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羅頓為什麽沒有及時出兵?其深層的原因不在於宮廷會議的爭吵,而是牽涉到皇權與神權的鬥爭。


    主張立即出兵的大臣,其背後都有神聖教廷的影子。因為烏古斯攻打燕周的旗號是“神戰”——統一國教。眾所周知,千年前統治中北大陸信仰的薩滿教在五百年前分裂為東西二教,東教為薩滿術巫係,成為後來的烏古斯汗國的國教;西教為薩滿體巫係,即後來燕周帝國的國教。烏古斯人打出神戰的旗號,是要統一薩滿。神聖教廷怎麽能容忍呢?這世上隻有唯一的神,是他們的全能至高神,薩滿教信奉的自然神當然是偽神,而消滅異端、清除偽神是教廷的神聖使命,如何能讓烏古斯人統一薩滿?


    從政治利益來講,歐羅頓帝國當然不能坐視烏古斯和大唐吞並燕周,但與教廷的急切相比,帝國皇帝查萊曼另有打算。


    歐羅頓的君權受製於神權,謂之君權神授。這個“神權”,是教會,掌握在聖馬諾教皇國的神聖教廷手中。而教廷的曆史遠遠長於歐羅頓曆史,在歐羅頓統一伊利布大陸之前已經存在了七百多年,在世俗的權力龐大,不僅有教會法,不受世俗法律管轄,而且對各階層有征稅權,並插手帝國的立法和審判……這當然和皇權有衝突。隨著皇權的強大,這種權利之爭越來越激烈,歐羅頓五百年間換了三個王朝,教廷也有兩位教皇死於非命。如今統治帝國的是第三王朝羅薩王朝,皇帝查萊曼是羅薩四世,相比他的父親羅薩三世,更有遠見卓識,在親王時期有“獅心王”的稱號,性格強勢,難以容忍教廷過大的權利。自他執政以來,把重心放到內政上,國富才能強軍。歐羅頓與唐軍交戰屢屢戰敗,查萊曼認為一個最重要原因是唐軍的裝備更強。歐羅頓要這樣武裝,一個最重要的關卡是“錢”。軍事裝備耗費的是嘩啦啦的金幣,而軍器革新技術也需要大量的金幣投入,但帝國的軍費雖然每年在增加,卻無法承擔幾千萬幾千萬克郎的投入……沒有錢,又如談強軍強裝備?


    歐羅頓帝國收入的最主要來源是農牧稅,其次是商稅,但教會征收的什一稅讓十分之一的農稅和商稅都落入了教會的腰包,而帝國官方征收的稅率最高已達到什四稅,甚至什五稅,再往上加領主們要氣勢洶洶的反抗了。——稅,是不能加的。查萊曼清醒的知道,帝國.統治的基礎是各級貴族,而不是教會,他要維護皇權,不能損害貴族的利益。要想大幅度增加帝國的收入,隻能從教會中奪食。如此,不會損害貴族利益,甚至還是很多貴族期望的——教會征收的什一稅和特殊時期的征稅權早讓各個封邑領主們不滿了。


    這是查萊曼長期觀察歐羅頓國情後的思考,其中免不了有大唐帝國政教形態的影響,這位有著鐵血獅心的帝王將神聖教廷視為了自己帝國發展的毒瘤。當然,他不是想清除這個“毒瘤”,教會的存在還是必要的,他也不可能清除這個龐大的勢力,但是必須遏製教會的權力,削弱它對皇權的掣肘,這是他心中的首要大政:算不能做到大唐那樣的管轄,至少也要像烏古斯那般政教分離,否則,任由教權侵襲下去,說不得歐羅頓是第二個大食,教權成了皇權。——相比外部威脅,這才是腹心之患。因此,查萊曼絕不想在這個時候和大唐開戰。


    但是,燕周必須存在,否則歐羅頓將直麵大唐和烏古斯這兩個強國的兵鋒。出兵是必然的,隻是這位皇帝陛下謀算的是,趁此將教廷的騎士軍團陷進去,而不是損傷帝國的兵力。


    教皇和一眾樞機主教也不是傻的,謀算的是帝國|軍先出戰,便在後麵做推手,讓教會暗中支持的貴族大臣在宮廷會議上積極主張帝國出兵,又暗中慫恿推動那些渴望軍功升力爵的軍方大臣。


    兩邊扯起來了。


    而此期間,鄭王豐王遣去聖馬諾的使者也在遊說教廷出兵——與歐羅頓帝國|軍相比,教廷騎士軍團的戰鬥力更強。當然這並不是歐羅頓帝國。軍弱,而是教廷更有錢,裝備騎士軍團的武器和鎧甲都優於帝國|軍,再者騎士軍團內人人都能得到教廷的資源修習武技,個人戰力更強,而且隨軍配備的法師團也勝過帝國|軍,加上騎士軍團都是虔誠的信徒,為神而戰有著更狂熱的士氣。這樣的軍隊,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視的實力。


    鄭王豐王遣去的使者還是很得力的,讓教皇都動搖了,畢竟聖戰才是重要的:為了遏製異教徒西進,教廷多出一點兵力不是不可以——讓查萊曼占點便宜好了。已經一百七十九歲的教皇並不將這位三十出頭的年輕皇帝放在眼裏。


    但在這時,發生了皇帝被刺案。


    查萊曼在出宮巡察冶鐵工署時遇刺了。


    雖然不是主謀,但這事有靖安司在裏麵攪和,間接推動。


    刺殺沒有成功,在宮廷大.法師和大劍師的保護下查萊曼沒有受傷,但震怒是必定的。調查證據指向教廷。教廷自是不認,反指這是查萊曼的自編自演,目的是誣陷教廷,讓教廷背上謀刺皇帝的惡名。教皇迪恩七世很是惱怒,認為皇帝是在作死,“讓一步”的念頭一下飛到爪哇島。教廷和皇室打起了口水官司。這般撕擄來去,大唐和烏古斯的聯軍打下了大半個燕周,兩邊才悚然而惕,迅速達成妥協,帝國和教廷各出一半兵力,支援燕周。


    歐羅頓帝國這邊在上演皇權教權的撕擄,突厥和大食國又在做什麽呢?


