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雖說要回河西,卻也不是說走說走,她剛從烏古斯回來,總要多陪娘親一段時間,否則立時走了她也舍不得。再者,她還要先遞信問問父親,這個時候回家是不是合適了?當然信中不能這樣說,而是告訴父親她準備歸家,正在確定返程的吉日,父親一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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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是蕭琰的生辰——她真實的出生日期是七月十七,按大唐過生的風俗,要和生育自己的母親共吃一碗長壽麵,她前十九年都沒有和親娘吃這碗長壽麵,今年當然不可能錯過,她趕在七月十七前返回大唐也是這個意思。


    今年的七月十七蕭琰滿二十歲,按世家規矩,女子若不嫁便要如男子般擔起家族責任,此謂“女成丁”,要如男子般行冠禮——但蕭琰在蕭氏宗譜上的出生日期是二月十七,真要行冠禮是明年二月了,七月的生辰隻是過生辰,所以蕭琰沒有趕回蕭家。


    蕭琰和母親一起下廚做了兩碗長壽麵。生辰和母親一起吃壽麵的風俗據說是從高宗皇帝傳下來的,當年明宗生高宗時年紀已大,生產頗有些艱險,高宗說自己的生辰是母親的受苦日,所以這位陛下每年的生辰都不辦聖壽節,而是在太廟的廚房親自做兩碗長壽麵,端到明宗的廟裏,一碗祭祀母親,一碗自用……高宗在位五十年,五十年皆如此。蕭琰喜歡高宗的原因之一,是這位陛下事母至孝。蕭琰覺得自己做麵還是比高宗強的,她給母親拉出的這根長壽麵又細又長又勻稱,光看很有食欲——好吧,她一個洞真境大圓滿跟一個融合境比內氣操控精細,真沒什麽好得意的,她給母親奉上這碗長壽麵時還忍不住笑。


    “笑什麽?”李翊浵笑看女兒。


    蕭琰笑嘻嘻道:“我覺得我給阿娘做的這碗麵應該比高宗陛下做的漂亮一點。”李翊浵噗聲笑,“嗯是漂亮一點。”蕭琰又鄭重道:“不過,明宗皇帝吃到這碗麵的心情一定是和阿娘一樣開心啊。”


    李翊浵笑得眉眼彎彎,柔聲說道:“是,阿娘很開心。記得我三歲生辰時,阿爹抱著我說,我家神佑這一輩子都是有大福氣的。”她眼中溢著柔光,“我當然有大福氣,我這一生最大的福氣有三個:一是有阿爹;二是有裴悰;三是有你——我親的女兒。”


    蕭琰內心柔軟如綿,看著阿娘眼中的瑩瑩淚光,喉頭也有點哽咽,一種溫暖又強烈的幸福感像泉水一樣汩汩湧出,瞬間溢滿了她的心扉,“阿娘!”我會讓您一生都有福氣。


    她上前抱了一下母親,在母親臉上親了一下,口裏笑嘻嘻的說著趣話:“您這樣說,不怕大哥二哥吃醋揍我呀。”


    李翊浵咯咯笑,“這怕什麽,你看你阿娘我,從小頂著這麽多兄弟姊妹的羨慕嫉妒恨,還不是活得滋滋潤潤的。”


    蕭琰想起親娘招惹眾怒的本事也不由噗哧一笑。


    母女倆歡樂的用完了長壽麵。


    宮中遣了中官,送來兩隻錦盒,說是帝後賜賞。蕭琰知道,這其實是聖人舅舅和皇後舅母送她的生辰禮物。


    聖人舅舅送的是一幅青綠山水禦筆,江山如畫,遼闊深遠,讓人心生豪情,也讓人心生守護——聖人禦筆,又是當世金碧山水第一人的山水畫,這是世家主都要眼紅的禮物,送給一位小輩作生辰禮,過於貴重了。


    皇後舅母送的是一方上好的壽山石,應該是知道蕭琰在隨母親學刻印,送了一方天藍凍石,不算壽山石中的極珍品,但那如天空的天藍色澤和澄透的石質卻是蕭琰極喜歡的,皇後舅母應該是琢磨了她的喜好,這份心意是最貴重的。


    這兩份禮物蕭琰都很喜歡。


    但其中又透著不尋常的意味,她看了一陣琢磨出來了,悄悄跟母親說道:“舅舅和舅母是不是不希望昭華對我……”


    江山如畫,遼闊深遠,這是要胸懷遠大,不要汲汲於兒女之情?


    天藍凍石,色如天空,天空多麽遼闊,皇宮再好,又怎有天空的自由?


