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都尉為何會稟報此事呢?因為征北大軍出發前,靖安將軍給了他一份名單——上麵都是需要重點監察關注的人:蕭琰、慕容絕列於其上。


    軍中的武道宗師切磋是很常見的事,雖然蕭琰和慕容絕的身份都令人關注,但也沒有重要到讓征北帥司寫入上呈皇帝的奏章中,沒死人不是大事。


    李毓禎冷冷看了一陣,提筆批了個“閱”,表示已讀,便將奏章合了,撂到右邊的章堆上。


    擱了朱筆,她拿起右手邊的金龍蓋盅,掀開喝了兩口,牙齒嚓一聲,將一片核桃仁碾碎,冷著眉咽下去,眼眸看不出苦痛,卻是如刃般鋒利寒涼。


    她心裏冷笑一聲。


    重傷……隻是重傷啊。


    揍死都活該!


    蕭琰若在長安,她會將她往死裏揍!


    李毓禎喝一口茶,又嚓一聲,將顆金絲蜜棗仁碾碎。


    侍立在角落的連誠又往角落裏縮了縮。


    殿下,最近都好恐怖。


    李毓禎將茶裏的八寶都一顆顆的咬了,抬手將茶湯喝盡。


    可惜,再甜的茶也解不了心中的苦。


    忽然,“丁丁當——”


    一道歡快的音樂,自鳴鍾的小鳥歡快的從鍾頂跳了出來,一邊快活的轉圈,一邊清脆的叫道:“聖人,巳正了!聖人,十點鍾了!丁丁當——”伴隨著音樂聲,鳥兒被彈簧往回拉,卻撲棱著翅膀,一副依依不舍樣,掙紮著叫道,“殿下萬福金安——”安字疊聲回音無數。


    連誠麵無表情,聽了看了多次,還是好想笑怎麽辦。


    李毓禎的眉抽了抽,抬手揉了下額。


    這隻鍾……真是太活潑了。


    去年三月帝國技研院進獻了這隻新型的機械時鍾,用遊絲擺輪替代了鍾擺,比起擺鍾在技術上又進一步,最重要的是能在移動中走時準確,可以隨身攜帶了——這很重要,尤其對軍隊和航海來說。皇家術研院又給進獻的禦鍾刻了符紋,給它加上語音報時,鳥音儀態都是很端重的。但在一個月前,陛下召進術研院的符師,表達了小小的一點“指導”意見。然後研院重新送回來的鍾變成了這樣子……活蹦亂跳。皇後還專門過來,聽了這“萬福金安安安”,笑得不得了,直說聖人改得好。李毓禎很想將這鳥鍾扔出去,但……父母重啊。


    想起父親的心意,李毓禎覺得心裏的苦痛又不那麽痛了。


    一切都會過去。


    便如師尊說的,人生的道路上總會伴隨歡與痛。


    這些痛,也是她的一部分。


    連誠將茶盞換了下去,須臾,上了新茶。


    李毓禎已經在看下一本奏章。


    這是帝國科研院呈的一份報告,封皮上戳著“機密”印,以符紋封本,由符紋師設定為李毓禎的神念才能解開,裏麵是電能研究署稟報的最新研究理論。


    電能研究是帝國科研院能量研究課署之一,成立課題已有七十年,但和元素能量、太陽能、恒星能量三大課題相比,還屬於新課題,當初是元素能量發展出的偏支——研究雷電能量立下的課題,不過電能的研究速度卻是比前麵三個課題快,研究出陰陽電能,又研究出電池,以及反複充能的電能石,最新理論是電磁感應,並據此理論造出了發電機,目前正在研究水力發電的可能性。李毓禎翻開時在想,莫非是這個研究取得了成果?若真如此,那可是好事。


    但這份奏章稟的卻是電能領域衍生出的研究項——電磁波。


    李毓禎頓時有種以為是西瓜卻撿了顆芝麻的感覺。


    這份報告說的是電磁波通訊研究取得的進展。


    通訊也是一個重大的課目,“電波”當然不是芝麻,隻不過帝國科研院成立的最重要目的是能量、動力和新材料,瞄準的高端是星艦和宇宙航行,其他方麵的研究是偏支了。


    但這個“偏支”也是相對而言,事實上,這些被院士們稱為“研究過程中必然和偶然的發現”對科學和技術的發展是很重要的。


    所以李毓禎沒有失望,反而有相當的興趣。


    “盡量用科技替代中低端術法”,這是高宗定下的道路。


    她以神識瀏覽,很快將四十多頁的奏章看完。雖然裏麵有很多專業的科學術語,但李毓禎不需要去理解這些術語的意思,貫通全文,能明白主旨。顯然做報告的院士很清楚她的能力,若是寫給皇帝看,沒有這麽複雜了,而是要頭痛如何以簡單的語言說明這些複雜理論。


    但對已經踏入法則大門的宗師來說,電波的理論是簡單的,跟武者的傳音入秘一樣,都是利用空氣振動傳音,隻是振動的波長不一樣。但空氣振動傳音的缺點也很明顯,是容易被捕捉。所以宗師以神識傳音是用精神力振蕩,這是比空氣振動更高的法則。李毓禎心忖,這種電波通訊必定有容易泄秘的缺陷。


