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陸錦惜少見地沒說什麽話,洗漱後便躺**睡了。本文由 。。 首發


    隻是午夜夢回的時候,卻是自己跟琅姐兒說過的那些話不斷在腦海之中縈繞,直到天將明了,才勉強睡著。


    次日裏一早起來,免不得又被白鷺和青雀驚訝一番,說她眼下怎麽青了一塊,要琢磨著給她進補。


    陸錦惜自然是一笑便罷。


    她很清楚自己為什麽睡不好:那些話,固然是對陸氏人生的一個總結和回顧,可又何嚐不是她對自己的警醒?


    周圍環境對人的影響其實很大,最怕的是潛移默化。她雖然成為了將軍府的陸二奶奶,當朝的一品夫人,可她不會讓自己成為下一個“陸氏”。


    琅姐兒的事情,暫時這麽落定了。


    雖然最根本的問題沒有解決,但昨天談話的目的已經達成。緩和掉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後麵不管是針對教育,還是潛移默化,改造三觀,都會變得容易起來。


    說到底,琅姐兒不會相信一個她不信任的娘親。


    但有了信任,一切好說。


    在這方麵,陸錦惜並不著急。


    用過了早飯後,她便將白鷺青雀叫了進來:“昨日哥兒姐兒們來請安的時候,人都已經站到了門外,外麵那群木頭丫鬟不通報也是了,你們兩個竟也瞎了。抽空都給我把外頭的丫鬟梳理一遍,不得勁兒沒眼色的都換掉。至於你們,月例銀子一人扣一兩,可都沒意見吧?”


    昨日那件事,白鷺青雀兩個早知道會有一罰。


    畢竟當時陸錦惜半開玩笑似的跟薛廷之說過“丫鬟們不懂規矩”,隻是昨夜後麵接上了琅姐兒的事情,之後二奶奶又疲乏下來,沒顧得上說罷了。


    兩個丫鬟本都是準備今早來領罰的,卻沒想到陸錦惜先說了。


    這一時,自然沒有半點不服氣的道理。


    更何況她們也算聰明,幾乎立刻知道,先罰過了她們,才好下辣手把外頭的丫鬟們都整飭一片,也好不落人話柄。


    當下便都道:“奴婢們領罰,自將內外整飭一片。若有換上的丫鬟名單,回頭再遞上來,請夫人過目。”


    陸錦惜於是點了頭,讓她們拿著令箭去折騰了。


    昔日的陸氏或許不大在意誰忽然來聽個牆角,但她可不一樣了,天知道什麽時候有露出個破綻來?


    所以,還是得小心為上,防微杜漸。


    除此之外,便是賀氏那件事了。


    懷恨在心挑撥誰都不要緊,對小孩子下手,便是犯了底線。


    一想起這人昨日滿嘴的胡言亂語,她心裏到底不很舒坦。


    賬本一拿過來,略算個幾筆,陸錦惜派了賬房那邊的人,去“關照關照”賀氏。但“關照”的同時,又給珠姐兒帶了好些日常的器用,並著幾件昨日外麵買回來的小玩意兒和禮物。


    至於賀氏怎麽想,怎麽折騰,她可管不著了。


    反正她已經給下麵人打過了招呼:“盯著些,不過若沒折騰出什麽大事,都別管她。太太若有什麽話要問,但叫太太來問我。”


    賀氏這種色厲內荏的貨色,整治起來是最沒技術含量的。


    陸錦惜不會在這件事上掉以輕心,所以派人盯著,確保不會出岔子;但她也不會在此事上花費太多的功夫,一則犯不著,二則的確沒有太多的手段能用。


    還能讓她把個寡婦往死裏掐不成?


    打一巴掌出口惡氣便好。


    畢竟這會兒還有個不明不白說要娶她的顧覺非擱外麵蹲著,總讓她覺得心驚膽戰。


    什麽叫做“但請夫人給我一些時日”?


    這貨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陸錦惜仔細地回想過了當初顧覺非在翰墨軒裏麵說的話,隻覺得腦門子後麵冒冷汗,心裏頭拔涼拔涼的。


    她曾以為自己了解顧覺非,因為他是自己的同類,披著善解人意的偽裝,在這個世上橫行霸道。


    但很快她知道自己錯了。


    在感情這回事兒上,顧覺非的腦袋絕對不對勁。


    所以她根本無法猜測這人下一步想要做什麽。


    解決過薛明琅這件事和料理過賀氏之後,她派青雀在外麵探聽著點消息,看看太師府近日來的動靜,自己則在屋裏,開始煩惱給薛遲講故事這件事。


    自打那一日講過了“薛況溫酒斬伊坤”這一出戲之後,羅定方還好,畢竟是國公府的孩子,沒辦法過來纏著,但薛遲不一樣了。


    仗著陸錦惜是他娘,每日下學回來,都不往外麵跑了,朝她屋裏鑽。


    左一句“娘你再講講唄”,右一句“你隨便再編編嘛我聽”,那口氣,黏糊糊的,簡直跟牛皮糖一樣。


    是陸錦惜這樣堅決的定力,最終也都被這煩人精給纏化了。


    不講也不成啊!


