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還、還行吧?


    繡寒都聽傻眼了。


    她也是見識過世麵的人了,平日裏料理永寧長公主朝堂上一些爾虞我詐之事,話裏藏著的話,十句她也能聽懂八句,可算是聰慧機敏。


    如今陸錦惜這簡簡單單的一句“還行”,說得是有多勉強啊!


    她想起了永寧長公主在顧覺非影響之下,看這名冊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也想起了這件事前前後後的原委,再看看陸錦惜的態度……


    一時間,心裏竟隻有一個與永寧長公主一般無二的想法——


    要完。


    她注視著陸錦惜,隻覺得頭上都要冒出冷汗來,怔然半晌,卻不知道到底應該接什麽話。


    陸錦惜見她此番反應,隻覺在意料之中。


    於是微微垂首,似乎不大好意思,像是才明白自己方才說的話很不妥一般,忙道:“瞧我,這一不小心又說錯話了。嬸母準備的名冊,自然沒有不好的。我這草草一翻,必定沒能看清楚。還請繡寒姑娘去回嬸母,說我回頭必好生相看,待過兩日登門時再給她回話。”


    繡寒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一言難盡起來。


    她當然不可能真的忘記那一句“還行吧”,隻是陸錦惜話既然這樣說,她自然也不會糾纏於先前那句話。


    當下隻勉強一笑:“那奴婢這便回府,回了永寧長公主。他日您來訪,隻管差人先來告奴婢,奴婢為您打點一番。”


    “那屆時便有勞繡寒姑娘了。”


    陸錦惜拿著那名冊,客客氣氣的。


    繡寒於是道一聲“告辭”,這便在丫鬟們的引路之下,退了出去,回長公主府複命去了。


    至於永寧長公主會是什麽表情……


    陸錦惜仔細一番思索,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她隨手將名冊扔回了桌上,暫時也沒細看的意思,隻抬首看向屏風後麵。


    她方才與繡寒說話,也沒避著裏麵。


    先前鬼手張已經為薛廷之看診畢,不過知道陸錦惜在與人說話,所以站在了後麵。直到繡寒走了,他才走了出來。


    陸錦惜臉上掛著關切的笑容,上前問道:“怎麽沒見大公子出來?張大夫看得怎麽樣?”


    鬼手張剛才在後麵,其實也把陸錦惜與繡寒的對話聽了個清楚,隻隱約覺得這一位大將軍夫人的秘密其實也不少。


    但他畢竟是個外人。


    所以他隻不動聲色瞧了她一眼,回道:“大公子還在裏麵,他這腿疾,有些麻煩處。”


    陸錦惜點了點頭:“還請您一論病症。”


    “大公子腿疾乃是先天所留,左足腳筋在腳踝一段,因寒氣侵襲入體,所以有蜷縮。或許為其母曾在孕中受傷,所以影響到胎兒。”


    “若早年延請名醫,加以調養,本能好起來。”


    鬼手張覺得自己扯起謊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因為對薛廷之的經曆了解,又精通醫理,即便胡扯都很有道理。


    “隻是邊關苦寒,寒氣又侵。加之大公子回到京城之時,年紀已不算小,所以這一段腳筋,已長定了。到今日,已算是痼疾。”


    “若要治愈,也是水滴石穿的長久功夫。”


    “針灸正位,藥浴舒緩,輔以食療,或恐能一解苦痛……”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便漸漸低了下去,麵上也多了一層沉沉的陰雲,似乎並不很開心。


    薛廷之這腿腳的“痼疾”,他比誰都清楚。


    腳筋斷了再接,已是他當年醫術登峰造極之作,勉強讓薛廷之能下地走路。但要徹底與尋常人無異,卻難如登天。


    這麽多年來,他雖沒放棄,甚至固執地醫治。


    可他心裏其實很清楚,徹底恢複如初的希望,微乎其微。


    鬼手張這一副表情,陸錦惜當然看在眼底。


    隻是一則她不知道對方所思所想,二則鬼手張醫者仁心,尋常人見了這表情,也隻當他憐憫病患,歎息神傷罷了。


    所以,陸錦惜實在也無法往深了想。


    她聽出了鬼手張話裏隱含的意思,又想起薛廷之方才的表情來,心下也難免複雜幾分,隻道:“張老大夫醫術高明,滿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大公子畢竟是大將軍留下的血脈,但有一絲治愈的希望,我們也願嚐試。”


    “哼,你們願意嚐試,我還不樂意治呢。”


