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怎麽樣?


    他竟然問她怎麽樣?


    那一刻,永寧長公主覺得顧覺非是在跟她開玩笑。


    顧覺非要什麽女人沒有?


    竟然來湊陸錦惜的熱鬧?


    薛況怎麽死的,旁人不清楚,他們還不清楚嗎?


    算他薛況有心謀反,是個亂臣賊子。


    可昔日的功績,卻無法抹殺!


    如今是在為他孀妻挑選夫婿,顧覺非怎麽敢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毛遂自薦?


    何等的厚顏無恥!


    太陽**突突地跳動起來,好像裏麵緊繃著一根弦,隨時都會斷裂。


    永寧長公主隻覺自己畢生的冷靜,都在此刻消沒一空,被他這一番話炸了個粉碎!


    一雙鳳目,寒光閃爍。


    她注視著顧覺非,聲音冷沉而壓抑,話語仿佛從牙縫裏擠出:“你是認真的?”


    這是一句毫不掩飾的逼問,帶著十足的壓迫。


    隻可惜,對顧覺非沒有用。


    他依舊坐在她對麵,如庭階前的芝蘭玉樹,自始至終沒變化過半分的神態,顯得老神在在。


    “長公主從何處看出,我是開玩笑呢?”


    他麵上似有似無的微笑,略深了些許,也真切了些許,聲音顯得不疾不徐,從容鎮定。


    “若論年齡,性情,品貌,出身,才華……滿京城,還有比我更好的嗎?”


    “好?”


    永寧長公主內心隻生出了千萬般的荒謬!


    “滿京城難道還有比你更壞的人選嗎?!”


    顧覺非想要娶薛況的孀妻?


    簡直是整個京城、甚至整個大夏,最恐怖的事情!


    這才過去六年……


    六年而已!


    他手上沾著的鮮血尚未幹涸,還冒著滾燙的熱氣,怎麽敢在她麵前,說出這樣的話來?


    一個藏在幕後六年的始作俑者,竟然說要娶受害人的妻子?!


    永寧長公主與他認識的時間,實在是不短了。


    他談論天下,談論民生,談論朝政,可從來不談他自己的終身大事!


    開玩笑?


    不。


    顧覺非從不拿他的終身大事開玩笑。


    “殺人夫君,娶人孀妻……”


    永寧長公主的聲音,帶了幾分顫抖,似乎想要壓抑什麽,可最終還是沒壓住,大聲地詰問起來。


    “顧覺非,你動這邪念,不怕降下天譴嗎?”


    “邪念?天譴?”


    顧覺非嗤笑了一聲。


    他打玉盤中撿了一塊水晶豆沙糕起來,唇角一挑,笑容已變得有些嘲諷。


    “此言差矣。”


    “滿天下都知道,薛況戰死沙場,乃為匈奴大將那耶紮圍殺而死,馬革裹屍。他即便死了,也是家喻戶曉受人敬仰的大英雄。”


    “我顧覺非何德何能,竟能與他的死扯上關係?”


    輕飄飄的語氣,仿佛事實果真如此。


    永寧長公主已經聽得冷笑,骨頭縫子裏嘶嘶地冒著寒氣:“在本宮麵前,你也要如此虛偽嗎?”


    “顧某正道直行,從不違心。”


    顧覺非咬了一口豆沙糕,似乎覺得那味道還不錯,於是滿意地微笑了起來。


    他注視著永寧長公主,聲音淺淡:“美之心,人皆有之。在下不過傾慕大將軍夫人已久,如今終於得了這個機會罷了。永寧長公主何不考慮考慮?”


    傾慕已久?


    考慮考慮?


    說得真是不鹹不淡,這一刻,永寧長公主已經徹底被他態度激怒!


    “你當我不知道你顧覺非是什麽人?”


    “裏通外敵,獻計匈奴,聯合那耶紮,算計得他薛況慘死亂刀之下!這樣還不夠!如今連人孀妻你都要染指!”


