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十幾處的聖者戰鬥都因為這聲絕望的慘吼而停頓了片刻。


    或者說,是因為那一道直上五百丈、摧毀一位箭道宗師的殺氣而驚震。


    暗黑中的大山上靜了片刻。


    便聽一聲豪笑,猛然在山巔響起,“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隨著笑聲話落,一位穿著藏青色薄布袍的男子出現在雪峰頂上,體格雄健,不動如山,遠遠望著,也覺得一股猛烈的陽剛之氣逼人而來,黑暗中,卻給人一種驕陽的感覺,仿佛麵對赤日一樣的耀目,一言一笑,都讓人覺得豪邁恢宏,連這磅礴高聳的雪峰,都隻能成為他的陪襯。


    “……藏先生?!”


    有聖者驚呼道。


    山上的戰鬥徹底停了下來。


    一些聖者已經認出了這人,沒有認出他的,也聽說過他的名號。


    黑暗中有輕微的吸氣聲,那是驚震後沉重,或者是驚震後驚喜。


    唯有那道血色流光,不受任何影響。


    慕容絕上衝的身形沒有絲毫停滯,心念如一,前進。


    無論前方是誰,都無法讓她心震,停步。


    蕭琰僅從那人一言一笑中透出的強大氣勢,知道是位先天,而“先生”的稱呼更證實了這點,但她的神色和慕容絕一樣,沒有任何驚震,也沒有轉過身抬頭去看,目光依然留意著慕容絕的後方,右手也依然穩定的按在慕容絕頸下,真氣平緩的輸入。


    黑暗中沉默片刻後,一位年長資深的聖者問道:“臧先生,您這是……”


    這位先天出現在這裏實在讓人吃驚。


    薄奚藏,是在烏古斯很具傳奇性的一位先天,出身隻是低賤的奴隸,因有武道天賦,被主家薄奚氏發現培養,並賜姓薄奚,二十五歲晉入宗師,三十七歲晉先天,是烏古斯有名的武道奇才。這位晉入先天後,脫離了薄奚氏,成為自由散人,既不靠向神廟,也不靠向皇族和其他家族,在“天啟”這事上也是中立者,從不參與兩方爭鬥——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而且,似乎還是截殺者一方?


    薄奚藏沒有遮遮掩掩,磊落道:“此事一了,恩債便消。”


    眾聖者一聽,大致都明白了:這恩債應該是指薄奚氏的恩情。


    這些年薄奚藏也向薄奚家族還了不少恩,但從奴隸被賜自由平民,又賜貴族姓氏,還有累積下來花費的龐大武道資源,薄奚氏的這種恩情很難還清……據說已經成了薄奚藏進境武道的心靈桎梏。如今薄奚氏請他出手對付“晨星”,此事一了,他與薄奚氏便再無恩情瓜葛,從此得了徹底自由,而困住他心境的桎梏也由此而解,在先天境界上想必能更進一步。這種誘惑,薄奚藏豈能不動心,不應承?


    黑暗中的聖者互相傳著音。


    天啟派的聖者心中沉重,這位藏先生在先天戰力中都是排名前列的,他們這些聖者齊上,也未必能擋得下他,何況,還有這些逆天派的聖者豈會幹看著不動手?


    反天啟的聖者則在暗中鬆了口氣:有薄奚藏出手,這兩個令他們感到驚駭,實力遠遠超過其境界的小輩,絕沒有逃脫的可能。晨星一死,這場宗師戰爭也快要落幕了。


    這兩句話間,心境絲毫不受影響的慕容絕已經直摟蕭琰衝上了雪峰之頂,落在了雪峰的東北峰,和西北峰的薄奚藏遙遙隔著五六十丈,兩個峰頭之間是地勢略低的一片峰穀,被皚皚白雪覆蓋,雪下偶爾凸出褐色岩峰。


    黑暗中,先前出聲的那位天啟派大圓滿聖者突然又沉聲道:“藏先生,您是神者,難道要不顧身份,破壞規矩,對兩位二十多歲的、年輕的小輩下殺手?”


    他渾厚低沉的聲音特別強調“二十多歲”“年輕”“小輩”,既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又是小輩,您一位先天宗師,好意思下殺手嗎?


