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忽然慶幸,沈清猗此時身在長安而不在三清宮。


    縱然三清宮不會全麵開戰,但太清、玉清二宮想必不會讓上清宮全身而退,總是有亂戰發生,若沈清猗還在藥殿,難保藥殿內沒有歸附上清宮的藥師,這一內戰起來沒準遭波及了……此時待在長安,反而是安全的。


    李毓禎見她眉毛一蹙,又舒展開,似乎有憂慮又放下的樣子,不動聲色的問道:“怎麽?”


    蕭琰落子道:“沒事,想起我四嫂在藥殿。不過她現在在長安,三清宮算內亂,也與她無關。”


    李毓禎一笑,白子落在棋盤上,眸子有些幽深,“沈至元?”


    “嗯。”蕭琰落下黑子。


    李毓禎跟著落下白子,白玉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她抬眸盯著蕭琰,似笑非笑的,“你對沈至元倒是關心。”


    蕭琰聽出她話中的不悅之意,不由抬眉,有些無語道:“她是我四嫂,一家人,當然要關心。”


    李毓禎:“你坐我對麵,眼中見我,心中隻能有我reads;和兩米五的外星男人談戀。不能想其他女人,或男人。一家人也不行。”


    蕭琰拈著白子:……


    好想拍她臉上。


    眉毛抽了抽,決定不和她計較,黑子落在棋盤上,問道:“龍虎山和茅山?”


    ——是以刺殺皇帝和太子立罪,現在剿滅,還是如上清宮般,先由道門處置?


    李毓禎冷笑,白子落下,“閣主說,武力有時候不是最好的手段。”


    蕭琰聽她聲音寒澈如冰,又蘊著殺意,抬眼望進那雙幽深莫測的眸中,便知她有了算計了。


    蕭琰不問她有何計謀,隻說道:“需要我的時候說一聲。”


    李毓禎冷寒麵色散去,看著她低笑,聲音旖旎,眸波**,“我時時都需要你。”


    蕭琰又想將棋子拍她臉上。


    白眼一翻,沒好氣道:“不正經。”


    李毓禎一臉正色,“我和你說情話,很正經。”


    蕭琰有惱意也發不出了,拈起顆黑子敲了下棋盤,“該你了。”


    兩人下的是快棋。


    李毓禎一笑,落下白子道:“書院這邊,還不能動。”


    “……有顧忌?”蕭琰沉眉,落子。


    李毓禎道:“鄭王肅王背後,還有人。”動作微緩的落下白子,聲音裏透著涼,“是皇族輩分最長的一位前輩,當年有著很高威望。現在,還不能動手。”


    蕭琰捏著棋子,心裏忖著是哪位皇族宗長。天策書院的每一代先天並不都顯名於外,一些先天隱於幕後,很少為人所知。世家也是如此,先天宗師是家族最大的底氣,誰會全部亮出來呢?


    李毓禎沒有隱諱,“是太.祖嫡子,高祖胞弟。”


    蕭琰眉毛一聳。


    太.祖嫡子、高祖胞弟,這輩分,這身份,的確能壓人。


    她捏了會棋子,落子道:“你顧忌的,不僅僅是這位宗長吧?”


    雖然是皇族嫡支最高的宗長,很有威信力——如果公然撕破臉,恐怕會在皇族中掀起很大的波潮——但太上皇這方籌謀這麽久,雙方遲早要公然決裂,不趁著這次刺殺皇帝太子的事件定下對方的謀逆罪名,站在道德高點動手……必定是有著另外的顧忌。


    而這個顧忌,應該才是主要原因。


    李毓禎落下白子,“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蕭琰指間一頓,抬眼道:“那是,近期不會動手。”


    要動的,是陰謀陽謀,不是武力。


    蕭琰自覺的將自己放在“武力”的位置上,那些謀算人的事,一非她擅長,二與她純粹道心不符。


    李毓禎抬眉看她,“怎麽,你有事?”


    “不是。”蕭琰搖頭道,一邊落子,“我是想,你這邊暫時用不著我,我想出宮和母親住一段時間。你若有事,著人到公主府叫我便可。”


    李毓禎沉眉惱道:“你是想避開我reads;[兄戰]請離我遠點。”


    “這是原因之一,省得你不正經。”蕭琰很老實的道。


    李毓禎氣笑。


    她又道:“最主要的,我想多些時間陪伴阿娘。”


    李毓禎再次氣笑。


    “好啊,蕭悅之,我若是不應了你,成了阻撓你們母女相處的惡人了?”


    蕭琰一臉“你說的對”。


    李毓禎很想將棋子拍她臉上。


    驀地撲過去,朱唇落下。


    棋盤上的棋子嘩啦落榻。


    蕭琰氣惱,推開她,斜眉怒道:“李昭華!”


    李毓禎按住她肩,又在她唇上吻下,蕭琰沒能避過,眉間蘊怒,一掌擊在她後腦勺上。


    李毓禎沒有避,在她唇上咬了一下,這才放開,一臉痛楚表情道:“悅之,你可真心狠。”


    蕭琰冷哼一聲,她這一掌隻用了五分力,能傷到她才怪了。手指抵上她肩井**,威脅道:“再不起身,戳你個窟窿。”


    蕭琰說的是真話,李毓禎再不放開她,她真會戳她個窟窿。反正破個洞死不了人。


    李毓禎手臂一拂,將棋盤移到一邊去,起身坐在蕭琰身邊,一臉憂傷的道:“你想避開我。我傷心了,你得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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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琰氣得牙癢,“補償你個鬼!”


