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是什麽……


    她心頭紛亂如麻,卻又隱約清楚那是什麽。


    但在此時,她不敢去觸及。


    隻恐自己一個不忍,會百般不忍。


    她紋絲不動的坐著,放在榻上的右手初時忍不住動了下手指,在她克製下攥成了拳,那個“心”似是從昨夜起一筆一劃沁入了血液,五指一攥那血從指尖攢入,攢得她掌心灼骨,也灼著她的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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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針嗒嗒嗒走著,仿佛在心上刻痕,沉寂中過了很久,其實隻是短短的一會,隻在兩人心中已輾轉百回。沈清猗抬首時已是容色平和,端正了身子,眸光冷冽沉靜。蕭琰浮沉的心略定,掃眼西南角的青玉座擺鍾,見臨近巳時,不由關心並提醒道:“姊姊該用早膳了。”恰白蘇入內稟說,朝食已備好。


    沈清猗淺笑柔語:“阿琰陪我用膳吧。”


    那雙看著她的清冽眸子盈盈如秋水,明淨漣漪的波光中情意委婉動人,令人油生繾綣。


    蕭琰眸子呼吸一窒,心口一緊。


    立即默念清心咒,識海中清波濯蓮,靈台一清,笑應道:“好。”聲音明朗柔和,看著沈清猗的眸子也如以前般溫暖柔和,那些紛紜的情緒在靈台清明時都如潮水般退去,隻餘下溫馨與歡喜,正是往常與沈清猗相處的感情。


    但……又多了些不同,仿佛日暖蕩春光的和麗,又似綠草蔓如絲的柔長,如同一縷茶煙透碧紗,在她心間朦朧氤氳,看不清楚。


    膳閣在上房西廳之側,已經置了兩張食案,俱是一樣的八類粥食點心及素葷,蕭琰看了一眼心中點頭。世家膳食講究精細豐,譬如早膳是要花色多每樣份量少,務求雜食而均衡,但見沈清猗在三清宮裏仍然飲食細致,沒有學那些粗茶淡飯的道君道師,心裏便放了心。


    蕭琰見食案上甜食占了一半,均是以她的喜好準備。但她素知沈清猗並不嗜甜,隻是她一起用膳時,總會用上幾樣,以前蕭琰覺得她口味太過清淡,用些甜食也好,但如今知道她情意,不想她事事隨了自己喜好,因為自己而改變,便笑著勸道:“姊姊以後不必與我的一樣。”


    以後……嗎?她和她的以後……沈清猗心口一跳,唇邊慢慢浸出笑意,清眸絢然,仿佛清潭照入陽光,折射出光輝,緩聲道:“你不是說,多吃甜食心甜,心情也好麽?”


    蕭琰攢眉,“是這樣沒錯。不過……”你也不用完全因循了我的好,若是……若是以後不在一起,你豈不是每用膳時都要睹食傷心?心裏忖著怎麽說,神色便犯躊躇,沈清猗看著她,又慢聲道:“你若不在,我也不思甜,隻想食些苦瓜青橄山楂檸果之類‘清淡’的了。”


    蕭琰:“……”


    苦瓜是苦的,青橄欖未熟苦又澀,山楂和檸果都能酸倒牙。


    你若不在,我心中唯苦、澀、酸,哪裏還會思甜呢?


    蕭琰一時啞口,垂著眸,將近在眼前的一小碗羊**杏仁酪拿了,默默用食。


    杏仁酪津甜軟糯,因她存了心事,入口也失了美味,沒有往日那般香滑,入心反覺有種澀,她不想被沈清猗看出,如往常專心致誌的用食,進了一樣玉露團,一樣甜雪太例麵,又一樣桃仁餡山藥糕……很快八樣粥食點心小菜都被她用盡,神識又一直關注沈清猗,見她用了一小碗百歲羹,又用了一樣同心生結脯,便懨懨不欲用的樣子。


    蕭琰當即起身過去,將那小碟桃仁餡山藥糕端到她麵前,說:“這個開胃。”沈清猗看她一眼,慢慢用了。蕭琰道:“這份神仙粥也熬得挺入味。”將那碗用羊肉羊骨鯽魚茯苓銀耳等十八味熬煮出來的小碗粥擱到她麵前。沈清猗看她一眼,又慢慢用了。蕭琰再將那碗玉蕈湯和小碟金粟棗泥糕擱她麵前,又將最後那碟鬆仁拌嫩鬆針擱過去,心想:這道涼菜配菌湯和點心正好。沈清猗看她一眼,這回卻將箸擱下了,慢聲道:“你知這一碟是什麽?”


