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五日上午,李毓禎從皇家術研院出來,又去了對麵的帝國科研院。


    反正這兩個相相殺的研究院共同占據了一個坊,隔著三丈三的大街是對門,皇帝禦駕視察時通常都是出了這門又去那門,但通常都是先去皇家術研院,誰讓人家冠著“皇家”二字呢;再者,術道原在理科之技的上麵——至少在目前,以及可以眼見的很多年內,是如此。雖然理科之技已經在很多方麵體現了威力,而且在匱乏的環境上,在這個世界比術道有著更遠的前途,但是追上術道能與之全麵相抗,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李毓禎從帝國科研院出來時,已經午時一刻,控鶴府令蕭國公主嚴謹又平淡的神識傳音出麵在她識域的外海:


    【巫祭庭傳訊:大食、歐羅頓、神聖教廷,三方定於七月初二會晤地中海,具體地點當日確定……】


    李毓禎邊聽邊策馬而行,目光平靜,沒有感到意外,這三方要是沒有動靜才是奇怪——歐羅頓和教廷等到這個時機,怎會放過?


    同盟?嗬……


    李毓禎想起靖安將軍孟可義曾經麵稟的一份絕密情報,那雙薄涼的眸子有著幾分莫測的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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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上午,樞密都參謀司上呈的同樣一份情報出現在東暖閣的禦案上。


    李毓禎首先注意情報呈文上標注的收報時間,是昨日下午五時四十七分——和巫祭庭先天法師神識通傳的時間相差六小時三十二分。


    李毓禎對這個速度表示“可以入眼了”。


    按照帝國科研院的理論,電磁波的速度和光速等同,但實際上因為地表障礙物多,距離越遠傳訊時間越長,何況要跨過大洋,受海港、海峽、島嶼這些天然障礙地帶的限製,電波從開夏府發出,要經過幾個中轉台的轉接,才能將信息發到長安——隻與先天宗師的神識傳訊相差六小時半,這個速度是很快了。


    這是人間走出的理科之道的一大進步。


    不過,在李毓禎眼中,這種隻能敲碼傳遞波長信號,再翻譯為文字出來的通訊方式,比起法陣瞬時傳送圖文資料還相差很大距離——所以,隻能被她評為“可以入眼”。


    電波傳訊已經研製到第四代,電台設備越來越精密,體積也越來越龐大,當然製造費用也是直線上升,建一個中型的中轉站需要幾十萬兩銀子的預算,再加上必須培訓專業的收發報人員,這個龐大的隊伍又必須增加技術官職,這樣的費用加起來,除了不需要晶石這個優勢外,總的花費也不見少。


    不過,與能量礦石這種不可再生資源相比,花再多的錢也是錢而已。


    再者,大唐不需要再藏拙了,曆年來花在訓練和維護鴿哨鷹哨這些訊哨上的巨額花費可以撤下來了,轉而用在建立無線電台上。


    按照帝國通訊司的計劃,在一個年度內,大唐可以建立起以帝都長安為核心的,貫通海內外各道府並下到州一級的無線電台通訊體係,如此,長安對海內外行政區的掌控將會更便捷有力。


    高宗說過,大唐要成為世界之主,必須建立兩個基礎,像蜘蛛一樣結好兩張:一個是四通八達的快捷道路交通,一個是四通八達的快捷通訊,隻有這兩張織好了,長安成為蛛的中心,掌控世界才能如蜘蛛掌控蛛般,抬腿一蹬可達世界各個角落。


    ——如今,這兩張,曆經大唐八代帝王的努力,終於要織成了。


    皇帝李翊江曾經道:“昭華啊,咱們生在一個偉大的時代,一個最幸運的時代,曆代先帝的嘔心瀝血,在我們這兩代結出了可以摘取的碩果。”


    碩果早結出,但時機不成熟隻能讓它藏著掛著,這對有強烈的建功立業之心的先皇們來說,是一個折磨,必得隱忍克製,才能將自己辛苦締造出來的甜美果實甘讓給後人摘取。做出這種決定不容易,曆代先皇不容易,大唐也不容易——必須承受這些技術捂起來的損失。