    不講他不上學的時候能從早上嘮叨到晚上!


    到底還是架不住這小子能磨,陸錦惜最終還是屈服了。


    她拿著幾份戰報,比對了一下基本的情況,挑了《三國》裏幾個比較契合的故事,加以鑲嵌,最終昧著良心精心炮製出了“薛況刮骨療毒”“大將軍揮淚斬馬謖”等“經典”橋段,把個薛況吹得天上有地上無,好像天上戰神下凡。


    有時候陸錦惜自己想想,薛況有這麽厲害嗎?


    她不知道。


    經典橋段一湊這樣了啊,厲害得不得了。


    每次講得心虛了,她隻能在心裏頭默念:大將軍若泉下有知,還望海涵。吹您是吹得過頭了一點,但人誰沒個身後名呢?這些身後的虛名,您為國為民,都是擔待得起的,擔待得起的……


    至於薛遲,自然是每次都聽得很仔細,像是要背下來一樣。


    有時候第一天講了,他第二天下學回來,還要跟陸錦惜討論討論昨天的劇情,或者某個戰爭的細節,哪裏哪裏是不是有漏洞,跟真正的戰役好像有哪裏不對。


    搞得陸錦惜十分懷疑:這小子該不會把她講的又講出去顯擺了一遍吧?


    還別說,不想不覺得,越想越懷疑。


    陸錦惜沒兩天警惕了起來。


    前麵幾日的故事,因有那一日亂改“溫酒斬華雄”的教訓在前,她都改得很仔細,挑的都是戰報裏情況較為詳細的來套用或者杜撰;但是剩下的戰報,沒那麽詳細了。


    這故事要講下去,必得要拿到更詳細的戰報。


    於是,陸錦惜便有了個一箭雙雕之計——


    她派人去了一趟永寧長公主府。


    一則送上點上次勞她幫襯九門提督劉進時的禮物,也算是她這個晚輩的孝敬;二則是想拿一份薛況在邊關大小戰役的具體情況,坦言是想要給孩子們講故事。


    若能拿到這些東西,她既可以給薛遲講故事,也可以了解到薛況有什麽經曆,是個什麽樣的人,且還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實在是再好不過。


    永寧長公主倒是沒怎麽在意這件事,聽見說是給孩子們講故事,交代人下去打點,沒兩天給她搬來了一隻沾了灰塵的大箱子。


    裏頭放著的,都是舊日的戰報甚至是大小卷宗。


    送來的人說:“這都是幾年前的東西了,放在那兒許久沒動過。長公主說了,扔那邊也沒用,叫給您搬過來。也不拘什麽時候看完,放您這裏也沒關係,您慢慢看,給孩子們講故事要緊。”


    陸錦惜當然是謝過,給這送東西的塞了點銀子,才叫人把箱子搬進了屋裏。


    原本從借戰報卷宗到這東西送來,沒什麽問題。


    可在打開箱子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了一點不對。


    箱子裏的卷宗,都是一卷一卷整齊排放,特意整理過的。


    但上麵依舊有著一層灰,證明很久沒動過。


    且雖說是放了很久,但實際上每一卷看上去都很“新”,不是年月短,而是說用得少,並沒有像是尋常常用常增的卷宗那樣起毛邊。


    甚至每一卷的新舊程度,看上去是一樣的。


    陸錦惜打開來粗粗一看,便發現這些卷宗果然都是謄抄下來的,應該是在往年的某個時間集中謄抄,從字跡到用墨到格式,都很統一。


    “約莫人死後,抄錄的備用吧?”


    死後整理功績,抄錄這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陸錦惜心裏雖有些奇怪的疑影兒,但也還沒太多心,隻感歎永寧長公主隨隨便便能拿出這麽一箱子東西,挺有本事。


    可後麵的幾天,那一種微妙的感覺,更重了起來。


    這一箱子卷宗,她讓白鷺青雀帶著人把灰塵都清幹淨了,忙活了約有半日,才把東西一一按著時間先後排列整理,放到了書房的書架上,方便她查看。


    不查看不要緊,一查看她竟然發現這些卷宗的起止點不對。


    ——永嘉三十六年到慶安七年。


    年號沒差,永嘉是先皇的年號,三十六年是先皇駕崩的那一年,薛況在此之前已經入軍隨父兄作戰;慶安七年則是當今皇帝蕭徹的年號,這一年薛況戰死含山關。


    但這裏麵幾乎每一場戰役都有,詳盡無比,卻獨獨缺了最後那一場。


    沒有含山關一役。


    兩種可能:


    第一,卷宗抄錄的時間,在薛況殞身之前。含山關一役,自然沒有進入卷宗,因為還沒發生;