    鬼手張先是冷哼了一聲,似乎宣泄著對陸錦惜的不滿。隻是很快,他眼珠子一轉,把話頭繞了回來。


    “不過看著,也實在怪可憐的。我這人是宅心仁厚,治他卻不是看在你們將軍府的麵兒上。你們也別給自己戴高帽子是了。”


    成吧。


    反正他是大夫,他說什麽都是對的。


    陸錦惜從來能屈能伸,對這點小事當然也不掛懷,隻笑容滿麵恭維道:“您自然是妙手仁心,是我等俗人總以己心度您,往後必定不敢亂說話。您肯治,也算是大公子修來的福氣了。”


    “這話聽著舒服多了。”


    鬼手張那沾著點花白的眉毛,都挑了挑,心裏頭美滋滋的。


    一則陸錦惜這兩句恭維,實在是溫言軟語,叫人聽了渾身舒坦;


    二則大公子近年在府裏沒過過什麽好日子,如今陸錦惜竟然能坦然請他來給大公子看診,還要請他為大公子治病,往後不用偷偷摸摸,對大公子這病疾必定好事一樁。


    兩者相加,鬼手張竟覺得看陸錦惜都順眼了不少。


    他在屋裏踱了兩步,思索了一會兒,便道:“如今我將以針灸輔以外藥溫養,大公子不便於行,平日裏最好還得要人為他推拿腿足,保持經絡血脈的暢通。針灸三日一次便可,你們可送大公子來回生堂。但推拿舒經活絡之事,卻要時常做……”


    “這個容易。”


    陸錦惜心思敏捷,一下想出了個妙法。


    “此等日常推拿之事,自然交給身邊人來做最好。大公子身邊也有幾個丫鬟小廝,不若辛苦您一遭,回頭帶他們去回生堂,在您那邊長長見識,學學手法。沒學成之前,為您在回生堂打個下手,聽您差遣使喚。您看如何?”


    “這個……”


    鬼手張細細一想,竟找不出比這個更好的法子來了。


    他回生堂那邊本來忙,派幾個學徒過去伺候大公子,還不知要耽擱多少治病救人的事。


    但若是將軍府這邊派人來,真是兩全其美了。


    推拿之法,湯氏和他徒兒們都會,盡可交給他們去教調。除此之外,這段時間還能多幾個人手幫忙。


    他哪裏還有不願意的呢?


    鬼手張看著陸錦惜,一時真有些刮目相看起來,隻道:“先前我家婆娘說您是個剔透人兒,菩薩心腸,老頭子我本也不信的。如今才知道,她看人總比我毒上幾分……不過也難怪,她眼光不毒,怎麽能挑中我這麽個優秀的人呢?”


    “……”


    陸錦惜聽著前半截,本想謙遜兩句,可待聽到最後那一句,忍不住嘴角一抽,差點摔地上去。


    這是說湯氏眼光高,才能看上他鬼手張呢!


    給人看個病都要撒一把狗糧……


    鬼手張,跟她一開始以為的,其實不大一樣啊。


    陸錦惜好一陣才緩過勁兒來,勉強笑道:“您說得極是。那今日,您看是為大公子先診治一番,還是?”


    “來都來了,自然是趁此機會,再診治一番。”鬼手張擺了擺手,一副責無旁貸模樣,“此事針灸之事,耗時長久,夫人您……”


    陸錦惜倒不介意:“無妨。我本也無事,您隻管為大公子治療,我在外間看著書,等候即可。”


    鬼手張略一沉吟,也沒反對。


    他昨夜雖為大公子施針,但畢竟是剛研究出來的法子,少不得要再查探一番,看看情況。


    即便陸錦惜在旁邊,可隻要他們不說什麽話,也不會暴露出來。


    所以,鬼手張當下便吩咐幾個丫鬟去下麵打水來,後才提了醫箱,到屏風後麵,開了針囊,為薛廷之針灸起來。


    陸錦惜在外間坐了下來。


    她原想翻兩頁《反經》,不過一見旁邊那嶄新的藍皮簿子,念及永寧長公主這一樁媒婆的生意,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索性重新拿過名冊,仔細找看。


    沒料想,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她竟都沒找到自己想要看見的那個名字,心裏頓時一哂。


    這一位顧大公子,當真是高貴得緊!


    連方少行這樣的青年才俊,都被大膽地列入了名單之中。可這一位年紀二十九且還單身未有妻妾的顧覺非,偏偏連影子都找不見一點兒。


    是這製名冊的一時遺漏忘掉了,還是覺得……


    顧覺非這等的存在,她一個寡婦,高攀不起?