    “你既敬重薛況是你生平勁敵,不怕他在天之靈看著,找你追魂索命嗎?!”


    一連三句,問到最後,已經是完全壓抑不住的雷霆盛怒。


    顧覺非卻聽得笑了起來。


    正是要他薛況“在天有靈”才好呢!


    亂臣賊子,他倒等著他來索命呢!


    隻是不知道那棺材板壓了整整六年,掀不掀得開呢?


    顧覺非微微地笑起來,麵上是一種極難言喻的神態,仿佛出神,仿佛回憶,聲音裏則帶著一種微妙又奇異的沙啞。


    “長公主,還請慎言。”


    “匈奴的那耶紮將軍,與薛大將軍在邊關周旋有五年。直到六年前,才傾盡匈奴全部兵力,畢其功於一役。那一仗雖沒贏,他卻殺了薛況這個宿敵……”


    “如此戰績,當世名將也。”


    又怎麽跟他扯得上關係呢?


    顧覺非把那沒啃完的半塊豆沙糕,慢慢地放在了精致的青瓷小碟上,才拿過旁邊的方巾擦了擦手指。


    “當世名將?”


    “那耶紮不過一個被你用過丟的當世名將,一座過河後被你冷血拆掉的橋!”


    “這天底下,也有死在女人床上的當世名將嗎……”


    永寧長公主聽了,隻有一片冷過一片的心寒,忍不住搖頭。


    “六年前那一戰,先死了薛況,後死了那耶紮,你成了最後的大贏家……”


    “薛況不過是離間了你們父子,你卻記恨了整整六年,要睚眥必報至此!”


    “那耶紮受你擺布,知你把柄,他該死;可陸錦惜,從頭到尾都是一局外之人。”


    “孤兒寡母何辜……”


    “你也忍心遷怒算計他們?”


    一番話說下來,永寧長公主眼底已經帶了幾分失望之色。


    薛況是該死。


    顧覺非殺他,是他死有餘辜。


    況朝野爭鬥,兩國交戰博弈,豈能不死人?


    她已經見過了很多,甚至做過了很多。


    對局內人,她不會有半分同情。


    可陸錦惜,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犧牲品……


    顧覺非何等的狠毒,竟想要娶她……


    讓她嫁給一個殺害她夫君的劊子手嗎?


    胸膛起伏,永寧長公主的情緒久久難以平靜。


    顧覺非的心緒,卻從始至終沒有波動。


    手指已經一根一根,擦得很幹淨。


    他沒看永寧長公主一眼,甚至連頭也沒抬:“如今朝廷已經與匈奴議和,使臣不日將至。長公主怕還是不要提起這些毫無證據、捕風捉影的事為好,若壞了兩國議和大事,邊關又將塗炭無數生靈了。”


    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匈奴大將那耶紮的死因。


    他顧覺非麽……


    當然什麽都不知道。


    “至於今日之事……”


    顧覺非沉默片刻,將那方巾慢慢疊好,壓到了紅木雕漆小幾的邊緣,才慢慢抬起頭來,注視著永寧長公主。


    “您知道,我從不拿自己的終身大事玩笑。”


    “娶或不娶,嫁或不嫁,都是兩情相悅,兩心所交,兩人之事。”


    “若她願嫁,您一非媒妁,二非父母,又憑什麽阻攔呢?”


    惡毒!


    這得是多惡毒的一張嘴,才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人麵獸心!你簡直是個瘋子!”


    永寧長公主現在隻想叫人趕他出去,撕爛他麵具,叫他這陰險狡詐嘴臉為天下人所知!


    “此事自有我為她做主。想娶她?”


    “做夢去吧!”


    “你膽敢下手試試!”


    這是要跟他作對。


    顧覺非聽了笑起來,一時若虹銷雨霽,彩徹區明:“看來,隻好走著瞧了。”


    永寧長公主的麵色,瞬間鐵青!