    第二,卷宗抄錄的時間,在薛況殞身之後。但因為某種原因,含山關一役並不在抄錄範圍內。


    這可有點意思了。


    春日的暖陽,斜斜找在了窗欞上。


    鳥兒啁啾的聲音,從外麵林間梢頭傳來,青碧如玉的嫩葉已經在枝頭舒展開,園子裏的花已經有不少開始含苞,早一些的海棠已經壓滿枝椏。


    書房裏彌漫著書墨的香氣。


    棋桌上一盤殘棋還擺著沒收拾,桌上攤放著幾本卷宗,白鷺折來的海棠插在前頭的玉瓶裏,日光一照,便有一條影子落了下來,正好擋了陸錦惜麵前那“那耶紮”三個字。


    她左手把玩著一顆溫涼的白玉棋子,右手則壓在卷宗旁一頁排著幾行字的澄心堂紙上。


    這都是印六兒孝敬來的。


    如今他已成功進了隼字營了。


    陸錦惜轉眸看了那海棠一眼,又慢慢將目光轉了回來,重新落在卷宗上。


    這是慶安六年的卷宗了。


    也是薛況殞身含山關的前一年。


    在慶安五年收複玉門之後,匈奴賊心不死,大將那耶紮虎狼之心,再次慫恿匈奴上下,卷土重來,再次叩關。


    玉門關前,又是一場大戰。


    此戰中,薛況率軍殲敵三萬,關上彎弓,一箭將那耶紮射下馬來,大敗匈奴。


    這一箭,深可見骨,傷及了那耶紮的心脈。


    對方雖然大難不死,在匈奴軍士的護送下,成功返回了匈奴,卻因此元氣大傷,養了好久,給了大夏好一陣的和平。


    足足等到次年,才再次發動了含山關之役。


    薛況當真是個英雄人物,說是用兵如神也不為過了。


    這那耶紮能從他手中逃脫六次,其實也算是當世名將,隻是在薛況的襯托之下,變得有幾分滑稽可笑罷了。


    陸錦惜想著,便看了紙麵上那幾行寫下來的字,都是三國裏麵的經典橋段,是她還沒講的“過五關斬六將”“華容道”“長阪坡”“三氣周瑜”等等……


    “啪。”


    一聲輕響。


    她便慢慢將手中的白玉棋子,輕輕按在了書案上,有些遺憾:“這那耶紮若是從薛況手中逃走七次,說不定也可以湊一出‘諸葛亮七擒孟獲’了……”


    其實有六次也是可以湊的。


    隻是這故事前因後果和背景都湊不起來。


    《三國》的諸葛孔明對孟獲“七擒七縱”,乃是要此人真心歸服。最終孟獲果然心服口服,甚至為諸葛亮說服了其他各部落投降。


    這故事透著一點傳奇的味道。


    事實上,對孟獲俘而不殺是可能有的,取一“仁”字,但來回折騰七次,純屬杜撰。


    在薛況這件事上,這個發展更不可能了。


    畢竟那耶紮此人不比孟獲,會為仁義所感。此人狼子野心,一直妄圖率領匈奴部落入主中原。


    薛況每回與此人交戰,都是力圖致其於死地,哪裏會如孔明一般,擒了又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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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錦惜搖頭一笑,想要將“七擒孟獲”這個橋段從紙上劃掉。


    可在提筆的那一瞬間……


    她隻覺得眼皮忽然跳了一下,剛劃到第二個“擒”字,怎麽也劃不下去了,好像手卡住了一樣。


    “哪裏又會如孔明一般,擒了又縱……”


    呢喃一聲,腦子裏竟然都是這一句的回音。


    紙麵上的墨跡,已經暈染了開去,散成了一團大大的烏黑墨跡,漸漸將那“七擒孟獲”四個字都擋了。


    陸錦惜竟有些晃神。


    “篤篤篤。”


    直到外頭叩門聲起,她才回過神來。


    陸錦惜這才把筆一扔,暗笑自己這小人之心的毛病老改不了。


    看當日長順街上,以劉進為首的那一批將士,哪個不是義膽忠肝?薛況能使他們折服,必是千百般的英雄氣概,哪裏輪得到她來懷疑?


    “進來吧。”


    她隻把卷宗合上,喚了人進來。


    青雀端了些糕點進來,給她放在了桌上,麵上的表情,卻有些古怪,隻道:“您前陣讓奴婢留心的事,有了點消息。”


    太師府那邊?


    陸錦惜隻知道,最近他們二月二三賢祠收學生那件事,鬧得京城沸沸揚揚,不安寧。


    不僅是京城有小孩子的人家炸了,連那些近日到了京城趕考的文人士子,也個個都跟扔進了油鍋裏一樣。


    一時之間,好像全京城的人都在想拜師。


    往昔那些沒嫁成顧覺非的閨閣小姐們,如今都已為人婦,更是卯足了勁兒要讓自己的孩子拜顧覺非為師。


    前不久,葉氏來她這裏的時候,都半開玩笑說:“京城裏現在流傳一句話,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當年嫁不了他顧覺非呀,今日也非要過上一把幹癮不可。”


    陸錦惜當時聽了,隻覺得五雷轟頂。


    那會兒,隻能啃兩口餅子,抽抽嘴角,半句話說不出來。


    如今她見青雀這麵色不對勁,想起那一日顧覺非留下的話,心裏有些打鼓了,隻問她道:“看你這模樣,我怎麽覺得不是好消息?”


    “奴婢有兩個消息,好像是一個好一個壞,您……要先聽哪個?”


    作者有話要說:  快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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