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慕尼黑又下起雨來。


    這場春雨的雨滴飄打在窗玻璃上, 但那滴滴答答的聲響卻是無法吸引林雪涅的注意力。


    此刻她就坐在這間藍眼睛的男孩為她訂下的民宿臥室裏, 手上握著的則是那一封封等待了近一個世紀的時間才等到了她的,由她的戀人寫給她的信。


    由於這間臥室裏沒有桌子, 於是她便坐在被鋪得很軟的床上看著那些信。


    但即便如此, 她也還是一口氣看到了淩晨三點都依舊困意全無。


    有好多時候, 她都需要在連著看了幾封信之後把身體往下挪一些, 並躺在床上稍稍休息一會兒。彷佛這樣才能夠讓她不要在一頭紮進了屬於綠眼睛貴族的情緒海洋後徹底淹沒。


    但是當林雪涅又這樣做了一次之後,她卻沒有選擇像先前那樣,再緩緩地坐起來,繼續看她的戀人從時空的那頭寫給她的又一封信。


    穿著睡裙的林雪涅在瞪著眼睛想了好一會兒之後把被子一掀坐起身來。


    她特別珍惜又特別小心地把那些她已經看過了的信按照藍眼睛的男孩先前為她整理的順序放好,而後就忙跑出了這間臥室。


    鼓起了勇氣的林雪涅想去找睡在客廳沙發上的藍眼睛男孩說些什麽, 卻是人都已經衝到客廳裏了才想起現在都已經半夜三點了。


    這顯然不是一個合適的時間。


    可是已經走到了客廳沙發處的林雪涅卻是因為看到了藍眼睛男孩的睡顏而停住了腳步。


    這並不是那種特別窄的沙發,並且比那個貴族青年還要高了那麽三四厘米的男孩也沒有蜷縮著睡在那裏。


    相反,他的身體呈現出了一種很有美感的, 全然舒展的姿態。


    但讓林雪涅停在了那裏的,卻是睡夢中的藍眼睛男孩因為露出了額頭而全然改變了的氣質。


    那種眉宇間所帶給人的感覺讓林雪涅感覺熟悉極了。


    彷佛這就是一直都會在躺在她身旁摟著她入睡的那個男人。


    窗外的路燈以及遠處的燈光和月光一起,讓蓋在他身上的那種黑暗變得若隱若現起來。


    而距離對方就隻有幾步遠的林雪涅也陷入了疑惑, 她不禁問自己……這個男孩在過去也是這樣的嗎?


    可她還未有回答出自己的這個問題,原本應該還在熟睡中的男孩就因為感覺到了她的靠近而睜開了眼睛。


    在兩人的視線對上的那一刻, 林雪涅周圍的時空開始不穩定起來。


    那是因為眼前的這個男孩看她時的樣子讓她突然懷疑起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處。


    “雪涅?”


    發現了對方這一狀況的藍眼睛男孩很快起身,並用手在沙發的靠背上一撐就翻了過來。


    林雪涅也就在這一刻回過神來, 並再次穩穩地回到了對方所身處的這個時空。


    艾伯赫特:“雪涅……你有事想找我?”


    林雪涅:“對,我……想和你說一些事。但等我走到客廳我才想起來現在都已經半夜三點了。”


    聽到了這句話的艾伯赫特很快走到旁邊的落地燈那裏,腳一踩開關就讓整間客廳都變得明亮了起來。而後他很快就在走回到林雪涅的身前時說道:“所以呢, 你想和我說什麽?”


    一句如此簡單的話語就輕易地把原本已經想要打退堂鼓了的林雪涅留在了這裏。


    看著那雙如此認真的眼睛,林雪涅在又深呼吸了一次後說道:“我想做些什麽。做些什麽去改變你告訴我的那些‘過去’。”


    說著,林雪涅便靠到了沙發的靠背上,並在稍稍想了想後說道:“這已經是我第二次這種強烈的衝動了。但是上一次我提前放棄了。就是因為我在關鍵時刻的一個動搖,等到我再想去做些什麽的時候,我的那位朋友,弗蘭茨·卡夫卡已經因為肺癆去世了。再後來,他陪我回布拉格參加卡夫卡的葬禮。”


    那顯然是對於林雪涅來說的傷痛過往,因為那直接導致了她的戀人和她分別的六年時光,也導致了給他寫下那些信的艾伯赫特從此以後再沒見到過她。


    因而今天已經哭了很多次的林雪涅又哽咽起來。但這一次她卻是在停頓了一會兒忍住了那些淚水,並和身旁的這個男孩說出了再回想時已經成為了她心結的這段過去。


    林雪涅:“我得承認,那個時候我很懦弱。因為我的朋友海蓮娜對我說——一切過去都是既成的過去。如果我企圖去改變它,那過去很可能就是已經被我改變後的模樣了。所以我害怕,害怕身患肺病的弗蘭茨原本也許還能多活一年或者兩年,卻因為我的插手而提前去世了。”


    艾伯赫特:“可後來你什麽都沒能做,弗蘭茨·卡夫卡也還是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去世了。”


    林雪涅:“對。所以這一次我說什麽都不可能再重複那種懦弱了。”


    說著,林雪涅轉向身旁的藍眼睛男孩,並說道:“我回到的過去是真的,但寫下了這些信的艾伯赫特也是真的。這難道不正意味著,我所回到的那個過去的未來……是我們未知的未來嗎?我的綠眼睛男孩,他對我說過,他不信未來,但他相信我。所以我怎麽可能明明知道他可能會遭遇的厄運卻什麽都不做呢?”


