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說話的人, 竟然在用匈奴那邊的語言交談?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


    陸錦惜詫異之下, 差點都要驚呼出來, 隻覺得心跳都瞬間停滯。


    風聲在雨聲中嗚咽, 片刻後,那些聲音便被掩蓋,再也聽不見了。她無法判斷是他們走得遠了,還是已經停止了交談。


    為防被人發現,她強行鎮定了下來, 悄悄走了回去。


    人往那床榻上一臥,腦子裏已經是亂成了一團。


    這些日子以來的謎團和線索, 全都在記憶裏浮現,相互交織, 卻怎麽都整理不出一個清晰的頭緒……


    議和。


    使臣。


    匈奴人。


    盛隆昌。


    山匪。


    打劫。


    單獨看上去,每個人, 每件發生的事情,都好像正常到了極點,也不覺得它們之中會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關聯。


    可在判斷出外麵人說的是匈奴話之後……


    一切便變得不尋常起來。


    盛隆昌盛宏盛宣兩兄弟到底為什麽鬧分家?


    南盛隆昌又怎麽會跟這些說匈奴話的人有關係?


    以及——


    他們劫持了她,到底是什麽目的?


    隱隱然之間,那種讓人不安的預感, 越來越強烈。


    陸錦惜睜著眼睛, 竟是怎麽都睡不著。


    她隱隱覺得自己是漏掉了什麽特別關鍵的東西,可無論她怎麽努力,竟都是半點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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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的油燈很暗,讓這荒山野嶺間更添幽冷。


    屋外麵很冷。


    一如陸錦惜所懷疑的那般, 說話的人已朝著更遠處的走廊而去。


    夜裏沒有什麽亮光,所以周遭有些模糊。


    但即便是如此,也能看出這一片是一座很陳舊的宅院,應該是當初某些富戶上山避暑所留,隻是年久失修,早沒人住了。


    屋簷牆麵,全都破敗不堪。


    先前在屋內與陸錦惜說話的那個神秘男人,此刻便順著那滴滴答答漏雨的走廊朝前麵走著,後麵則跟了兩人。


    一人是先前的青衫文士,容色鎮定;


    一人卻穿著一身匈奴的袍服,沾著血汙,麵色慘白,神態中還有未消減下去的驚惶與恐懼。


    其他兩人且不說,最後這人,怎麽看,怎麽有一種劫後餘生之感。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月前隨匈奴議和使團一道進京的使臣呼延奇。


    雖然現在已經脫離了危險,可現在回想起來,依舊覺得背後發冷,兩股戰戰——他距離閻王爺,可就那麽半步的距離啊!


    “呼延大人,您可好些了吧?”


    那青衫文士走著,側頭看了呼延奇一眼,似笑非笑。


    呼延奇趕忙低頭,誠惶誠恐道:“好些了好些了,多虧您與蘭大人神機妙算,公主早有防備,才讓小人免遭此滅頂之災。小人感激不盡,萬死不能報答……”


    前麵被稱為“蘭大人”的男人沒有回頭,隻道:“也不過是湊巧了,本是要將與盛隆昌合作的事情通報與使團這邊,卻沒想到竟順路救下了你。”


    “是,是,是。”


    呼延奇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聽著這話,眼皮狂跳。


    誰能猜到他遭遇了什麽?


    匈奴的使臣才離開了大夏京城沒兩日啊!半道上竟然就遭遇了截殺,護送的官員和匈奴的使臣,差不多死了個幹淨。


    隻有他運氣好,恰好遇見蘭渠大人的人趕來,這才保下條命。


    隻不過,呼延奇依舊有疑惑不能解。


    他悄悄抬眼看了看男人的背影,隻覺整個人都被放到了油鍋裏,張口猶豫了好半天,才戰戰兢兢問道:“蘭大人,這一次來截殺使團的人絕不一般,看著不像是什麽尋常山匪啊。兩國議和,使團將回之際,在大夏境內出了這種事。到、到底是何人所為啊?”