    蕭琰以前不知嫩鬆針也可入菜,心忖這大概是三清宮的私房菜,或是道廚研出的新品還未傳出去?便笑問:“這道涼盤可有何美名?”


    沈清猗唇角微勾,“這是暗送秋波。”


    蕭琰臉一僵:“……”


    眼瞅瞅那道“暗送秋波”,又瞅瞅盈盈笑看她的沈清猗,一時覺得牙疼,搖首苦歎道:“這是哪位神廚命名的神藝?”……真是神命名。


    沈清猗向她眨眼,“神廚姓沈。”


    蕭琰一呆,眼怔怔看她。


    心中閃念一轉,哪還有不明白?噗哧一笑,又唉聲歎道:“姊姊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作出懨懨不食的樣子,讓自己忍不住過來督促,便暗送了秋波給她。


    說著又忍俊不禁。


    沈清猗作樣歎道:“我給你暗送恁多秋波,你好歹明送回我一個。”


    蕭琰哈哈大笑。


    氣氛一下鬆快起來。


    一旁侍奉的白蘇菘藍都舒了口氣,往常主子與十七郎君用膳時都是極好的,今次不知怎麽了,沉肅得讓人胸悶,讓她倆都心生戰兢,好在恢複正常了。兩人麵上都顯出笑影兒來。


    沈清猗笑吟吟看著蕭琰,一臉慶幸之極的表情,“你可有笑樣兒了。”


    ……她這般作態隻為自己解頤。


    蕭琰心中一軟,眸子愈發溫暖柔和,聲音卻嚴肅之極,“你莫以為這樣,可以賄賂我了,容你少食少用。”一臉絕不縱容你的樣子。


    沈清猗顰眉唉歎,“這都被你看出啊。”


    兩人對視,同時噗聲笑出。


    蕭琰將那碟兒金粟棗泥糕端起來,如同以前般湊近她麵前,一副獻寶的語氣,“這個很好吃哦。不甜不膩,沒有加蜂糖,隻有魚子的清甜和棗甜。”不知覺的忘了之前還想勸沈清猗來著,隻覺得她白如雪的臉龐上應該補點血色。


    沈清猗眼中溢出笑意,用完那塊寸糕,又在她督促的眼光下用了那碗玉蕈湯和碧絲隱鬆仁的“暗送秋波”,擱箸後接過她遞的手巾拭唇,對她軟語溫言的笑說:“你放心,我再思你,茶飯也是要進的。若是沒了力氣,如何思你?”


    白蘇菘藍聽得目瞪神呆,均暗想,主子說的“思”不是那個“思”吧?


    想起收拾書案時那道筆跡繚亂的小令:“花影侵階砌,月轉眉山西。獨倚朱闌曼歎息,思你若狂,恨將孤影兒剔。”


    想起藥集書中半夾的合歡箋:“天上月,遙望似一團銀。夜久更闌風漸緊,為餘吹散月邊雲,照見暗思人。”


    兩人腦際一道閃電劃過,“哢嚓”劈得眼睛發愣、神情呆滯,想起主子相思漸銷|魂的那人,莫非,莫非……是,是……十,十七郎君?哦不,女君?


    兩侍女的眼神都渙散了。


    心中已然紛亂。


    蕭琰心中存疑,“白蘇。”她叫了一聲。


    白蘇端了漱盅和漱盂上前,她性子穩重,雖然心中起了驚濤駭浪,卻很快鎮定下來,至少表麵看不出異樣。蕭琰漱口淨手後便問白蘇:你們道師這三年來,每日飲食如何。另一廂菘藍也服侍自家主子漱口淨手,沈清猗隻笑吟吟聽著,由得蕭琰過問。


    白蘇恭敬的回了話,與在長安無量觀時回話一樣,細致無漏。


    蕭琰越聽越明白,心裏想道,姊姊飲食既然精細豐富,平常亦未少食,卻清減如斯,可見必是思慮過重,吃下去的都白吃了,養身重在養心,心不靜,情致纏綿,憂思輾轉,如何能養得好人?