    總不可能幹瞪眼看著大唐吞掉燕周。


    這話是安葉禧說的。


    身為大唐國民,她也是買了不少戰爭債券的,總得關心關心大唐幹架時旁邊有沒有插刀子的,突厥和大食向來幹這種事,這回怎麽安分了?歐羅頓的宣戰書都發過來了,怎的西邊兩頭狼還靜悄悄的?


    “因為他們自顧不暇。”蕭琰說道,手中狼毫在宣紙上畫著,卻不知畫的什麽,總之安葉禧沒瞧出來。“大食內訌,埃及行省在鬧分裂。波斯這邊,斯米亞行省暴動,突厥人打著幫助波斯自治的旗號出兵斯米亞,正打得厲害。大食兩邊起火,突厥人忙著占地,燕周這邊暫時顧不過來。”


    蕭琰的聲音有些輕飄,或許是專注筆下回得不經心,又似乎是虛弱中氣不足之故。當日燕周都破後,唐烏兩軍各占城半邊,她與慕容絕也會合,前幾日兩人在都北的達瓦山切磋,她受了極重的傷,全身骨頭都碎盡了,好懸隻吊了一口氣,養傷幾日還沒有好完全,臉色和筆下的紙一樣白。


    安葉禧瞅瞅畫,又瞅瞅她的臉色,暗道:這“情傷”可真夠傷人的!……慕容殿下出手也太狠了,差點把人給“切磋”死了,哎喲喂……她回想起來都要打個寒戰,這桃花債真是太凶殘了,不是誰都能惹得起啊。


    蕭琰忽然停了筆,眼睛直直望著前方,讓安葉禧唬了一跳,忽地又起身,在帳內走來走去,好像心裏有什麽躁動一般。那雙濃細入鬢的眉飛起,眉框下的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蹭蹭的幽幽閃爍著,與白紙般的臉色相襯,著實有些……嚇人!安葉禧雙眼瞪圓,這是忽然頓悟還是精神亢奮啊?


    “不對……不對……還差一點……”


    蕭琰在地氈上走得越來越急,雙眼也越來越亮,相應的,襯得她白如紙的臉也更加的白。


    安葉禧的眼珠子跟著她動來動去,很是擔憂。


    這不會是頓悟不成陷入魔怔了吧?


    哎呀要不要請蕭七先生來看看?


    當日將蕭琰帶回來的是蕭涼。


    安葉禧心中躊躇,不知道該不該去請蕭七先生。


    便聽蕭季思的聲音在帳篷外響起:


    “慕容殿下。”


    聲音裏有幾分戒備。


    雖說這位烏古斯公主殿下是自家主子的好友,但主子前幾日重傷也是因了這位……渾身血淋淋的隻剩一口氣,那可真不像是“好友間的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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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葉禧在帳內也是一呆。


    這是來探望還是來打人啊?


    她心中拿不定,上前掀起帳門走出,行禮叫道:“慕容殿下。”身子擋在帳門口。


    慕容絕一襲白衣,冰寒勝雪,封血劍懸在腰間,以前古樸暗紅的劍鞘有血光在流動,仿佛劍中的血氣透出。眸光冰如雪,卻讓人覺得直麵地獄血海的殺氣,安葉禧禁不住蹬蹬退後,跌入帳門內,臉已經白如紙,心中駭然:這,這,這還是天策書院的那位慕容宗師嗎?隻覺得那殺氣透骨瞬間要粉碎她。


    ……死亡從來沒有這一刻逼臨得這麽近。


    慕容絕抬腳走入帳篷。


    安葉禧恍然發現自己還活著,想起身阻攔,卻發現自己提不起一絲力氣。帳外的蕭季思已經一腿跪在地上,臉上汗水淋淋,雙拳撐地青筋暴出,卻起不了身。


    殺氣入帳讓蕭琰一下清醒過來。


    “學長!”聲音很高興,神情也是高興的,“你看。”一手扯了慕容絕袖子拉她到幾案前,看她畫的畫。


    安葉禧蕭季思心一鬆,看來不會打架了。兩人心中不再存著抵抗,竟然能慢慢站起來了。


    慕容絕看著那幅安葉禧眼中如孩童塗鴉不知畫的什麽的畫,眉毛微挑了挑,聲音冰涼得不帶一線溫度和感情,“還差一點。”


    “是還差一點。”蕭琰笑道,“再打一架?”


    剛剛能夠直身的兩位侍衛嘴都抽了,這傷沒好又要送上門挨揍?真的不是用身體還情債?


    “你打不過。”慕容絕冰冷又平平的聲音說出前幾日切磋的事實。


    蕭琰笑哈哈道:“現在打不過,所以要多打幾次。”


    慕容絕這種狀態真會打死她,不留半點情意,但這種切磋是難得的,打一次多一次領悟,蕭琰覺得對念字刀法的領悟從瓶頸中鬆動了,仿佛觸摸到了什麽,卻隻抓著了幾分影子……或許要多打幾次。


    這對學長也是好的。


    “不過,要等我傷好之後。”她笑道。


    蕭琰可不想現在去找虐。(.txt.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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