    旁邊的青衫文士聞言,微微眯了眯眼,神色有些莫測。


    前方那一位“蘭渠大人”卻是悄無聲息地笑了起來:“議和乃是兩國都希望的事情,可這一場截殺卻出現在大夏境內。匈奴可還沒有這能在大夏境內殺人的本事吧?所以這屠殺,必定是大夏這一邊做的。隻是奇就奇在此處了,議和之事既定,他們,或者說凶手,為什麽一定要動手?”


    對啊,這就是他要問的啊。


    呼延奇有些傻眼。


    他憋得難受,隱約之間還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因為他想起了某一個人,某一個很危險、很危險的人。


    不防備間,前麵那男人的腳步停了下來。


    呼延奇又嚇了一跳。


    一抬頭,他發現,對方竟然回過了頭來看他,那一雙漆黑幽暗的眼眸裏,帶著一種攝人的壓迫與懷疑。


    “做這件事的人,要麽是想挑起戰禍,要麽就是想……”


    他徐徐開了口,注視著呼延奇,慢慢一笑,續上了那驚心動魄的四個字——


    “殺人滅口!”


    呼延奇隻覺得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棍。


    他額頭上的冷汗又不斷地冒了出來,眼神閃爍間,之前在京城與那一位交談時候的種種場景再一次回閃到了眼前,讓他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原本就蒼白的臉色,這一下看上去更是像張紙!


    青衫文士在旁邊輕笑:“哎呀,看呼延大人這麽緊張,該不會是知道點什麽吧?”


    呼延奇腿一軟,竟沒站穩。


    也不知怎麽,“咚”地一聲就坐到了地上去,目中露出無限的驚恐與後怕,口中卻一下叫喊起來:“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慌亂的聲音,傳出去很遠。


    看著他的男人微微皺了皺眉,搖了搖頭,隻向著不遠處走廊上隱藏在黑暗中的一道身影擺了擺手。


    那邊立刻有人過來,架了呼延奇往房中去。


    人走了,青衫文士才挑了挑眉,不怎麽看得起地嗤笑了一聲:“這也太不中用了,還沒讓他受什麽傷吃什麽苦頭呢,就嚇成這樣。不過也好,現在將軍不用擔心了,這一計一箭雙凋,兩個目的都達到了。”


    “不過是些小伎倆罷了。”


    男人卻不很在意,也沒對文士那“將軍”二字的稱呼表露什麽意見,彷佛早已習慣。他隻是轉過身來,看著黑暗中的雨幕,目中變幻莫測。


    “先生,你說,我們那一位‘大敵’,會如何應付?”


    顧覺非?


    青衫文士聽了,沉默半晌,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您出事之後,這一位便跟顧太師鬧翻了,算是被太師大人逐出家門吧。在雪翠頂一住六年,前陣子才下山,如今正管著議和之後番邦之事。屬下覺得,夫人此次出現在保定,可能……”


    話說到這裏,忽覺得有些忌諱。


    他抬眸看了前麵看雨的人一眼,也不知怎麽,便停了下來。


    誰敢說下去?


    六年前被個什麽都不是的顧覺非算計得差點丟了命,逼得他假死遠遁匈奴不說,早已經籌備了多年的大計更是直接胎死腹中!


    眼下好不容易得了良機,大夏匈奴之間又要議和!


    若僅僅是這些也就罷了。


    畢竟怎麽說,這都是薛況與顧覺非之間的立場和目的不同,算是公;可如今,顧覺非這虛偽狡詐之輩,收了薛遲為學生也就罷了,竟還與夫人牽扯不清!


    這是人能忍的事嗎?!


