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有些明白了,“你是要另辟蹊徑,以神識煉丹火,以人為丹,走內丹之道?”


    但……人丹術是煉體,不可能能像煉丹一樣演化天地規則,而沒有領悟規則,大道從何尋起?蕭琰又不明白了。


    沈清猗清冽的眼眸裏閃耀著智慧的光芒,“當年俱羅祖師創這門人丹術,應該不僅僅是為了煉體,而是突破丹道境界的一種嚐試。最初丹道隻是內丹道修煉提升的輔助之道,後來才成為不具有武道資質的人尋求大道的另一種途徑,不通過經脈煉精氣,而是直接煉神還虛,與道合真。而在秦之後,因為煉丹資源越來越匱乏,外丹道又分成了兩派:一派是在孜孜以求尋求新的煉丹規則,另一派則在尋求煉神之道。俱羅祖師晉入先天境之後,應該是發現在丹道上再難有進益,才耗費心血創出人丹術,期望在煉神上有突破,差一點成功了。”


    蕭琰忍不住說:“但俱羅前輩還是失敗了。”


    煉丹都沒有百分百成功的可能,但失敗了還能起爐重來,人丹失敗了,還能重來?不是像俱羅子那樣化為飛灰是成為焦炭吧?


    蕭琰心裏抖了抖。


    她還是不願意沈清猗去煉人丹術。


    “太危險了!”


    沈清猗清冽的眼眸看著她,微笑道:“你尋求大道,可有不危險的?你去烏古斯,兩次命懸於一線,可有後悔?”


    蕭琰當然不後悔。大道沒有坦途,隻有不懼危險才能前進。可若換了沈清猗,她猶豫了,總想將她好好的護著,悠閑自在的過她喜歡過的日子。


    “阿琰,我不是蔓蘿,依附於大樹,也不是燕雀,遇到風雨隻能窩在巢中。我喜歡你為我遮風擋雨,但我不能躲在你的身後,那樣我們走不長久。如果是樹,要一起參天,如果是鷹,要一起飛翔。既然入了道,沒可能瞻前顧後,也沒可能平坦向前。而大道寬闊與否,也取決於入道之徑的選擇。”


    蕭琰當然知道這個道理,隻是……太過凶險。


    她覺得自己在害怕。


    害怕沈清猗有不測,害怕失去沈清猗。


    這是嗎?……所以盡管知道她智慧卓絕,必定思慮詳盡,知道她心性意誌堅韌,必定無懼丹火淬體的痛苦,但自己還是會擔憂,還是會害怕,想著她痛,好似痛在自己心上一樣。


    蕭琰歎息一聲,“由故生憂,由故生怖。”


    理智上告訴她要尊重沈清猗的選擇,感情上卻有打昏她把她關起來的衝動。


    哀怨的看了她一眼。


    沈清猗卻是含喜而笑,“你別怕。”眉目流眄,如潭中明珠耀射光彩。


    蕭琰看得呆了呆,轉而哼她一聲。


    能不怕麽?


    沈清猗輕伏在她頸側,“我既然敢做,有把握。若不然,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便宜了別人?”


    蕭琰一愣,旋即明白她說的便宜別人是什麽意思,不由好笑又好氣,沉默了一會,說道:“你拿定了主意,我沒法勸你。”丹道終究是清猗的道,她如何擔憂,也不能替她拿了主意。一旦入道,各人有各人的難關,誰都不能代替。


    何況,她雖然擔憂害怕,卻也相信沈清猗。


    一個人,要相信她。


    相信她的決斷,相信她的能力。


    蕭琰長吸一口氣,平緩自己的心緒,“清猗,你準備何時煉人丹術?”


    道瀟子長老說,修煉人丹術的丹火至少要到黃丹境,以她對沈清猗的了解,必定會在晉階前,先煉人丹術,將身體淬煉成黃品體才晉階綠丹境。


    沈清猗道:“我請太上長老算過,八月二十一正好。”


    蕭琰立即道:“我等你煉體後再走。”


    “好。”沈清猗沒有拒絕。因為拒絕也沒有用,蕭琰既然知道她要煉體,又豈會離開?


    蕭琰皺著眉,“若是長老們不說,你是不是打算瞞著我?”


    沈清猗一笑,“這不是沒瞞過麽?——縱然我想瞞過,長老們也不會讓我瞞你。你當他們真冀望你能勸服我?”


    蕭琰一怔,沉眉思忖一會明白了:俱羅子的人丹術不僅僅是煉體,也是煉神還虛之道,藥殿這麽多年來,必定也有驚才絕豔之輩,難道沒有體悟到這一點的?隻是俱羅子沒有成功,可能修煉的原因,也有可能是人丹術有缺陷的原因,所以迄今沒有修煉人丹術成功的。清猗要煉人丹術,那些長老們固然擔憂,但未必不抱了希望,希望以清猗的天賦和智慧趟出一條道來。


    “所以長老們既希望我勸服你,又不希望我勸服你?”蕭琰有些惱怒。


    沈清猗安慰的拍了拍她手背,“長老們也是患得患失,既怕我失敗,失去了天啟這顆星,又期望我成功,為丹道辟出一條道來。他們拿不定主意,當然要告訴你,由你我決斷,萬一……我是說萬一,出了什麽意外,他們也能交待。”


    蕭琰哼一聲,覺得這些長老實在狡猾,但也無法責怪他們,畢竟,這是沈清猗自己的決定。


    “再者,”沈清猗又笑道,“長老們也是要借你的運。”


    “運?”蕭琰驚訝後立即明白,神色一振,“我的氣運能幫助你?”


