信的,現在看來,空**來風未必無因啊。有他的配合,鹽城那邊,我們可以加大量來了。”


    “恭喜殿下,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哎,此時更要低調謹慎,傳令下去,鹽場附近巡邏的人手增加一倍。”


    “是。”


    ……………………


    皇子所。


    “殿下,您是說您要吃……啥?”初一表示受到了驚嚇。


    十六皇子不耐煩地揮手:“驢、打、滾!去和禦膳房說,夜宵爺要吃驢打滾。”


    好麽,主子有命,下人從命。初一是不曉得,怎麽主子忽然想吃驢打滾了,明明之前他都說這個點心是甜口的,膩人。


    不一會兒,禦膳房的人送來了驢打滾,領著盒子的初一還被皇子所一同住著的、出來賞(找)月(茬)的十五皇子喊住了:“這都夜深了,十六弟還要叫東西吃?什麽好東西呀?”


    初一打了個千兒說:“回十五皇子的話,是驢打滾。”


    “嘖,還怪香的,這樣吧,那誰,回頭也給我來一份,再加一個豌豆黃。”


    被叫做那誰的禦膳房太監連連點頭應下:一個是皇後幼子,一個是貴妃幼子,年歲又近,十五皇子和十六皇子是從小打到大的……但凡對方有什麽新奇玩意兒,另一人要去尋更好的,連吃點心都要比,往常吃鹹口點心的十六皇子今兒要了驢打滾,十五皇子見著了,能再加一份豌豆黃。嘖,都是祖宗!


    初一領著食盒伺候十六皇子用點心。


    “怎麽回事,這麽久才送上來?”


    初一一五一十地稟告了路上耽擱的緣由。


    “老十五也叫了吃的?這豬玀……”


    後頭三個字說的極輕,但是初一距離自家主子可近,還是聽見了——當然他裝作沒聽見。


    “大晚上的也不怕噎著。叫人壞胃口,算了。你們幾個拿去分了吃。”


    最後,十六皇子點的驢打滾還是初一並幾個小太監分了吃的。十六皇子在屋裏發愁呀:這回事假裝發怒分掉了,下回要想見伍毅,再點了驢打滾該怎麽吃下去?


    …………………………


    而榮國府的寶玉完全不知道上頭天家父子之間是怎麽樣一番暗潮湧動,反正他如今看著賈政頂著一張麵皮抽抽的臉,覺得賈政做出這樣的表情也是難得。


    “老爺何事尋我?”寶玉見賈政半天不說話,隻好自己開口問了。


    賈政清了清嗓子:“聽說你今日在族學胡鬧了?”


    天了嚕,要知道,賈政這樣子的態度絕對是非常溫和的。


    這麽些年相處,寶玉也知道這個便宜爹是個什麽樣的人了,聽他這樣,知道原本老爺是要質問自己的呢,不過是想到某些原因強忍著罷了,自己要是應對的不如他意了,恐怕不會善了。


    於是他秉著千萬不要火燒澆油的原則,堅持貫徹對賈政實施曉之以理的方針,站如鬆柏、挺拔俊秀,目光清明、回話不卑不亢:“兒子慚愧,竟要老爺於政務繁忙之際分神來詢問兒子的課業。實在是覺得不應該。”


    賈政見小兒子目光誠懇又帶著孺慕之色,原本是中度怒火,現在稍稍被壓下去了些,眼神上下一打量梳著總角、身著天青色小號儒服、一身素淡,唯有脖子上掛著通靈寶玉熠熠生輝,語氣稍稍軟下來了一些:“既是知道不應該,為何還要鬧事?今兒碰到六叔,倒是說你不知道哪裏沾的江湖習性,在族學裏搞起敢說敢做那一套來?”天可憐見,賈代儒當時明明是誇寶玉學識紮實,又有做叔叔的樣子,不知道賈政怎麽理解成這樣的。


    寶玉與賈政作了一揖:“老爺。好叫老爺知道,小子並不是攪天攪地的性子。六叔爺學識過人,兢兢業業,寶玉並無半點不敬之意,也正是因為去了族學,才能發現人外有人,武師傅之子武平僅靠在家自學(按照你的性子我千萬不能說武平是他娘開蒙的)便能跟上夏鋤班的進度。這樣是我與武平之間想要有個良性的切磋呢,不巧璉二哥說的大聲了些,許夫子便說一同考考我們。不想今年春耕班裏倒是有好幾個有誌氣的,也想來試一試。瑞哥叫來六叔爺之後,六叔爺也誇了芸哥兒與蘅哥兒,又說芷哥再有些時間便也夠火候去夏鋤了。”