    艾伯赫特:“可如果他正是因為你的幹預而不幸讓自己所乘坐的飛機降落在了雷場呢?”


    藍眼睛的男孩又把同樣的問題拋回給了林雪涅。


    而後,林雪涅笑了,並說道:“我說了,我不可能再重複那種懦弱了。如果事情真的因為我的插手而向更壞的方向發展了,我也願意咽下苦果,然後……去那個雷場找他。”


    聽到了這句話的藍眼睛男孩站直了身體,且不再為了讓身旁的女孩在和他說話時抬頭抬得太累而靠在了沙發上矮下了一節。


    但是不等明白了林雪涅話中意思的藍眼睛男孩失語一般看著對方多久,並以此來弄清林雪涅關於這件事的決心到底有多大,他所喜歡的女孩就已經轉身去到臥室收拾東西了。


    艾伯赫特當然會很快跟上去,並追問道:“你打算做什麽?”


    林雪涅:“去波蘭,元首大本營的遺址!現在1942年的那一頭還隻有11月,兩個月的時間夠我摸清狼穴裏的情況了。等到1月22日的那天,我就可以設法從狼穴發出讓艾伯赫特去別處的命令!”


    當說到這裏的時候,首先收起了那些信件的林雪涅便稍稍停下了動作,並道:“反正,這樣的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林雪涅顯得十分無所謂地眨了眨眼睛,並還笑了起來。


    她似乎想要告訴眼前的這個男孩,那都是一些俏皮而有趣的事。


    可是陸陸續續地想起了很多混亂記憶的藍眼睛男孩卻因為她的笑容而想起了很多。


    但那些畫麵卻是彷佛隔著一層麵紗,讓他怎麽也看不清。


    而林雪涅的話語也在此時再度傳來。


    她說:“他也覺得我已經可以被間諜招募了。”


    ‘艾伯赫特,我能明天再告訴你嗎?明天,明天我一定就……’


    ‘雪涅,你讓我覺得,你已經被‘招募’了。’


    ‘那明天呢?明天晚上你回來嗎?’


    ‘明晚也不回來了。’


    那層麵紗就這樣被利器所戳破,並被他用力撕開。


    而後,藍眼睛的男孩便拿起鐵盒的蓋子,把林雪涅正在整理著的鐵盒子給蓋上。


    可不等他開口,更多的記憶便由點到點地被激發出來。


    這一次,在他眼前浮現的是,是一個身穿近衛軍團製服的蘇聯女人,手上拿著一把狙擊槍。


    ‘我可不敢讓你在我們的地盤上出事。雪涅沒告訴過你她用來威脅我的話嗎?那些真的特別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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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關那些畫麵的記憶就此明亮起來,而林雪涅呼喚他名字的聲音也讓失了焦的眼睛再次恢複神采。可這一刻的藍眼睛男孩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於是他隻能聽林雪涅向他問道:“你是困了嗎?要不我在這裏繼續收東西,你去睡吧?但是我又覺得把這些信一起帶去波蘭不安全……”


    當林雪涅還在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被裝在鐵盒裏的信的去留時,藍眼睛的男孩便向她問及了她其實並不想去提起的那些事。


    艾伯赫特:“你打算在波蘭待兩個月嗎?”


    林雪涅顯然沒能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孩已經抓住了問題的重點。


    因而她隻是帶著疑惑向對方點了點頭。


    於是艾伯赫特很快說道:“可是他,你的……艾伯赫特,他會在頓河。”


    林雪涅:“對,你告訴我了。”


    艾伯赫特:“你不打算去見一見他嗎?”


    這下,林雪涅總算反應了過來,並在臉上的微笑澹去之後再次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但那顯然不是藍眼睛的男孩想要聽到的回答,因而他又追問道:“哪怕他很可能還是會在1月22日的時候去世?”


    林雪涅的臉上終於半點笑意都找不到了。


    盡管她真的很感謝這個和她出生在同一個時代的男孩,但相似的外表以及那些話語還是讓林雪涅對他產生了遷怒的情緒。


    於是林雪涅反問道:“你是在責怪我對他過於冷酷無情嗎?你不覺得這樣的話從你的口中說出很奇怪嗎?”


    艾伯赫特:“不,我怎麽可能會責怪你。”


    林雪涅:“我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我明明沒有做錯,為什麽明明被傷害到的人是我,可是你也好,他也好,你們卻都會這樣。好像傷了人的那個,是我一樣。”


    艾伯赫特:“錯了的那個當然是他。可是你說了的,雪涅,如果他還是不幸在1月22日的時候去世,你會去他出事的雷場找他。”


    林雪涅:“如果他因為我的關係出了事那我也不想活了,這和我現在不想見到他矛盾嗎!”


    這個時候的林雪涅當然已經很生氣了。


    可她還是想著如果自己眼前的這個男孩哪怕是因為要讓著她而很快搖頭,她都會算了。


    但藍眼睛的男孩卻是愣頭青一樣和她點了點頭!


    那可真的是讓她出離憤怒了。


    於是原本就還沒有原諒了戀人的林雪涅幹脆放下那些信,直接動手把眼前的這個男孩往外推去,並且她還要邊推邊說道:


    “你和他長得這麽像,今天晚上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了!”


    根本就不敢在對上林雪涅的時候用上哪怕半分力氣的藍眼睛男孩就這樣被林雪涅推出門去。


    當臥室房門在艾伯赫特的眼前被用力地關上,他也就不可能在今天晚上再次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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