    薄奚藏為人行事如同他赤陽一般的氣度,陽剛硬朗,隻欺強,不壓小,因為出身經曆,也喜歡提攜有天賦且心性好的年輕後輩,是個惜才的人。——這位說話的聖者顯然把握了他的心性為人,字字都能打動人。


    兩方聖者聞言都驚疑了,他們的神識沒法探查這兩位的容貌年齡,據情報那位“晨星”年輕得過分,大概十九不到二十歲,已經讓人無言了,而這位強大的殺戮道聖者,竟然也隻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


    不提一些聖者嫉妒牙痛,反天啟派的為首大圓滿聖者立即高聲駁道:“藏先生這是千金一諾。英雄大丈夫在世,豈能做忘恩負義之輩?”


    聽說薄奚藏是個講原則的人,可不能讓他被賀若齊的言辭打動。


    薄奚藏沒有理會這兩人,他隻是看著對麵的兩位年輕人,雖然都戴著白狼麵具遮住麵容,但他神識一掃,看出兩人的骨齡——年少的那個,竟然不到二十歲!他心中不由感歎,這兩個小輩,任中一個,都比他同年歲時強得多。的確是天賦之才啊!……可惜了。


    薄奚藏心中生出遺憾。


    慕容絕的血色長劍斜向上方四十五度,這是對先天宗師的敬意和行禮,然後平指對方,眸光冷漠平靜,聲音冷如寒冰,也靜如深雪,隻有簡單的三字,“請指教。”


    沒有多的言語,隻有戰。


    簡單,幹脆。


    仿佛麵對一位先天,也隻是一位對手而已。


    她的左手依然摟著蕭琰,右手握劍恒定如故,似乎懷中抱著一人,也絲毫不會影響她的出戰——即使麵對的是先天強敵。


    薄奚藏不由又歎一聲:如此心性,真是……可惜了。


    蕭琰安靜的倚在慕容絕左邊懷中,依然沒有轉頭去看這位先天,目光平靜的看著慕容絕的後方,雪峰下麵的垂直峭壁。她上身隻穿著一件中衣,白衫白褲上都是泥漬的灰色殘留,看起來似乎是狼狽又極虛弱的,卻給人一種平靜、穩定,又從容灑脫的感覺,還有一種內斂的強大氣息,那是與身邊並肩的人一樣:麵對生死不畏怯的勇毅,麵對強敵不退避的堅韌,強毅而不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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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奚藏不由再次感歎一聲:真是……可惜了。


    他忽然朗朗一笑,陽剛硬朗的聲音說道:“你們說得對。”


    黑暗中兩方聖者正在往山上移,聞言心一提:哪個“你們”說得對?


    那陽剛硬朗聲音鏗鏘道:“先天宗師向兩位年輕小輩出手,的確有失規矩,有*份!”兩方聖者的心愈發提起來了:這是要改變主意?薄奚藏跟著又道:“但是,大丈夫在世,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大恩不可負。這樣罷,我出手一掌,你們接下不死,那是運氣;接不下,是命了。之後無論生死,我再不出手。”


    兩方的聖者都起了躁動,但沒有誰能出言反對。


    薄奚藏已經將兩邊的都話堵死了:規矩要講,身份要講,大恩也要還——還有什麽可說的?更何況,算他們有異議,薄奚藏這樣的人,還能由得他們嗎?


    一道冰寒冷澈的聲音響起:


    “請出招。”


    慕容絕的劍尖微微斜下,竟是讓他先出招的姿勢。


    薄奚藏一愣,然後哈哈大笑,“果然英雄出少年!”


    他濃眉一揚,道:“我修的是金剛大日經,這一掌,是金剛大日威德掌。——咄!”


    他一聲金剛咄音,右掌猛然拍出,天空中便出現一隻高達七八丈的金光巨掌,燦然如日,耀眼刺目,威嚴宏大的佛音從金光巨掌中傳出,讓人陡然生出威嚴宏大,想膜拜的感覺,完全沒有抵抗的意誌,隻覺得自己如微塵般渺小。


    兩方聖者們距離雪峰山頂還有二三百丈的距離,卻都感覺到大日如來般的宏大威壓,生出不能抗拒之感,均不由得心中震悚,立刻以神念相抗,才能抵禦住這種想要膜拜的衝動。


    而雪峰之巔,正麵迎對這一掌的,麵臨的威壓又是多大?