    “哦,那你考得如何?”文事的切磋麽,風雅得多了,賈政自從見過小兒子徒手搓銀丸子的舉動之後,很怕他忽然心血來潮要去從軍做武夫,幸好幸好……


    因了解賈政,所以寶玉全程將今日事描述為關於學問方麵的切磋考校。最後還略羞澀地表示:“兒子勝之不武,從小有老爺、大哥哥、大姐姐輪番教誨,倒是很不應該下場與他們比試的。不過當時想著自己是做叔叔的……總歸……”


    好了麽,賈政的馬屁被拍到了,於是他氣勢再弱了一弱:“你既知道勝之不武,下次不可與他們比較了,應當看看夏鋤裏頭經常名列前茅的那幾位,也好見賢思齊。”


    “老爺教訓的是。另有,今日有些疑惑,想要求助於老爺。”寶玉的姿態低低的,這對他來說並不為難,從前在孤兒院,為了得到更好的物質條件——比如大一點的包子、多一點的糖果、厚一點的書本、多幾支鉛筆等等,他幹過無恥的事兒多了(特指不破壞原則的無恥,包括但不限於裝可憐、賣萌、賣乖、賣傻),現在隻是作為人家兒子,擺出裝一裝孫子的態度,一點也不難!


    “哦,你說說看?”被請教的賈政不隻是不生氣了,還覺得有些飄飄然起來,這大約是一種被需求的精神方麵的成感。


    “璉二哥告訴我,春耕、夏鋤都是一年一考。兒子覺得……兒子覺得這一年僅一次考試,對於學生們來說,是不是太被放縱了一些?”


    賈政上族學那還是三四十年前的事兒啦,那時候賈代儒還年輕,意氣勃發的,倒是比現在日薄西山的樣子有精神頭多了,管理學生也嚴格許多,是以,賈政以為這些年族學還和以前一樣,根本不清楚裏頭現在的情況是烏漆墨糟。隻單純覺得是後輩們享福墮落了,才一代不如一代,讀書都不爭氣罷了。現在聽寶玉說起族學製度,才曉得:“一年才考一次?莫怪乎裏頭的學生都這麽不上進!這事兒,我得去找六叔好好說說。”


    寶玉繼續說:“兒子去族學畢竟不久,隻見皮毛,又年幼,很是不清楚其中規矩,倒許夫子……此人連璉二哥都誇讚,並且璉二哥近年學問有所長進,連大哥哥都肯定了,可見其人執教很有水平。這許夫子在族學是呆了多年,很清楚弊端在哪裏,先前恐怕礙於是外姓不好開口,若是老爺誠心詢問,他哪裏會不知無不言呢?”


    會如此說的原因是因為寶玉發現了,許夫子是一個妙人,學得多且雜,而且興趣廣泛,也許正是因為不夠專心才屢次不第,但是論起引經據典、侃侃而談,恐怕賈政請的那些清客都沒有許夫子的功力。


    原先因為許夫子是大兒子引薦的,賈政倒是自持幾分長輩的意思不怎麽與之交往,現在小兒子一本正經地提出了族學許是存在一些狀況,於是賈政抽空見了許夫子。


    這許夫子與賈政是如何談的,寶玉並不知道,不過他隻需要看到結果可以了,賈氏族學新規矩:


    春耕與夏鋤每月一試,連續三月排在末尾的學生,需留下由考試優異者補課,並為其做擦卓、清掃等以示感謝;


    連續六月排在末尾的,須立下‘軍令狀’,做出保證,並將‘軍令狀’貼與族學大門口;


    若是一年都是末位,則下一年度須繳納學資方可入學——講真若是連續一年都是倒數第一,也真是沒有入學的必要的,那肯定是智商問題。


    有罰也有獎,連續三個月優異者可得文房四寶一套;


    連續六個月優異者年末考試可酌情加分;


    連續九個月優異者,可直接升學夏鋤/秋收;


    連續十一個月得到優異?除了直升夏鋤/秋收之外還獎勵紋銀二十兩!


    當然,為了減輕掌塾(賈代儒)的壓力,春耕的試卷糊名,由夏鋤班批閱;夏鋤班的試卷則是由秋收班初閱,許夫子複閱,賈代儒抽查。


    賈氏族人一開始對考試懲罰的最後一條還是意見蠻大的——原本免費讀五年的書(包含中飯一頓),現在弄不好要自己掏錢了呀!事關錢財,小事也是大事!


    然後那許夫子與人細細講解了,賈氏宗族眾人明白過來:“哦,要交錢的一年一個人哩,可是能往家拿錢的也許是一個,也許是兩個……”這麽一算,大家都想著自家的娃兒不會一年到頭都是老末,不會這麽慫的!肯定!


    於是賈氏族學的改製便轟轟烈烈地開始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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