    陸錦惜兩道細細的長眉一挑,便將這名冊放到了一旁去,不再看了。


    這世上,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


    男人如此,女人也如此。


    她唇畔掛了幾分略帶深意的笑弧,隻再次翻開了《反經》看起來。


    屋內,隻有屏風後麵有動靜。


    有鬼手張不時的詢問聲,帶著點凝重,也有薛廷之隱忍著的回應聲,更多的時候,則是默不作聲。


    丫鬟們卻是個個緊張,端著熱水和毛巾進去伺候。


    大約又過去有半個時辰,裏麵才傳來鬼手張如釋重負的一聲“好了”。


    陸錦惜聽見,手指壓了書頁,抬頭看去。


    鬼手張打屏風後麵走了出來,接過了小丫鬟遞過來的手袱兒,擦著額頭上密密的汗珠,臉上的謹慎與凝重還未完全散去。


    “第一輪針灸,老夫已經為大公子施過了,且又推拿過一遍,舒經活絡。另也開了幾副藥,相互配著。至於後效,也三日後您將大公子送來回生堂,老夫才能見一二了。”


    “辛苦張大夫了,您也累著了,坐下喝口茶歇歇吧。”


    陸錦惜說著,忙示意身邊的白鷺去端茶來。


    可鬼手張卻擺了擺手:“也不必喝什麽茶了。我年紀大了,身體不比當年。這經脈筋骨上的針灸活兒,也做得不如以前快。原說好了酉時回,這會兒夫人的好意,也隻能心領了。”


    他這是要趕著回去。


    陸錦惜聽了出來,也猜到他是還要回去忙回生堂的事情,一時不由多生出幾分敬佩來,隻道:“既如此,那我叫外頭給你安排輛馬車,叫潘全兒送您回去,一則快些,二則您道上也可歇口氣。”


    “那便多謝夫人了。老夫實也不能多留,這便告辭了。”


    該交代的事情也都交代過了丫鬟,如今大公子這邊也有人伺候,連屋裏的擺設也換了不少新的上來。


    鬼手張心裏其實已經放心了不少,便拱手告辭。


    陸錦惜親送他出了門,這才吩咐白鷺引人出去,順便安排潘全兒那邊的車馬。


    這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


    院子裏也沒什麽花草,所以看上去有些暗淡。唯一的亮色,來自於石板縫隙中鑽出的幾許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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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瞎了一隻左眼的大風,安靜地站在馬棚裏,吃著馬槽裏的幹草。


    陸錦惜站在屋簷的台階下,看著這一匹馬,眼底略過幾道思索的神光。


    背後傳來了腳步聲。


    她這才拉回神思,回頭看去,一時有些訝然:“大公子怎麽出來了?”


    要緊的是……


    看上去麵色很差。


    也許是因為才被鬼手張施過了針灸,他額頭上的汗跡雖然擦幹,但兩鬢垂下的幾縷頭發,卻還是沾濕的。


    原本很白皙的臉上,越見蒼白,竟然已經找不到一絲血色。


    一雙精致的桃花眼底,卻隱隱藏著一點殘餘的痛苦。


    此刻腳步蹣跚地走出來,竟顯得搖搖欲墜。偏偏他眉峰上都是冷意,麵上也沒有什麽表情,顯得沉默又隱忍。


    聽見陸錦惜的話,薛廷之向著門外看去。


    “張大夫方才已經告辭了。”陸錦惜順著他目光看了一眼,解釋道,“回生堂似乎還有事,所以我沒留他喝茶。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薛廷之其實還有些恍惚。


    這種針灸,每一針都是刺激痛覺的,他經曆過了許多次,已經習慣了——痛苦是常有的。


    隻是這痛苦的來源,並非病疾,而是那些深埋的記憶。


    整個左腳的腳踝,甚至每一條經脈,都有一種麻痛的感覺。


    他竭力地忍著,收回目光,便要躬身回陸錦惜的話:“回稟母親,廷之無事,隻不過有些疲乏……”


    話說到末尾之時,腳踝處那麻痛的感覺,卻忽然達到了頂點。


    薛廷之的身子,忽然有些不穩,搖晃了一下。


    陸錦惜原本站在下方,正注視著他,眼見此幕,不由連忙伸出手去,暗驚不已:“大公子?”


    她一把扶住了薛廷之,托住了他的手腕——


    觸手,竟是汗津津、冷冰冰的一片!