    李毓禎:“我要你,不要鬼。”


    蕭琰:……


    好想揍人。


    她撫了下額,起身離李毓禎遠了些,“這麽說定了。我明天出宮去母親那邊。”


    李毓禎看著她,笑道:“你和姑母母女情深,我怎麽會攔阻你出宮。”


    她有許多善後事務要處理,估計這幾個月內都沒多少時間和蕭琰相處,縱然想她離自己更近一些,卻不會強留她,生出抵觸。


    逼得太過,距離反會越遠。


    但她也不會任由蕭琰離去,樂不思宮。


    李毓禎起身,走到沉香木書案前,從底下的暗格中取出一方螭鈕盤刻龍紋的羊脂玉小印,底部篆刻“昭華之珍”四個字陰文,叫進門外侍立的越秋,吩咐道:“圖繪此印,傳東宮諸門禁衛:執此印者,出入東宮無阻。”


    越秋應道:“諾。”接過小印,跽坐到書案旁邊的小案前磨墨鋪紙,提筆描繪。


    李毓禎走回長榻前,對蕭琰道:“遂你意了。”右手撫胸,“蕭悅之,你會往我心口戳刀子。”


    蕭琰氣惱道:“我可沒強吻你。”到底誰更惡劣?


    李毓禎哀哀道:“我隻是吻你唇,你往我心上戳刀,到底誰更痛啊。”


    蕭琰:……你還占理了?


    顧自轉身,收拾榻上散落的棋子,歸攏到棋罐中。


    李毓禎怎會容她不理自己,近前去伏她背上,雙手摟了她腰,朱唇附在她耳邊道:“我心痛reads;[末世]江羅的狗血人生。”


    蕭琰沒能掙脫,回肘擊她胸肋上,沒好氣道:“你的心是金剛石,再戳也裂不了。”


    李毓禎下巴擱她肩上,“金剛石也會痛的。”


    蕭琰回身,右手按住她頸**,防止她胡作亂為,說道:“那我讓你戳兩劍。”


    李毓禎:“我舍不得。”


    “……”


    蕭琰心裏氣惱,又有著無力。


    手指卻是堅定有力的將李毓禎的雙手從自己腰上扒拉下去,“好好說話。發乎情,止乎禮。”想起長樂宮的事,想揍她一頓,嘴唇抿了抿,神色有些不善。


    李毓禎見她顏色便知她所想,歎道:“你若氣惱那事,再戳我幾刀。”


    蕭琰哼一聲。


    越秋筆鋒一滯,心裏冒汗,難道蕭十七君真要刺殿下幾刀?


    蕭琰豈會不知道李毓禎,戳她幾刀又如何,這人心裏完全沒有“後悔”二字,“節操要自省,把你切塊了也沒用。”蕭琰橫眉瞪她,決定出宮前一定要將那幅字送到光華殿,掛在她寢帳內,日日自省,夜夜誦念。


    先抄上一萬遍。


    李毓禎看著蕭琰的神色,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


    ……


    次日淩晨,雪停了。


    宮中一片雪白,宮人們忙著清掃宮道。蕭琰照例卯時起練刀,清掃宜秋宮宮道的宮人完全沒發現一顆萬年青樹上有人在練刀。


    李毓禎卯初時分出了東宮,先去寧壽宮向太上皇請安,再去紫宸殿向聖人請安,服侍父親用了藥,又一起用了早膳,卯正二刻,起輦前往宣政殿。


    宣政殿為中朝正衙,比紫宸殿議政殿宏闊,是大朝會和朔、望(初一、十五)朝參的政事殿,今天不是朔望日,但政事堂昨日已下了朝參令,此時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員分列殿中,聽得三聲鍾響,便見太子身著朝服入殿,坐到置於丹墀第七階的金龍黃袝榻上,隨著內侍高喝一聲“參——”,百官伏拜下去,一叩首,齊呼:“參見太子殿下!”


    除了知曉內情的幾位相臣外,其他人都生出疑慮——聖人為何沒有禦殿?


    便聽內侍宣道:“眾臣聽詔。”


    群臣又跽跪下去。


    便見中書舍人元雍健步上前,從內侍手中接過詔旨,轉身立於丹墀前,身姿俊拔,展開詔旨高聲宣讀。


    群臣垂首而聽。


    心中均震,竟是太子監國詔。


    難怪聖駕不禦殿,原來是聖躬違和。


    聖人會讓太子監國這是眾臣早有預料的事,但誰都沒想到,聖人竟在太子冊封的次日,幹脆的放了權,難免讓人猜疑:聖人的病到底有多重?


    但無論皇帝病重與否,都意味著,從今日起,朝政進入李毓禎時代。


    從那位鋒銳犀利的眉眼中,很多人感到了一股凜冬的寒意。


    寒流,真的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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