    她想起自己的氣運能夠幫助李毓禎,那自然能幫助沈清猗。


    蕭琰決定不責怪長老們了。


    ***


    過了五日,是八月二十一,在蕭琰心裏卻似輾轉了好幾個月,沈清猗笑她心神不靜,被蕭琰好一頓怨,“這能靜嗎?這能靜嗎?”沈清猗又笑,說:“當你償我的相思債。”蕭琰惱得想掐她,這是能比的嗎?


    煉體這一日,飄起了細雨。一場秋雨一場寒,山上已經很涼了。沈清猗道袍外披了一件風氅,向太上長老道瓊子行了一禮,又向蕭琰一笑,然後轉身,從容的走向靜室。


    這間靜室是當年俱羅子煉體的地方,屋外設置有防禦陣法,即使先天宗師也不能輕易破入。屋中央是一個深達六尺的石砌浴桶,桶的四周刻有聚溫陣,保持著水的熱度。桶裏已經注滿了三分之二的藥水,鮮紅似血,冒著熱氣如蒸籠,溢出濃鬱的藥香。沈清猗探手試了試水溫,手指立時被燙紅,水溫很高,但還在可忍耐的範圍內。


    她盤膝坐在浴桶外的矮榻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原本平靜的心緒,越發平靜,仿佛秋日的潭水般,冰涼的平靜。


    選擇走上這條道,她從來不後悔,即使有著師尊的諸多算計,她也沒有任何責怨,因為每一個選擇都是她自己做出的,是她自己的意誌。她願意,才能。她不願意,誰的算計都不行。


    這一條路是她選的,唯有如此,才能求得她所求,唯有如此,才能和她的人長久相伴,一路同行。


    沈清猗緩緩睜眼,眸光清寒,冷靜。


    她起身,脫下風氅放在矮榻上,繼而脫去道袍、中單,直至全身赤.裸,單薄的身子無所遮擋,瘦削如竹,卻也堅韌如竹。


    秋日下雨天越發寒涼,她赤.裸的身子打了個寒戰,背脊卻□□如竹,走近浴桶,踩著幾凳踏入熱氣騰騰的桶中,盤膝坐下,整個身子都浸在藥水中,一直淹到她頜下,水溫瞬間將她全身的肌膚都燙得如桶內的藥水般,鮮紅。


    她忍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高溫,隻是片刻全身燙起了水泡,神識從她的識海而下,進入丹田,裏著黃中透綠的火丹,便覺得神識中一陣灼熱的痛。火丹這樣的高溫,不是神識能夠完全隔絕,那灼熱像火燙的針一樣,通過神識刺到識海中,讓她渾身都顫了一下。


    當火丹離開丹田這個爐鼎,立刻在沈清猗的神識中竄燒成黃中隱隱帶綠色的火焰,那種灼燒神識的痛楚能讓人痛暈過去。


    被藥水熱氣燙得緋紅的臉龐立時白如紙,她緊閉的眼窩微微抽動,神情卻依然是平靜的,以神識控製丹火移動煆燒自己的肋骨,劇痛難以言表,感覺那骨頭瞬間要熔化一般……


    幸而身體浸泡在造化剔骨丹溶化的藥水中,有著飽滿生機的藥液在她的肌膚被熱水燙紅時順著她的毛孔浸入,順著千萬條血管在她周身遊走,損壞的同時又修複,損壞越嚴重的地方,藥液聚集得越濃厚,毀滅和修複交替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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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種痛苦仿佛將肉生生刮下來又重新生長一般。


    劇痛混合著刺痛,還有灼痛,刺癢……


    沈清猗臉龐上的肌肉都在抽動,汗水如溪流般從她額頭上不斷流淌下來,這個時候胡思亂想反而能減輕痛苦,但她不能胡思亂想,因為她必須集中精力控製神識,否則神識一個顫抖,讓包裹的丹火外泄,那不是煆體,而是直接熔化了。


    ……


    靜室中的痛楚是沉默的,靜室外也是沉默的,隻有秋雨瀟瀟的下。


    蕭琰和太上長老坐在門外的蒲團上。


    從沈清猗進屋起,蕭琰的心口一直不規律的跳著,有焦慮擔憂,還有恐懼。


    她閉上眼睛告訴自己要冷靜,卻發現無論如何都冷靜不了,一閉眼仿佛看見沈清猗化為灰燼,驚得她又刷地睜開眼睛,後背都驚出一層冷汗。


    她這時才知道,真上一個人,什麽冷靜理智都成了浮雲。


    沒法冷靜,沒法理智!


    直到太上長老看了她一眼。


    仿佛一盆雪水澆下,她激靈靈一個寒戰,清醒了。


    她閉上眼睛。


    默念清靜經,一遍又一遍,翻湧的心緒平靜下來。


    一切焦慮擔憂和恐懼都沉伏下去。


    她的神識飛上紫府星空,分成三股,如清流一般流過那三顆亮星,周而複始,沒有停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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