    聖人和皇後一則是真情實意的送禮賀她生辰,二則是表達他們對李毓禎感情的看法。


    而這看法是蕭琰讚同的,皇後舅母對她心性的了解也讓她歡喜感歎。


    李翊浵摸了下女兒的頭,聖人和皇後不希望昭華執著於你——情執,對於未來的帝國皇帝,可不是好事。


    蕭琰鄭重的點了點頭,出到廊上,向北麵行禮,對等候回話的中官道:“多謝聖人與皇後的賜賞,蕭琰謝恩,並請回稟:甚合蕭琰的心意。”


    中官應喏離去。


    約摸戌時,李毓禎過來了,給蕭琰祝生辰。


    李翊浵揮手笑道:“你們年輕人,自己慶祝去。”


    蕭琰帶了李毓禎到府中的觀月亭裏。


    十七的月亮甚好,雖不如十六的月亮圓,也如銀盤一般亮,照出李毓禎的眸子深幽。


    “給你的禮物。”


    李毓禎遞給她一隻細長的錦盒,蕭琰打開,黃緞上擱著一隻白玉簪,羊脂玉溫潤,瑩瑩而光,簪頭刻著宛如銀河般的星河。


    蕭琰眸子一凝,抬頭看她,“這是……”


    “你不是說要大道同行?”李毓禎挑了下眉,“及冠時簪上。”


    這送的是……及冠簪。


    蕭琰微訝,及冠的冠和簪是最重要的,冠上的刻紋和簪紋寓意著成人後的期望和誌向,一般是長輩贈送。但她沉吟了一會,卻點了頭,道:“好。”


    大道同行。


    她臉上綻出歡悅的笑意,李毓禎能想通那是最好了,轉身向亭子外煎茶的侍女招了下手,侍女端上兩盞煎茶。


    蕭琰和李毓禎一人拿了一盞,蕭琰說道:“你還在孝期,不能飲酒,咱們以茶代酒,這是祝賀我的生辰,也是賀你我的友誼長存。”說著舉盞向明月星空,轉眸看向李毓禎,真摯道,“大道長久,並肩共行。”


    李毓禎看了她一眼,望向明月星空,眸子在明月下幽深又有著瑩瑩的光,說道:“大道同行,”後麵四字清晰有力,“不離不棄。”抬盞將茶飲盡。


    大道同行,不離不棄。


    這話是不錯的,蕭琰心裏卻咯噔一聲,總覺得這“不離不棄”另有其意,一時思緒複雜,卻也抬盞將茶飲盡,無論如何,她希望與她大道長久,並肩共行,像她和學長在極地浩瀚星空下的誓願一樣。


    人生難得摯友,更難得的是,她得到了兩個,蕭琰不想失去。


    侍女托盤接了茶盞又退出亭外。


    蕭琰說道:“我可能過幾天回賀州了。”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目光望著明月星空,聲音沉靜又帶著感情,“你看,天空遼闊,星河浩瀚,在我心裏,你應該是與這天空,這星河相襯的。”


    李毓禎眉目舒朗,轉臉看她,心中歡喜,卻又有著澀痛,幽深的眸中流露出歡喜又傷痛的感情來。


    蕭琰看著她的眸子,隻覺心中翻滾著熾烈的感情,那是一種熱烈的又豁達的感情,聲音中的感情也越發濃重,說道:“人一旦沾染了情,不像自己了,敏感纖細,傷春悲秋,觀落花傷落花,觀夕陽傷夕陽,因一個人的喜歡而喜歡,因一個人的悲傷而悲傷,可是,昭華,我不希望你這樣子,你是高天上的流雲,應該是自由的,高曠的,你也像這日月星河一樣,輝煌燦爛,永遠耀目。”


    蕭琰眼中迸射出真摯的情感,昭華,我不希望你羈絆於小兒女情感中,變得不像了你自己。


    李毓禎看著天空笑了一聲,聲音若清風流雲,自然疏曠,轉臉看著蕭琰的眸中卻又有著幾分繾綣,仿佛清風眷戀著流雲,她說道:“蕭悅之,你真明白我。”


    “你放心,我永遠會是我。”她眉間朗朗,目光湛湛,如秋水映著長天,博遠、浩渺,無限的悠遠。


    她上前一步,伸手按在蕭琰肩上,明湛的眸子凝視她,說道:“你如此的好,我怎麽舍得不你。”


    蕭琰剛綻出的歡喜被一箭射穿。


    她無言的看著她。


    李毓禎說道:“阿父阿母的心意我知道,他們不想我在感情上受傷,這是父母重子女的心意。但是,”她微笑說道,“若因為畏懼受傷止步,這如何是我。”她薄涼的聲音柔和,卻讓人感到蘊含的堅定意誌,“蕭悅之,我永遠是我。”


