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時,這一屆芙蓉會才意猶未盡的結束,李毓禎在眾侍衛的簇擁下回宮,蕭琰仍然伴著兩位母親的車駕回府,隊伍中除了參加芙蓉會的蕭氏子弟外,同行的還有李梓嵐李英蓁獨孤靜這些舊識以及芙蓉園的新識,因都住在北城,這些騎馬的青年男女們便聚行在了一起,邊策馬而行邊說話。李英蓁一路都在叫蕭琰“蕭大美人”,眾人嘻嘻哈哈的打趣,青春洋溢的笑聲灑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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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河崔氏的隊伍行在蕭氏的隊伍之後,崔清玨騎在馬上聽著前麵傳來的笑聲,俊美和煦的臉上掠過一抹黯然,但旋即被春風拂去,和煦溫雅如故。


    回到崔府,他和同去芙蓉會的幾位弟弟妹妹告別,回院中才沐浴更衣出來,崔夫人遣了侍女叫他過去。


    “母親。”崔清玨恭敬的行了禮,退身在茵席上坐下。


    崔夫人今年四十五,膚色白皙貌若三十四五,盤膝坐在矮榻上一臉和煦,容貌氣質都與崔清玨有六七分相似,微笑看著最俊美的兒子,關心道:“芙蓉會如何?可是姹紫嫣紅?”


    崔清玨已經二十五仍然未婚,但參加芙蓉會卻是頭一次,因往年李毓禎都未參加,崔清玨從年少起對李毓禎鍾情,她不去芙蓉會,崔清玨當然不去——他的眼中除了她,已經看不進任何人。


    自家兒子頭回參加芙蓉會,崔夫人當然關心。


    崔清玨看著母親,笑容和煦溫雅,聲音也是溫柔和煦的,說道:“姹紫嫣紅,千姿百態,上巳節的芙蓉會果然名不虛傳。”


    崔夫人笑嗔他,“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七郎會去今年的芙蓉會,是因為皇後說,太子今年會去。


    崔清玨斂了下眉,說道:“孩兒見著太子了。太子很好,風采依舊。今年姚黃魏紫榜,太子列了第一。”微微頓了頓,“還有梁國公的嫡長女蕭十七,也名列第一。”


    “咦?”崔夫人麵現驚訝。


    姚黃魏紫榜崔夫人當然是知道的。


    每年上巳節芙蓉會,入園的未婚男女都會投出寫有姓名的牡丹絹花選出最有魅力的十人,稱為姚黃魏紫榜,前後評了十五屆,但不曾有哪屆出現過並列第一——這個“魅力”不僅是容貌,還有氣質、吸引力等等因素,園中數百男女,各人喜好不一,又是不記名投花,不會出現忌憚誰的權力地位而投他,投花可以說真實反映了大家的喜好,出現並列第一的情況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太子收到的花最多這是崔夫人意料之中,畢竟年輕一輩中,太子太耀眼,無論世家還是寒門,無數年輕人仰慕她,被這些未婚男女視為最有魅力的人完全不是意外。——但蕭十七竟然能和太子並列?


    崔夫人眸光一閃便了然,畢竟是那位的女兒,論容貌出色恐怕無人能比,再者又是最年輕的洞真境大圓滿,論武道天賦能與太子媲美,這麽一想,與太子並列榜首也不奇怪了——年輕人嘛,不是慕色又慕強麽。


    崔夫人心想,好在蕭十七是女郎,不然自家兒子的風頭被壓下去了。


    她笑嗬嗬的道:“咱家七郎一定是太子之下第二了。”


    崔清玨微笑道:“母親猜得極準。”


    他對這種榜名當然不在意,更不在意列在太子之下,但讓他心裏微梗的是——他在蕭十七之下。


    蕭琰是女郎不是郎君,但崔清玨心中卻感覺到了強烈的威脅。


    太子看蕭十七的眼神,偶爾偏頭一笑的神情,在旁人看來太子對蕭十七很親切、隨和,但崔清玨熟悉李毓禎的每一個神情,因為他曾經揣摩過無數次——太子對蕭十七是不同的,那種不同,不僅僅是類似朋友的親切、平等,還有一種感情,含而不露,卻從太子的言行細節中體現出來,尤其她和蕭十七說話時,有一種無形的、契合的氛圍,仿佛別的人都插不進去,那是屬於她們的世界。


    崔清玨心裏沉沉的,在母親麵前卻沒有表露出來,眸子溫和明麗如春光,笑容也依然和煦溫雅。


    崔夫人遲疑了一下,又問道:“太子對你……可有不同?”