    不過,大眾通訊,譬如官告這種,守密程度不需要高,如果真能研究出可媲美聲速的通訊,那是一大跨越式的進步了。至少,可以取代現在這種落後的通訊方式。李毓禎是無比懷念術法時代的通訊,千裏傳音符速度快不說,專以個人神識啟讀,保密度高啊。


    但現在哪裏去找蘊含靈能的靈莎草作符紙、妖獸血作符墨呢?以如今的符紙符墨,畫出的傳音符最多飛出三四十裏要跌地,多在短距離的緊急通訊時用。像帝國疆域這麽廣闊,十萬裏傳訊,最快的通訊方式是空間傳訊陣,但啟動一次燒掉的能量讓人肉痛,大唐再富也經不起月月啟動,都是重要緊急的“全國通告”才用,譬如之前宣戰燕周發行戰爭債券的通告。


    李毓禎拿起八寶茶喝了兩口,放下茶盞伸欠了一下,心中思考著這個研究的價值。關鍵是通訊速度和成本,如果能取代遠距離的飛鷹載符紋通訊,那很值得投入了。


    思忖一陣,她提筆在奏章後落下一字:“可。”同意了他們的經費申請。


    術研、科研,都是吃銀的大戶。


    還是銀子砸進去,好多年都聽不見一聲響的。


    所幸“兩院”到她這裏,已經建立一百七十多年了,想想高宗建立兩院的時候,那才是“一窮二白”,扔銀子聽不到響兒,三大基礎學科也隻有數學有了初步的係統,物理學和化學都還是零散的,哪像現在呢,每個基礎學科都細分出七八個學科了,還不提衍生的。真是前人栽樹後人摘果呀……李毓禎這麽一想,又覺得心中的苦痛少了些。


    人痛苦的時候是要比較。


    李毓禎苦笑了下。


    她還是沒放下啊……


    她起身下了坐榻,走了幾步,穿了木屐,去廊上透風。


    天空湛藍,如純淨的寶石,一團團雲瀟灑飄蕩,一忽兒聚,一忽兒散。


    她心想:天若有情天亦老。


    因為無情,天才長春。


    人若無情,便得自在了。


    ……


    廊上傳來步聲。


    傳召的內侍回來了,近前稟道:“殿下,武院士、鍾院士到了。”


    兩位院士是一起過來的,因為皇家術研院和帝國科研院在同一個坊,一東一西占了整個求真坊,所以內侍一並傳召。兩位院士上前,大袖合攏一揖,行禮道:“參見殿下。”


    李毓禎穿著玄地繡金的太子龍袍,頭上也是墨玉冠,看起來很肅重,抬手做了個請起的姿勢,說道:“廊上敞闊、透氣,在這說話罷。”


    “是。”


    三名宮侍搬了高座禪椅和兩張圈椅,分尊卑位擺了。


    李毓禎道:“你們坐。我在屋裏坐久了,站一會,伸展伸展。”


    “謝殿下。”兩位院士道了謝,便退後坐下了。


    大唐對學者一向尊敬,尤其研究學者,皇帝一向很禮遇,兩位院士坐下是坐得正正的,沒有淺坐了或是懸半邊屁股表示敬畏。


    廊上內侍宮女和侍衛們都站得遠遠的。


    李毓禎施了真氣屏障,直接說道:“請二位院士過來,是說燕周晶石礦的事。沈相公傳報回來:烏古斯不同意大唐開采任何晶石礦……”便將談判的情況簡要說了,“政事堂諸位相公的意見是:以礦換礦。——但拿什麽礦去換,這個要審慎。”


    兩位院士一聽明白了。


    能量研究是皇家術研院和帝國科研院最重要的研究課目之一,大唐每次對外戰爭獲取的礦石資源,都有兩院的需求。燕周的礦藏資源,恐怕兩院比燕周人還清楚——最先進的礦山探測儀和礦石檢測儀是兩院製造出來的,靖安司尉中有專門的“黃金司尉”,即礦山探子。燕周的能量礦產中有好幾種是兩院需要的高品位礦石,還有一種能量礦石的品位達到“特優品”,超過高品,這些礦石大唐雖然有相當豐富的儲量,但卻沒有上品位的,要用哪些礦石去換取這些礦石,兩院最有發言權。


    鍾院士看了一眼武院士,沒有說話。


    皇家術研院、帝國科研院、帝國技研院,常被統稱為“三研院”,但地位上是皇家術研院最高,不是因為它屬於皇家,而是在法則掌握和研究段位上都高於科研、技研二院,三院的院士在一起時,通常是以術研院為首。——鍾院士當然不會搶在武院士之前說話。


    武院士已經七十有六了,頭發胡須皆白,精神卻仍然矍鑠,雙眼透黑有神。他主修符道,三十年前是大符師的品階,雖然符修不像武修那般錘煉自身,生命力更強,但體內修得有元氣,自是比普通人健旺。他回話道:“正要向殿下稟報,兩院合作的煉煤轉換法陣又取得新突破——昨天剛出的實驗報告,能量轉化達到了純淨級。”他喜道,“殿下,我們能煉出煤晶石了。”


    李毓禎眉毛一揚,“果真?”