    少年的手腕還有些瘦削,可骨頭卻是硬邦邦的,已經隱隱透著一種沉穩的力量感,可沒有半點溫度。


    她手掌心向上,托住的是薛廷之手腕內側。


    薛廷之的掌心,卻是向下的。冰冷的指尖,正好在無意之間,觸到了陸錦惜的溫熱的手腕。


    好似冰塊點在了烈火上。


    那一瞬間,薛廷之竟像是被燙了一下,指尖一顫!


    腳踝處上湧的疼痛,已經幾乎讓他失去了身體其他部分的感知。可在這一刻,他卻能清晰地感知到,她手腕細滑如牛**的觸感,微微跳動的脈搏,還有那兩相對比下的滾燙溫度……


    異樣的感覺。


    薛廷之無法形容,隻覺陌生到了極點。


    陸錦惜看著,隻覺得他神態異樣,格外蒼白,不由眉頭微擰,疑心是鬼手張給治出了什麽毛病來。


    “大公子,你還好嗎?”


    “沒事……”


    薛廷之這才有些回神,啞著嗓子,回了半句。


    因為陸錦惜是站在下方台階上,且本來也是他身量更高一些,所以,她是微微仰著頭看他的。


    黛眉輕擰,目光柔和。


    這一時的姿態,竟顯得很順從。


    他居高臨下,一垂眸,能看見她那一段修長而雪白的脖頸。


    脆弱。


    美麗。


    也危險。


    薛廷之的喉結,不由滾動了一下,也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痛苦……


    他隻覺得有些心虛。


    因為陸錦惜正注視著他,目光並未移開過,平靜中帶著一種洞徹的深邃,若一泓靜水。


    她不動聲色,微微地笑著,卻慢慢將扶著他的手掌撤了回去。


    “剛剛施過針灸,隻怕大公子身子有些虛乏,何必強撐著出來?還是進屋先歇著,改日再拜會張大夫也不遲。”


    溫熱的觸感離開。


    指尖重新感覺到了冰冷,讓薛廷之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因為伸手扶他,這一位嫡母的袖子翻起了一些,上頭繡著的綠萼梅卻更襯得她皓腕凝霜雪,細瘦而纖弱。


    一枚小小的紅痣,則恰恰落在她腕間。


    好似紅梅落雪間。


    無邊的素淡冷清中,竟生出一段繾綣嫵媚的豔色……


    那正是他手指先前觸到的位置……


    異樣的感覺,密密地襲來。


    薛廷之強行地忍了,理智且克製,蒼白的臉上露出一點鎮定的笑容:“母親說得極是,是廷之欠了考慮,差點嚇著您。”


    “嚇著我倒是不要緊,怕我一個沒扶住,你摔了可怎麽辦?”


    陸錦惜的手已縮回了袖子裏,隻露出尖尖的手指頭。


    “時辰也不早。針灸過後,我看張大夫累得夠嗆,你也差不了多少。今日便好生歇著,不必再來請安。”


    說著,她轉頭便吩咐青雀:“扶大公子進去吧,順道把那《反經》和那名冊拿出來,我們這也該走了。”


    “是。”


    青雀於是上前,扶了薛廷之進屋,又將先前攤放在桌上的《反經》和長公主府送來的名冊收了,又給薛廷之行禮告退,這才重新出來。


    陸錦惜站在外麵,見她出來,便往外走了。


    待得出了院門,她才問了一句:“你進去拿書的時候,還記得名冊怎麽放的嗎?”


    青雀一時怔住,想了一會兒才回道:“合著的,放在方幾靠東窗的角上,被攤開的《反經》壓著一小半。”


    “一小半……”


    陸錦惜唇邊勾起一分微冷的笑意。


    她記得自己看書的時候,攤開的《反經》壓著那名冊有大半。青雀去拿書的時候不一樣了,該是她方才送鬼手張出來的時候,有人翻過了。


    這庶子……


    果真還是個少年郎,心思雖深,卻沒地兒磨老,還是頭嫩薑。


    她哪裏有那麽好心,會把名冊放在那兒給他翻?


    微微眯著眼,陸錦惜麵上帶著幾分思索,抬手一搭自己脖頸喉間,又慢慢放下來。


    到底少年郎。


    春心萌動,在所難免。


    可有句話說得好,“兔子不吃窩邊草”。她雖不是兔子,但對這名義上是自己兒子的窩邊嫩草,也實在下不去口。


    更何況……


    她眼下隻想啃那一根老草。


    隻是如何去接觸,又成為一個難題……


    當下,陸錦惜莫名一笑,隻對青雀道:“大公子這邊與回生堂有關的一應事宜,都交你回頭安排。至於劉提督的事情,長公主既然應了,該出不了岔子。你且聯係印六兒,明日我們尋個由頭出府去,見他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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