    她心下又憂愁的歎氣。


    ***


    用完朝食出來日頭已經高升,庭中合歡樹葉子碧綠如翠玉,透入眼中,縈縈點碧於心。蕭琰不由仰首,但見天空碧藍晴澈,高遠遼闊,心中一朗,側眸道:“姊姊我們去外麵轉轉。”沈清猗道好,纖手伸出,輕執了她手腕,指尖隻觸著她腕際袖口,透著尊重和自製。


    蕭琰心底薄歎一聲,油然不忍,手掌一抬,輕握了她手,不輕不重的握著四指指端,顯著親近,又不過分親昵,掌握在一個溫情的度內。


    沈清猗眸中微黯。


    兩人偕行出院,在疏密有致的桃李林中散步,碧草如織毯沿著三色石子徑延伸,蕭琰說起回河西後的一些瑣事,說到四哥與魏子靜已經行了大婚,四哥向朝廷上章請封世子夫人,沈清猗點頭道:“你四嫂心性不錯。”知進退,善明斷,是個通透又惜福之人。蕭琰聽到從她口中說出“你四嫂”,心中有種微妙的違和感,隨即啞然暗失,心道可不是你四嫂麽,平靜笑道:“四嫂性情是不錯。”最重要是適合四哥——心裏真切覺得,姊姊和“四嫂”已經是遙遠的事了。眼前的姊姊,是沈氏的清猗,道門的至元。


    林內桃粉李白,熏暖的風拂過,吹出桃果絲絲清甜和滿樹李白的清香,怡人心脾,蕭琰心境漸靜,和沈清猗一邊漫步說著,眸子偶爾抬眼望天空,目光也回複了澄透,隻是眼底又多了幾分暖馨,像這桃李林中的溫暖馨香。


    轉了幾圈後,兩人又漫步回院庭。蕭琰說有禮物送她,回房將太清掌教送給她的玉盒拿出來,遞給沈清猗時眨了下眼,笑道:“這是借花獻佛。”


    沈清猗微揚眉,伸手打開玉盒,見到一盒澄碧如珠又隱繞銀線的茶葉,眸光一訝,旋即了然,合上玉盒,令白蘇小心收到茶室,便帶蕭琰去她的書房。


    書房在東廂,是兩間書房相連,中間隔著一間茶室,入門時沈清猗指著右邊道:“阿琰,那間是你的書齋。——你想個好名,我讓人做書匾掛上。”蕭琰轉眼望去眸子微凝,想起自己住的臥房也是與沈清猗的主房相連,兩人外間的讌息室還有道門相通,心下輕歎,回笑說道:“我想一想。”


    她抬首,便見沈清猗書房橫匾上漆填“見歡”二字,字體清瘦,帶了兩分孤拔。腦中不由浮現出“合歡樹下待歡見”的孤清身影,心口倏忽悸痛,已經平靜的心中又起了波瀾。


    沈清猗拉著她入內,房門與屋內的隔屏是十二曲花梨屏風,浮雕著春江花月夜,明月下一葉扁舟,舟上一女子對月吹笙,大袖輕羅衫,在江風中卷起又落,側上題刻一句:吹徹小梅春透。


    在春光明媚中,蕭琰曾聽阿娘吹過小梅曲,音調宏亮悠揚,激越,令人春意盎然。——“小梅”原是春曲,但她卻覺這屏上春意凋盡,那女子大袖輕羅衫下清骨瘦腰,旁人見了隻覺林下風姿,竹清風瘦,她卻品出憂思約帶、腰肢瘦損……江風孤月,指冷玉笙寒,早梅吹盡春透去,人瘦也,比梅花,相思人在何方?


    蕭琰沉默看了一陣,說道:“這江邊少了花。”


    ……日出江花紅勝火。


    這相思的清寂之意成了春意。


    沈清猗笑看她,“好,你以後為我添上。”


    蕭琰默然未答,隨沈清猗入內。


    書房中一色的降香黃檀木擺設,與沈清猗的主房一樣,俱是這俗稱的黃花梨木,皆因蕭琰在長安無量觀曾說道:“花梨獨具清雅淡然的氣質,最是適合姊姊。”


    ……沈清猗便將她一屋子的白檀擺設都換成了花梨。


    蕭琰又沉默了。


    書房的西邊有側門,與茶室相通,已有茶香嫋嫋而出,兩人走過去坐在南窗下的茶榻上,品著神農頂今年的春茶**銀毫,那銀芽根根白細如針,在透明的水晶杯中浮沉,蕭琰啜了一口,清香入肺,心神為之一清,當然比不上澄靈茶,想起太清掌教送的那一玉盒茶,便關心問道:“姊姊可方便去聖水泉?”