    所以過了一會兒,他才補道:“若知道夫人出事,他應該是會來的。隻是此人詭計多端,怕也不好應付。”


    男人沒什麽反應。


    顧覺非的智計,他早已經領教過了。


    六年前那一場慘敗,他至今都記在心裏。沒有明爭,隻有不見硝煙的暗鬥。隻是他怎麽也沒有想都,這一位出身太師府的大公子,下手竟會狠辣到那種地步……


    為達目的,當真是不擇手段的。


    “且等等看吧。”


    他最終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收回了看著雨幕的目光,慢慢向另一側的屋子踱步去了。


    青衫文士原地站了一會兒,麵上卻是少見地凝重了起來。


    下雨的夜晚,總是喧囂裏帶著沉寂。


    即便是繁華的京城,入了夜後,在這樣一場少見的暮春豪雨之中,也不得不收斂起了那火樹銀花,星橋鐵索。


    太師府,別院中。


    時辰已然不早,顧覺非卻還未歇下。


    桌桉上都置著明燈,照得外間亮堂堂的,琴台上擺著一架琴,看模樣是新製的,他正調試著琴弦,有一下沒一下地勾出點斷續的聲音。


    早兩月從大街上撿回來的小奶狗,這時候已經長大了不少。大約是因為它那與它同名同姓的主人喂得好,看上去軟軟胖胖,毛茸茸的。


    此刻顧覺非在那邊調琴,它便懶洋洋地窩在他腳邊上。


    一人一狗,看上去倒有一種格外的契合。


    躬身站在屋裏的黑衣男子已經將情況稟明,等了許久,也沒聽見顧覺非發話,一顆心頓時忐忑了起來,額頭也見了薄汗。


    他有些疑心對方是不是聽清楚了他剛才所稟。


    於是悄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顧覺非還在調琴。


    那麵上不鹹不澹,不顯山也不露水,看不出什麽深淺來。


    過了許久,直到那一根琴弦調好了,他才抬了頭起來,看了黑衣男子一眼,澹聲問道:“你是說,你們去的時候,匈奴使團的人都已經死光,隻跑了一個呼延奇?”


    “……是。”


    不知為什麽,男子回答的聲音頗有些艱澀。


    當時的場麵還曆曆在目。


    他們奉了大公子之命,本是想一路悄悄跟著匈奴使團,在過了邊境之後下手,按著大公子的計劃完成任務。


    可誰想到,第三天就出了事!


    他們趕到的時候,那些個匈奴使臣全死了個幹淨,沾滿鮮血或者被砍殘了四肢的屍體就橫倒在道中,直如人間地獄!


    看傷口與出手的狠辣,絕非善類所為。


    一開始他們以為人都死了,可對過了名單,才發現眾多屍體之中獨獨少了一人。


    那就是呼延奇。


    無巧不巧,正好就是他們本要去殺的那個人!


    這下好了,大公子交給的任務沒完成不說,還發現了這種匈奴使臣被人屠殺一空的情況,簡直是小事沒辦好,還招來了一樁大事!


    議和使團在大夏被殺,簡直是要捅破天了!


    現在這消息還隻有他們知道。


    但用腳趾頭想都能明白,他們是回來得早,待經行之人發現此事,報回京城之後,會掀起怎樣一場驚濤駭浪!


    議和之事好不容易才落定,如今又將陷入怎樣的危局?


    這樣簡單的道理,死士都明白,顧覺非又怎會不明白?


    他慢慢地閉上了眼,修長的手指勾住了琴弦,扯出一聲有些刺耳的琴音來,心裏麵已是一片壓抑的陰霾。


    “山雨欲來風滿樓……”


    死士不敢吱聲。


    又過了一會兒,顧覺非才道:“你下去吧。”


    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關鍵時刻竟有人先他一步下手,救走了呼延奇,還直接在大夏境內滅掉了匈奴使團……


    這分明是寵著他顧覺非來的。


    腦海裏的念頭不斷地翻轉,又翻轉,最終化作了一種近乎不可能的猜測!


    他陡然睜開了眼。


    燈盞光亮映照下,竟像是燃起了一場大火!


    顧覺非十指一下離了琴,直接起身,向外麵喊了一聲:“孟濟!”


    “吱呀”一聲,門開了。


    孟濟進來,與方才退出的死士擦肩而過,抬眼瞧見顧覺非神態,隻覺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鋒芒顯露,可又隱約凝重。


    他有些奇怪:“大公子有事吩咐?”


    顧覺非隻道:“派幾個得力的哨探,速去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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