    這是藏拙要付出的代價。


    要想瞞過大食歐羅頓這些帝國精明的情報機構,大唐必須將這些成果封藏起來,一旦廣泛應用,不可能做到保密,但是不應用必然造成損失,單以通訊來講,帝國行政、商貿和物流等各方麵因為信息的不及時造成的損失,這是很難估算的。


    李毓禎想起當年廣州地動,如果靖安司已經使用無線電台傳訊,一封電報發過去,幾分鍾後嶺南東道和廣州刺史府能收到,齊王如何能以射掉一隻訊鷹來延遲朝廷的通告信息?


    ……不過,這也說不準。


    李毓禎又一哂,沒準她的齊王叔會百般心思遣出宗師破壞電波傳訊了。


    這不是不可能。


    雖然電波如同太陽發射光一樣,是輻射出去,即使宗師境高手能以神識外放搜索到電波,但要打斷它的發射,除非是在電台外圍的附近,瞬間以極大的力量隔絕扭曲周圍那一片的空氣,才能打斷或電波的射出。


    這難度肯定是比射鷹難千倍,普通的宗師都還做不到。


    而且,除非這位宗師直接摧毀發射電台,否則電台可以不間斷發射,宗師能隔絕得了多久?而宗師打斷電波傳送甚至摧毀電台,本身意味著暴露了,要考慮的是立刻抽身逃跑,要想封鎖信息那是不可能的,最多隻能延遲十分鍾,上一級電訊台會做出反應。


    所以電波傳送被斷這種可能性比較小,李毓禎要關心的,是電波傳訊的保密性。


    她看過帝國科研院的實驗演示,電磁波的理論並不複雜,當然若不是理科學者專門從事電磁方麵的研究和實驗,普通人要在現實中發現並注意它,那真不可能;而法師研究的是另一條道,真理的規則領域完全不同,好比一南一北,無法互相理解,彼此爭論起來是“這不合道!”“這不合科學!”的雞同鴨講,術士和院士隻要處到一起充滿這種你荒謬的爭吵。但這種理論一旦發現了它,是如此簡單。


    所以,無線電通訊的應用並不複雜,大唐一旦大範圍建設無線電台,相信過不了多少年,其他國家,至少烏古斯汗國,這個很早學習大唐發展理學教育的國家很快會跟上來,而其他國家隻要了掌握原理,也能研究出設備,截獲大唐電波並設法破譯——但這還是相當遠的事,至少三五十年內,其他國家即使走上無線電通訊道路,也不可能成長到能截獲大唐已經研究到第四代的無線電通訊波。


    這是藏拙之用。


    走一步,預十步。


    大唐是走出十步後,才會亮出一步。


    凡是低端技術容易模仿,大唐要保持軍事和國力的強大,必須讓別人無法模仿,隻能跟在後麵,當他們從低端模仿時,大唐已經走在高端了。


    ……


    李毓禎取了張禦箋,寫了幾行字,蓋了“昭洐其華”的小印。


    “給帝科院樸院士。”


    關夏應聲取過禦箋,以函封之,以標準的禦閣體書上址和名。


    太子沒有吩咐立即送達那是按例處置,關夏將這份函擱到側邊的黑漆鏍鈿條案上。


    屋角的機械鍾內銀色的長針靜靜指到整點時,有司遞監的內侍脫履輕然無聲的進入,將條案上分匣歸置的已批奏章和太子下達的令函分類遞送政事堂、樞密閣這兩大軍政總樞,或是皇帝直轄的部司,或是返回都進奏司下發。帝國科研院是屬於皇帝直轄的部衙,要由司遞監“直送”。