    他卻好似沒看到,翩然有禮地自座中起身,悠然道:“原還想找長公主敘敘舊,不過看眼下這情況是不能了。多謝長公主以大將軍夫人改嫁之消息告知,他日您上太師府,顧某必設宴款待。今日,便先告辭了。”


    說罷,他略一拱手,已麵帶笑意,緩步而去。


    永寧長公主隻能瞧見他那頎長昂藏的身影,披著那一身玄青暗竹葉紋鶴氅,打暖閣裏出去,轉過一個拐角,便沒了影子。


    “啪!”


    幾上的茶盞猛地被她掀了下去,砸得一片粉碎!


    永寧站公主已經快氣死了!


    “該死的顧覺非!”


    “天下怎會有這樣無恥狡詐卑鄙的小人!”


    她又不是不知道,顧覺非與陸錦惜,幾乎從未有過交集,頂多算是認識,哪裏來的什麽“傾慕已久”?


    這一番話,統統都是狗屁!


    騙鬼都沒鬼信!


    到底他哪根筋出了毛病,竟然看上了陸錦惜!


    而且看那架勢,半點也不像是開玩笑……


    走著瞧……


    這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


    永寧長公主想起來,隻覺得腳底下直直往上竄涼氣兒,腦子裏麵一片的混亂。


    其實顧覺非說得一點也沒有錯。


    嫁娶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私通都要講個“兩情相悅”。換句話說,陸錦惜要嫁給誰,她都沒有幹涉的理由。


    因為她隻是旁觀者……


    可是,若回頭真能兩情相悅,她又何必如此驚怒?


    她怕的是顧覺非的手段!


    永寧長公主認識顧覺非這幾年來,從來都將對方劃入“朋友”這個行列,因為他若是“敵人”,該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可如今,她終於忍不住思考起來:若與顧覺非相鬥,她能有幾成的勝算?


    當年京城有一句玩笑話——


    若顧大公子願自薦枕席,再是三貞九烈的節婦,隻怕都能立刻變了蕩^婦!


    以他的性情與品貌,即便沒有顧氏一門的光環在,也有大把大把的淑女貴女,前赴後繼地倒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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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若真下了心思去謀取,天下哪個女人能逃出他掌心?


    殺人夫君,娶人孀妻……


    她知道又有什麽用?!


    當初為防軍中嘩變,“謀反”這兩個字,都不敢往薛況身上靠,從始至終隻能殺,不能說!


    如今,誰又敢為陸錦惜,將這驚天動地的秘密,宣之於口?


    說顧覺非做過,誰信?


    這一刻,永寧長公主坐在幾旁,想起自己那個仁善純和的侄媳:雖因大病開了竅,可與顧覺非這等心黑的比起來,簡直像是一隻可憐的小羊羔……


    一種無力感,頓時襲來。


    她隻覺心內虛浮的一片,恍恍惚惚:“完了……”


    暖閣內外的侍女們,都垂首侍立,動也不敢動。


    那邊廂,顧覺非已一路出了長公主府。


    雖然看似與永寧長公主鬧得不很愉快,可他心裏竟沒半點顧忌,甚至難得心情極好。


    連前麵道上一隻髒兮兮*的小狗跑來,撞在他身上,他也沒惱。


    鶴氅下擺與鞋麵上,都被這小狗撞得,沾上了不少泥水。


    它看著頂多個把月,小小軟軟的一團,一身灰黑,還答答地滴著髒水,早看不出原來的毛色了。


    “汪嗚嗚……”


    它小聲叫喚著,害怕地後退,好像才知道自己撞了人,極為遲鈍狼狽。


    顧覺非看著,忽然笑起來:“喪家犬遇喪家犬,你與我倒算是‘狹路相逢’了……”