    崔清玨聲音平緩,“太子和以前一樣。”


    和以前一樣……那是仍然和七郎疏離了。


    崔夫人暗歎,太子十五歲之前與七郎相處都很好,先皇和公公笑說“青梅竹馬”,大約是從太子及笄之後吧,對七郎漸漸疏遠了——不知道是不是從那時起,太子知道了七郎對她的心思。這般想來,太子對七郎真個無意。


    崔夫人又暗歎一聲,以她的心思,太子無意,七郎何苦執著?憑他的才智品行容貌,何愁娶不到好女。要說嫁到皇室,算成為後君,那也不是自己的兒子,是皇家的人了。崔夫人身為母親,寧願兒子娶妻生子,也不想他成為後君。


    但這是公公和丈夫的意思,崔夫人沒法反對。


    何況,更是七郎的執念。


    崔夫人心裏又歎一聲:真是冤孽呀。


    ……


    崔清玨從母親房中出來,夕陽將落,殘陽映著晚霞,有種即將落幕的淒豔感。他緩步走著,微風拂著他寬鬆的直裰,柔軟的絲綢起伏著,像水麵上起了細細的波紋。他的心中也不平靜,像水波一般起伏著,想起李毓禎對他的冷淡,想起她在牡丹苑裏介紹他和蕭悅之的細致,以她的身份和性情,介紹人哪有這麽細致過,通常一句“這是崔七郎”“這是蕭十七——而她今天表現的不同,那種體貼細致,顯然不是為他,而是為蕭十七。


    崔清玨油然想起四年前的那段緋聞……


    原以為隻是緋聞,以今日觀來,卻恐怕,有七八成是真的。


    在這春風的傍晚,崔清玨的心裏卻似被寒冬的冰水浸透,李毓禎待他如何疏離,他都能夠堅持,但若是“性別不同不能相”這種原因——他要如何跨過性別的藩籬?


    崔清玨從來沒想過,李毓禎會喜歡女人。


    暮春的春風吹在他臉上,他一點都感覺不到和煦的暖意,他隻感到冷,無邊的冷,由心底刮起的痛讓他全身都微微顫抖了起來,似乎下一瞬支撐不住要倒下去,刻在骨子裏的端雅卻讓他沒有失態,木屐無聲的落在青磚地上,一步一步的走著,仿佛將那痛楚一寸寸度量。


    他抬起頭,望著暮色四合的天空。


    天空再廣闊,從崔家大宅的朱牆四合中望出去,也隻是一口深深的井,而從皇宮望出去是更深的井,但他的心在那口井的下麵,也寧願沉在那口井的底下,隻因為她在。


    ……


    蕭氏眾子弟回到永興坊蕭府,自是道別後各回各院。


    蕭琰沐浴更衣後,便被安平長公主叫過去關問了:“芙蓉會如何?”


    蕭琰笑道:“果真姹紫嫣紅。”


    安平長公主白她一眼,“見到裴謹之了?”


    “嗯,見到了。”


    蕭琰想起那個十四歲的少年,穿著淺綠色的春衫,像春雨後拔節的翠竹,清新纖細,五官生得秀致,在她麵前有些靦腆,放開後笑起來兩眼如彎月,左頰上還出現一個細小的梨渦,看起來十分可,便笑道:“像春天的嫩竹,清新又可。”那孩子投了絹花後,還特意跑過來告訴她,“悅之姊姊,我十朵都投給你了。”一點沒避忌太子在旁邊,而他一朵都沒投給太子。蕭琰覺得這孩子真是大膽又可,這會說起時還忍不住帶了笑。


    安平長公主拍手道:“看來你對這孩子印象不錯。”


    蕭琰立即表明,“隻是覺得他像弟弟一樣,挺可。”


    安平長公主揮揮手,“可是可以。”


    蕭琰瞠目,這個……是這麽解的?


    她撫額歎氣道:“母親,真不是這意思。”


    安平長公主不在意的,“好了,我知道。這個是備用人選,等長大了再看。”又興致勃勃的,“還有其他幾位呢?盧氏十九郎,謝氏十一郎,王氏十六郎,獨孤氏五郎,紀氏十八郎,沈氏十郎?哦還有元氏二十五郎,這個是媵室庶子,出身是低了點——不過壽春郡公夫人說,此子容貌姣好有衛玠之美,你見了如何?”


    蕭琰立即想起那個五官精致妍麗的少年,也才十四歲,麵目還沒長開,但能想見成人後的殊麗之色,笑著點了點頭,“元二十五郎的確生得極好。”


    “哎呀那好。”安平長公主立即將他列入“備選”。


    蕭琰嘴角抽了抽,在母親興致勃勃的目光下,又說起其他幾位郎君。


    都是些少年郎,九歲到十五歲都有,若非這些家族有意和她議親,那兩個九歲、十一歲的小郎,豈會這麽早參加芙蓉會?蕭琰心想,相看這麽小的孩子能相出什麽感情啊,她又不是好吃嫩草的,隻能說些“可”“活潑”“陽光”之類的話。不過這些孩子教育得都不錯,至少沒有令她產生惡感的。李毓禎傳音【哼哼】了她兩聲,蕭琰覺得,她以後的議親恐怕懸得很。但見母親記得這麽歡快,她不好打擊她老人家的積極性,反正還有幾年,先看著吧。


    ***


    次日,蕭琰去親娘府上。


    李翊浵自然也關心她去芙蓉會的情況,蕭琰又將那些小郎說了一遍,還笑說見了這些青蔥小郎,感覺自己是在老牛啃嫩草,李翊浵哈哈大笑,卻說:“等他們老了,你還青蔥著呢。”


    又問她:“見過崔七郎了,如何?”