    禦閣外驕陽似火,沿著長廊擺置的瓷盆萬年青葉子濃綠碎金,躍動著光影,盆下的陰影隨著驕日上升漸漸縮成盆底一團。


    已經午時了。


    關夏輕輕提醒。


    李毓禎擱下朱筆,掃了一眼禦案,尚有三匣奏劄還沒批閱。她起身下榻,午時要陪父親用膳。


    未時過來繼續批劄,而禦案上又已經擱了新呈上的兩匣劄子。


    雖然經政事堂處置的都有貼黃節略,而且大部分政務都已經在政事堂處置,沒有上呈,入到東暖閣禦案上的隻是千分之一,但李毓禎還是有種身陷文牘的感覺。盡管她以神識瀏覽奏事劄子很快,但問題是政務處置需要思考,權衡,不是讀得快處置得快。難怪曆代先皇都不長壽,日複一日的陷於這種閱讀批複的枯燥工作中,還要殫精竭慮的思考,規劃帝國的前途,權衡大臣關係,處置政務紛爭,怎麽長壽?


    ……最主要是無趣。


    李毓禎目光掃過長窗,窗外湛藍的高空,潔白飄浮的雲,自己卻在這苦哈哈的批奏劄,處理國政軍政這種種破事,而蕭琰呢,這會沒準是在湛藍天空下、清清山水邊攜美同遊,悠哉樂哉,逍遙快活……李毓禎薄涼的眸子裏颼颼的飛寒刀子。


    蕭悅之不是說好朋友要兩肋插刀?


    李毓禎決定插蕭琰兩刀。


    ——想在溫柔鄉裏安享仙福?嗬嗬嗬!


    ……


    正和沈清猗穿行在石林的蕭琰忽然打了個寒戰。


    抬頭一看,驕陽似火。


    怎麽覺得有股森森的寒意?


    ***


    七月初二,地中海。


    驕陽似火。


    地中海位於南北大西洲包圍之中,是個陸間海,夏季的天氣十分炎熱幹燥,吹來的海風都是幹熱的,不像大西洋上的鹹濕,水手在甲板上隻待一會,覺得像暴曬的鹹魚。在這暴烈的熾陽下,三支飄揚著不同旗幟的艦隊正從三個方向駛向地中海東部的克裏特島。


    從南邊來的艦隊掛著紅底白刀旗幟,兩柄交叉的寶刀上方以大食文書寫著“萬物非主,唯有真主”,是大食帝國的艦隊。


    北邊來的艦隊掛著紅白黑三色豎條旗,左上角繡著雙頭黃金獅子,是歐羅頓帝國的地中海艦隊。


    西北方向來的艦隊掛著白底紅十字旗幟,是神聖教廷的艦隊。


    當距離克裏特島一海裏時,三支艦隊護行的主艦上都冉冉升起了一麵新旗幟。


    大食的主艦上升起了一麵金色冠冕上放著白色真主經的旗幟——象征著哈裏發的智慧和真主的賜予;歐羅頓的主艦上升起了一麵戴著皇冠的黃金獅子旗,那是帝國皇帝的旗幟;而教廷艦隊的主艦上則升起了教皇的權杖旗。


    大食艦隊是地中海艦隊,但簇擁的主艦並不是艦隊的旗艦,而是哈裏發座駕“真主號”,歐羅頓艦隊的主艦也是皇帝專艦“亞曆山大號”,大食哈裏發艾馬亞九世和歐羅頓帝國皇帝查萊曼都立在主艙的玻窗前。


    主艙的玻窗是經過煉金法師煉製的高強度玻璃,並刻有防禦法陣,不必擔心風暴和刺客的襲擊。兩位陛下的目光透過玻窗,望向教廷主艦“聖馬諾號”升起的教皇權杖旗,蒼老或冷漠的臉龐上看不出神色,隻有眼底有著冷色——是教皇權杖旗,不是教皇冠冕旗,意味著來的是代表教皇行使權力的教皇特使,而不是教皇本人。


    雖然兩位陛下都清楚,教皇身為先天,不會親自來參加三方會晤,但這種地位置於他們之上的被俯視感,怎麽能讓人心裏舒服?


    此時此刻,艾馬亞九世和查萊曼同時想起了旗幟上,刻在冠冕上的那行文字:


    ——真主在上。


    ——我權神授。


    兩人心裏都如吞下了一顆苦橄欖般,泛著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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