    沈清猗道:“無妨。這泉水取出後隻要一時辰內用,不會失其效用。那茶飲下後,要即刻以離火之精煉神,淬煉淨化,在聖水泉邊反易受擾。”


    蕭琰點頭,“這好。”她原擔心沈清猗去聖水泉次數太頻繁引人非議,忖著自己在道門這陣子便日日陪她去泉邊,以自己飲茶為幌子,總好過她被人盯著。


    沈清猗知她心意,柔色一笑,“你不用擔心我。師尊雖去,但藥殿也還有先天道君,隻是不理殿務,若真有事,自是出來護著。”


    蕭琰神識傳音過去:【我聽五師叔說,藥殿還有一位何道君,道瓊子大師,——這位待姊姊若何?】這位道君在民間是鼎鼎有名的人物,正是“八仙”中何仙姑的原型人物。


    蕭琰不敢說其道名,因為先天宗師有天地感應,聲波一波一波傳出去能感知到……她如今在藥殿,萬一這位道君隱在神農山,感知到兩個小輩在談論她,總是不好的。


    沈清猗微微一笑,“我入綠丹境後,何道君便會是我的講丹夫子。”


    蕭琰輕啊一聲,眉間頓盈喜色,“這好,這好。”道門年輕出眾人物太多,算姊姊是極難得的天才,又是前掌殿道玄子的親傳弟子,但道玄子畢竟已逝,和姊姊親近的道瀟子長老僅是洞真境大圓滿,在道門來說真不算什麽,若有一位先天道君護著那是最好的。


    她又關心問道:“那姊姊現在是什麽丹境?”


    沈清猗一笑,“黃丹境。”


    蕭琰在蕭山講武塔看的書多,對丹道也有些了解,知道丹分七品,對應丹道境界也分七品,按丹火顏色分從低至高為:赤橙黃綠青藍紫,進入引丹境後,往上是一品赤丹境,算算她與沈清猗在長安一別不過三年,居然是黃丹境了!?


    蕭琰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


    沈清猗悠悠道:“估計過不了多久,能入綠丹境了。”


    她已經感覺境界關口鬆開,有太清掌教送的那盒澄靈茶,估計淬煉完全後可一舉破境了。


    蕭琰又眨了下眼,向沈清猗笑著一拱手,做了個敬服的表情。


    她在為沈清猗高興的同時,心裏又隱約有些不安……姊姊晉階這麽快,會不會有什麽隱患?


    又忖道,算有什麽隱患,估計姊姊也不會告訴她。


    蕭琰心生此慮,頓如火灼,恨不得立即去見道瀟子問個清楚。


    “姊姊,你這晉階……可有什麽危險?”蕭琰終是禁不住擔憂問道。


    沈清猗見她關切中又隱著憂慮的眸光,還有擱在膝上微曲的手指,知道這是她心裏焦灼不安時無意識的小動作,心裏一喜一歎,喜的是她對自己關切重,真摯之情,溢於言表;歎的是她眼神清澈沒有情絲纏繞,這般深的感情終究還不是情。


    阿琰……她心裏低歎:你何時才能我。


    她的神色眸光卻是冷冽又平靜的,微笑道:“丹道亦如武道,哪裏能有坦途。晉階,自然是有失敗的危險。但既入道,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縱有危險,也須奮力而為了。”


    蕭琰眉間攢得更緊。


    忽然起身,近至她身邊,伸手按了她腕上脈門,說道:“姊姊,我看一下你的身體。”


    沈清猗手一掙沒掙脫,嗔惱道:“蕭悅之,非禮勿視。”


    蕭琰說看她身體當然不是輕薄她的那意思,沈清猗知她豈會不曉,卻這般作惱,難道身體真有什麽不妥?蕭琰一急,不顧她反對,真氣直接禁錮了她的身子,一縷真氣進入她腕脈,遊走她全身,經脈,丹田,髒腑,肌骨,全數細作探查。


    沈清猗氣惱瞪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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