    煤晶石是冶煉後能夠完全燃燒的煤炭。


    “完全燃燒”,是指不釋放任何有毒氣體和廢氣,也不產生顆粒灰塵。


    這對保持大氣的純淨性和元氣的濃度,其重要性是顯而易見的。


    為什麽各國對煤炭的開采已經有一百多年,但煤炭至今沒有作為燃料在民間推廣?是因為對元氣的“汙染”問題。


    不論武道還是術道,修者都要靠大氣中的元氣修煉,如果元氣稀薄,修煉之道必定衰微。如同遠古和上古,繁盛的修煉文明的毀滅,不僅僅是因為三族大戰讓修者紛紛隕落,更重要的是十幾萬年來無止境的修煉和三族對靈脈礦的毫無節製的開采,加上人族和妖族的大能越來越多,讓這個星球的靈氣承負達到了頂點,靈脈被掘盡,靈氣的消耗遠不及靈氣的修複,縱然人、妖、神三族的大戰不爆發,最多幾萬年後,這種建立在靈氣上的文明也會衰落、毀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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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對於現在的修者們來說,保持這個世界的元氣濃度是最重要的事。但是大地沒了靈脈生出靈氣,要保持世界的元氣能量,隻能靠森林草木這些能夠生出微弱生命元氣的綠色植被來慢慢回複。所以各國一早都有了煤炭的開采和使用,來取代大量砍伐木材。


    但使用一段時期後卻發現,原生煤炭雜質太多,無法完全燃燒,產生大量的有毒氣體和顆粒灰塵,對元氣有極大汙染,而且對綠色植被和土壤都有損害。各國發現這個危害後,立即停用原煤燃料,努力研究應用煤炭冶煉淨化術,並嚴刑禁止民間開采冶煉和使用原煤作燃料,必須用官場冶煉出的潔淨煤。但這種煤的價格太高,普通的百姓根本無法承擔。


    原煤淨化技術最先進的是大唐,但也不能做到完全淨化,提煉出的潔淨煤——大唐官冶場稱為焦炭,燃燒後沒有毒氣但還有少許廢氣,更主要還是成本高、價格貴。非但民間百姓用不起,是中小作坊和工場都用不起,還得用木炭作燃料。朝廷隻能強製大工場使用,並對使用焦炭的工場給出一些優惠政策,譬如稅收優惠。但林木保護終究隻實現了一半,而且焦炭的使用也使產品的製造成本提高。


    李毓禎冷靜了一下,問道:“煤晶石比焦炭的成本如何?”


    完全純淨的煤晶石固然好,但如果成本降不下去,還是不能廣泛使用,取代木炭。


    鍾院士作答道:“回殿下,提煉技術分兩部分,一是技術流程,二是法陣。科研院研究出了新的分離轉化技術,以技術流程分離出有害物質,再回收轉化一部分有害物質,隻有無法回收轉化的,才由法陣淨化。所以,新技術是增加了技術流程的部分,精簡了法陣部分,這樣維持法陣的能量隻需原來的一成,用高溫煉爐燃燒產生的火能轉化,能完全供應陣能。”


    以前淨化煤的成本高,一個重要原因是維持法陣需要龐大的能量。這對各國都是肉痛的。所以,各國的術法師都在研究如何將水能、火能轉化為陣能,但這有地利限製,而且大型的能量轉換陣也是一個很耗能的工程。所以,淨化成本才居高不下。


    而科研院的新技術取代了大半法陣的功能,隻餘最後部分法陣收尾,這大大節約了能量,成本自然大幅削下去了。


    李毓禎點了點頭,寒涼的眸顯出幾分溫度,負袖走了幾步,猛地回身,玄色的龍袍劃過一道利落的弧度,音色薄涼卻有力,說道:“好,這要給你們記大功!”


    兩位院士拱手一笑。


    李毓禎又吩咐:“科研院要整理出數據,詳實分析改進後的成本降低額,七天之內呈報告上來。你們兩院要立即組成技改組,下到各個煤焦化冶煉場,改造應用新的冶煉裝置——你們下去協商,寫個實話方案上來。”


    “諾。”兩位院士拱手應道。


    李毓禎望天笑了笑,說道:“這個成果來得正合其時呀。”


    和烏古斯的談判正好需要這份成果。


    如此,大唐不需要付出礦石了。


    ——凡有價值的礦石,大唐一點都不想流出。


    李毓禎深黑淡漠的眸子映著湛藍的天光,宛若深穀靜潭,“烏古斯和燕周,真是占了好地方啊。”


    這句話若被不懂的人聽了,必定要心裏嗤笑——烏古斯和燕周那種地方,除了叢林草原是荒漠冰原,一年十二個月,有七八個月都是冬天,算什麽好地方了?


    武院士和鍾院士卻是心有戚戚焉的點頭,那地方是好地方啊,礦產種類和總儲量比不得大唐地大物博,但盡出高品位礦石啊!(.txt.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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