    蕭琰笑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崔七郎卻是更勝其名。君子如玉,有五德,我觀崔七郎行止談吐,五德皆俱呀。”


    玉之五德,仁義智勇潔。


    她若喜歡男子,必定喜歡崔清玨這樣的。


    李翊浵也知道她的擇偶標準,笑問她:“於你如何?”


    蕭琰想了一會,說道:“符合標準的,不一定心動。阿娘您不是說過,情是最沒道理的——它有時甚合道理,有時又最沒道理:不一定最好的到了眼前,會怦然心動;不一定最合適的到了眼前,會生。”


    她覺得崔清玨很美好,但對他完全沒有想法。


    如果她和李毓禎之間沒有發生感情糾扯,遇上崔清玨這樣的男子,對方若對她有情,她或許會心動;但現在,她看見崔清玨這樣的男子,如同看見一塊美玉,會欣賞,但不會想去擁有。


    李翊浵笑起來,完全不意外。


    對女兒說道:“這感情,也要講個緣分時機。沒有緣分,相遇也會擦肩而過。時機不對,相遇也綻放不出花火。”


    蕭琰深以為然。


    ***


    三月三的芙蓉會結束了,貴族圈裏的議論卻很熱火。


    今年上巳節芙蓉會被評論說特別成功,園會上不僅促成了十幾對有意向的青年男女——哦還有兩對男男,一對女女——而且深受年輕人仰慕的太子殿下第一次出現在芙蓉會上,讓大家近距離目睹了太子的風采,說起來眉飛色舞,深感榮幸,除此之外,更讓人津津樂道的,是今年芙蓉會姚黃魏紫榜的第一美人。


    每年上巳節芙蓉會都會評出芙蓉榜,反映了與會男女的受歡迎程度。參加芙蓉會的,以世家未婚男女為主,也包括應邀入園的書香望族未婚優秀子弟,以及寒門入仕的未婚青年才俊,雖然不是世家所有未婚適齡男女都會參加芙蓉會,但這個榜基本上能囊括大唐士者階層的優秀未婚男女,選出來的這個榜當然讓人熱議,姚黃魏紫榜作為芙蓉榜的甲榜,評出的是最前麵的十大美人,代表了上層未婚男女圈中最具有魅力的十大人物,當然最讓人關注。


    今年的姚黃魏紫榜罕見的出現了並列第一,而這兩人都是熱門話題人物。


    太子且不說了,從她少年起,是長安帝都的話題人物,十年來一直不衰,而且受人仰望的程度越來越高——太子參加芙蓉會,不得第一大家都覺得不對。


    蕭十七是四年前突然升起的人物,緣於蕭氏對她保護得太好了,到長安不久以“最年輕的登極境大圓滿”和“美郎榜第一”揚名天策書院,經與吳王一戰晉階洞真境,更是名動京城,被稱為“秦國公主之下,年輕一輩武道第二人”,在她以“十九”之齡進階洞真境大圓滿,又被稱為“大唐帝國最年輕的大圓滿宗師”,便有人將她的武道天賦與太子相提並論,雖然大多數人仍然認為論實力太子是年輕一輩當之無愧的第一,但論天賦和發展潛力,已經有人將蕭十七和太子並列了。


    所以姚黃魏紫榜的並列第一,初始讓人納罕,但仔細一想,又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了。


    而隨著這屆姚黃魏紫的議論,一樁早已湮沒的緋聞又流傳了起來,在很快的時間內,不脛而走,長安的年輕貴族圈,幾乎都在說這個緋聞。


    “……聽說沒,太子殿下和蕭十七是情人關係!”


    “聽說四年前蕭十七是殿下的情人了!”


    “聽說殿下是在河西軍實習時,和蕭十七一見鍾情。”


    ……


    年輕貴族男女們議論得興致勃勃,不管是不是真的,這都是個大新聞呀,一些人恍然大悟說“難怪太子殿下對崔七郎一直冷著”——沒道理崔七這樣的太子會不喜歡,原來這是真相啊!自覺真相了的年輕人又神秘兮兮的傳著這個真相,被貴女們追捧的玉郎君一下成了人們同情的對象,“哎不是崔七不好,是運道差了些……”誰知道太子會喜歡女人呢?而喜歡蕭琰的男女們心也碎了一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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