    雪峰上麵響起“咯咯咯”的聲音。


    那是慕容絕和蕭琰的骨頭咯咯作響,那是被壓裂的聲音。


    慕容絕握劍的手依然穩定,蕭琰按在她頸上貫入真氣的手掌也依然穩定。


    幾十丈外的高空上,金光巨掌在宏大佛音中拍了下來。


    這隻大掌下,站立的兩人像巨佛足趾上的兩隻螞蟻,孱弱,渺小。


    血色細劍相比金光巨掌,也顯得那樣細弱,好像一根茅草跟金剛杵相抗。


    但那血劍上卻突然迸射出比之前強大幾十倍的殺意!


    慕容絕冰雪般的眸子陡然轉紅,赤紅的血眸是純粹嗜血的殺意,紫府中一片血紅,星空剔透的血色變得濃稠如血池,而星辰更是血星,七殺、破軍、貪狼三星血光大盛,下方識海血池血浪濤天,咆哮著嗜殺摧毀一切。


    那一劍,凝聚了主殺星辰的血煞之氣,和整個血池的血殺之氣。


    一劍,血光漫天。


    “轟!”


    三丈長的巨大血劍向上直刺,刺入壓下巨掌的金光中。


    轟轟聲中,山峰上的白雪轟轟滾落。


    兩方聖者的臉色忽然都一變:糟糕,這是要雪崩啊!


    金光巨掌一寸寸下壓,那三丈長的濃稠血劍在一寸寸消褪。


    雖然血色巨劍在敗退,卻是在一寸寸的硬抗著,而巨掌外緣的金光也在一點點變淡……顯見,血劍的殺氣不是對它沒影響。


    用神識觀戰的聖者們再次無語了。


    這真是個中期境的年輕小輩?


    算是入魔,這小輩的殺戮道也強得太逆天了吧?


    不論哪方的聖者,都認為在這般威嚴宏大的金剛大日掌下,這位血劍小輩不出兩三息會被巨掌拍得粉身碎骨,沒想到竟然打出了相抗之勢,雖然實際上隻是硬撐,但想想後天和先天的差距?


    雙方任中一位大圓滿聖者都不敢說自己能比這位殺戮道小輩撐得更久,甚至暗暗捫心自問,與這血劍小輩單打獨鬥如何,竟是自己落敗的可能居多……


    這麽一想,反對派的幾位聖者大圓滿臉色都不好看了,心中有驚駭,也有嫉妒。


    ……好在要死了。


    反天啟一派的聖者心裏都慶幸的想道。


    便聽雪峰上血劍硬抗金光巨掌的轟震聲音不絕,而四麵雪峰上雪團滾落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不好!


    “撤!”


    “撤!”


    兩邊的聖者幾乎同時下了決斷,大圓滿境界以下的全都轉身疾掠下山。在這樣巨大的雪峰麵前,即使以他們聖者的境界,也承受不了自然的偉力,算避在岩石下或石壁中,但雪峰上很快能分出生死,無論那兩個小輩是生是死,即使來臨的雪崩讓他們無法做什麽,還不如下山等候結果。


    眨眼間,山上隻留下了六位大圓滿境界的聖者,雙方各有三人。彼此用神識掃視對方一眼,都掠身在附近尋了處山石,開出凹壁藏身,分出的神識則一直盯著雪峰頂端的戰鬥。


    ……這個殺戮道小輩應該撐不了多久了。


    三丈長的血劍已經在金光大掌的巨壓下消褪到了六尺,還有一尺到本劍了——劍碎人亡。


    算不亡,僥幸留得口氣,已經入魔,除非有先天立即施救,否則也是淪為殺欲的野獸了。至於那位重傷未愈的“晨星”,在這巨大掌壓下,比這殺戮道小輩先死,萬無幸理。


    反天啟一派的三位聖者心裏都舒了口氣,一副立等觀死的輕鬆態度。


    天啟派這邊的三位聖者心裏沉重了,其中兩次開口說話、實力最強的大圓滿聖者賀若齊緊皺著眉頭,手指摸著衣襟內的一枚綠葉吊墜,心中著急:已經發了緊急訊息,神司再不出現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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