    與不,是我自己的意誌,不在於別人,也不在於你。


    “蕭悅之,以後不要再說希望我不的話。”


    “我你,是我的意誌。”


    “以後,我若不你,也必定是我的意誌。”


    蕭琰看著她的眼睛,識海中波潮湧動,那是一種感動,也是一種明悟,感動的是李毓禎對她自己認識得如此明澈,也是如此堅定的堅持她自己的意誌,無論未來迎來的是喜還是悲,都堅定的走著自己的路,明悟的是她錯了,李毓禎不是受感情羈絆,而是迎著情路的荊棘毅然前進。


    蕭琰說了一聲,“好。”聲音有些梗阻。


    那是感動和明悟還有歡喜的情感衝蕩所致。


    真好。


    李毓禎永遠是李毓禎。


    與這天空,與這星河相輝映的李毓禎。


    “真可惜,”她聲音恢複了朗朗,笑道,“不能與你暢飲。隻能喝茶了。”


    李毓禎笑道:“那麽,欠你一壇酒。”


    “好,記得。”


    兩人對視一笑,眉間朗朗如月。


    ***


    千裏之外的賀州,三人對坐月下飲茶。


    蕭琮清俊的眉眼在月下愈發顯得溫潤如玉,聲音裏帶著些遺憾道:“清猗不在賀州多留些時日?”


    沈清猗依然穿著薄青色的道袍,在月下顯得纖細單薄,清冷的眉眼也愈發出塵,淡靜的聲音說道:“再不回,藥殿那邊要催了。”


    蕭琮猶豫了一下,說道:“阿琰應該要回賀州了,清猗不見一見她?”蕭琰從烏古斯回到長安後寫了封信給家裏,說她已經回長安了,如果長安沒有任務,近期應該回家裏。


    沈清猗的眸子微凝,但轉瞬恢複如常,清冷的聲音道:“相見終會有期。”


    心裏卻不如表麵平靜,湧動著想見蕭琰的渴望,卻到底被她壓抑下去。


    她才與蕭琮和離,與蕭琰見麵,恐會落人口實——有瓜田李下之嫌。


    她不願意蕭琰被人誤會,一早和她有了私情,無論是對蕭琰,還是對她自己,都沒有好處。


    沈清猗清冷又平靜的聲音問起蕭琰的近況,顯出一位姊姊的關心卻不過分熱切,蕭琮沒有覺出異狀,哈哈笑道:“阿琰已經進階洞真境大圓滿了。”清朗的笑聲中帶著驕傲和自豪,仿佛自己取得成一般的高興。


    “咦?”沈清猗流露出驚訝,她自是知道蕭琰武道天賦極高,也十分努力勤奮,但不滿二十進階洞真境大圓滿,這也太令人吃驚了。


    “阿琰信中沒細說,但想來進階的累積,不會那麽容易,應該經曆了很多凶險。”


    蕭琮便說起蕭琰是去烏古斯曆練——這是不必要隱瞞的,除了她與神廟和烏古斯皇帝的接觸外——也是在烏古斯進階,想必經曆了生死凶險,在大凶險中取得了大突破,才接連突破後期又進階大圓滿,想想令人心懸……


    這對前夫妻說著他們共同關心的人,因為共同的關切,讓他們的距離並未因和離變得遙遠。


    魏子靜坐在一邊靜靜的煮著茶,安靜的聽著自己的夫君和他的前妻親切的說著一個人,眉眼間的神情是靜謐的,仿佛月下一幅安靜的水墨畫,淡雅美麗,有著一種讓人寧靜安詳的氣質。


    沈清猗離去前舉茶祝福兩人,“祝賢伉儷一生和合。”


    “多謝。”蕭琮和魏子靜一起舉盞,蕭琮真心道,“祝清猗心想事成。”


    沈清猗微微笑起來,笑容在月下清麗,說道:“謝謝。”


    蕭琮和魏子靜送她出府,目送道觀接她的馬車離去,兩人坐輦回了恒安院,蕭琮望月歎道:“但願清猗能得她的一心人。”


    魏子靜輕偎著他,柔靜的聲音說道:“沈姊姊這麽好的人,一定能得償心願。”


    心中實在好奇能讓這位智計深沉的前世子夫人傾心謀和離的人物到底是誰。


    她心中無端浮現一張麵容,色如春山,眸若琉璃,一眼讓她想起了神往的江南□□,而所有的□□似乎都描摹不出這人的美好……也許隻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沈清猗傾慕——但隨即她心中失笑,暗道這個念頭荒謬。


    那可是世子的弟弟,怎麽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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