    他竟沒嫌棄這小狗滿身的泥水,彎身伸了雙手,把它抱起來,平舉到自己的眼前,打量了一番。


    兩隻眼睛烏溜溜的,幹淨極了。


    整體看著很普通,也沒什麽特點。


    “無家可歸,倒不如跟我回去……”顧覺非看了這小狗半晌,眼底帶著幾分奇異色彩,唇邊的笑意,也慵懶了幾分,“從此以後,你叫顧覺非吧。”


    說完,他笑出聲來。


    小奶狗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他的話,隻是有些不安,“嗚嗚”地叫喚了兩聲。


    顧覺非心裏一時有種很難言喻的感受。


    人人都當他是朋友。


    一則因為利益,二則因為不想為敵,三則因為相處舒坦。


    人人也都當他在他們麵前是真性情。


    可是……


    他注視著這小奶狗,麵容溫潤似玉。


    聲音裏,一片虛虛的迷幻,夾雜著幾分詭譎的難測:“真性情,連我都不知道,這是個什麽玩意兒。殺人夫君,娶人遺孀,這才哪兒到哪兒呢……”


    他是怕氣死了永寧長公主,所以在暖閣裏沒提。


    算算薛況那遺腹子薛遲,今年五歲,即便開蒙上學了,也還沒拜到哪個學者大儒門下……


    顧覺非唇邊的弧度,未有半分變化。


    他將這小奶狗,放了下來:“兩榜進士,探花及第。我顧覺非收他兒子當門生,可也算不辱沒他薛家的門楣呢……”


    隻是不知,那一位“極好極好”的大將軍夫人,會是什麽表情?


    想想,竟然無比期待。


    男女之情,他這小半輩子,從未涉足。


    一人千麵,虛偽的時候太多了,有時難免連自己都騙過去,所以不很能清楚分辨自己的想法。


    顧覺非不知道陸錦惜將給自己帶來什麽,但是這種新奇裏帶著點刺激的感覺,他很喜歡。甚至……


    著迷。


    所以,想做做了。


    又有什麽好猶豫的?


    天光照進顧覺非瞳孔的最深處,隻有一派的幽然深邃,碎光浮動。


    他將那髒兮兮的小狗,抱在了懷裏,也不再說話,隻一路順著內城的長街,往城西的太師府而去。


    這時候,已近了中午。


    潘全兒打馬從道中經過,遠遠瞥見顧覺非,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


    回生堂的小哥兒說,那是太師府那一位傳說中的大公子啊。


    這怎麽抱著一條狗走在道上?


    一直等到回了將軍府,去東院給陸錦惜稟消息,潘全兒都還沒回過神來,連請安的聲音,都有些恍惚。


    “潘全兒問二奶奶安,您吩咐的兩趟,小的都跑完了。”


    陸錦惜坐在屋裏,正無聊地看白鷺和青雀坐在桌旁,巧手描繡樣,隱隱有些昏昏欲睡。


    聽見這聲音,她才勉強打起幾分精神來。


    “怎麽樣?”


    “回生堂張大夫說,上午沒空,忙著給人看診,得等下午申時,才有時間過來,請您等上一等。”


    鬼手張的話,當然不會這麽客氣。


    可潘全兒也不是傻子,撿個意思說了成。


    “竟也肯來……”


    陸錦惜聽了笑起來,眼底微光閃爍。


    到底有沒有貓膩,下午看看知道了。


    她倒是不急的。


    畢竟,這府裏還有點意思的,好像是陸氏這幾個“問題”兒女了。


    她心思轉過,又問道:“長公主那邊呢?”


    “這個……”


    一說起來,潘全兒有些冒冷汗。


    “回二奶奶,小的去長公主府的時候,侍女們說,顧大公子剛走,長公主正在發怒,不敢讓小的去見。”


    “所以小的隻留了信兒。”


    “她們說,等長公主消消氣,她們再稟了消息,叫人送回信來將軍府。”


    陸錦惜聞言,頓時有些錯愕。


    “發怒……”


    顧大公子,顧覺非?


    他與永寧長公主,昨日筵席上看著,不還很好模樣嗎?這可是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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