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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琰退回自己座位,見李毓禎放下茶碗,和申王有話說的樣子,又起身退坐到風爐邊,看著爐火守茶。


    李毓禎盤膝坐著,和申王說話挺隨意,“前兩日我去了黃河巡視水利,從洛河口北上,一直到壺口瀑布,昨晚日暮才回京,還沒來及入宮。——夫子才從吐蕃回來,收獲如何?”


    蕭琰一聽微訝,頓時明白了,聖人為何沒安排她在正月十八書院開學時入學,原來那時申王還沒有從吐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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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蕭琰並不知道,申王去吐蕃之前與霍王打了一架,為了爭做她的講武夫子,所以她也不知道她在很早以前被天策書院“盯上了”,此時她心裏隻在想:申王留在吐蕃,應該是會同三清宮和梵音寺的宗師追剿吐蕃餘眾吧?


    吐蕃那地方雪山莽莽,草原茫茫,隱藏人是很容易的;南邊的藏布江大峽穀也是山高穀深,據說最深處有一兩千丈,地勢險峻,布滿了鬱密的森林,加上大峽穀雲遮霧罩,即使有十幾萬人隱藏在其中都很難發現。大唐軍隊在雪山和峽穀森林這種地形裏,還很難出動大部隊搜索,隻能派出一個個的小分隊,但是這樣很容易被吐蕃餘眾分個伏擊,或者遭到野獸毒蟲撲殺,說不定剿上十幾年也搜捕不盡,還會讓兵員一點點折損在叢林和雪山峻嶺中。


    如果沒有武道宗師,這個“剿滅吐蕃餘孽”很可能是付出人力和物力的漫長消耗,但有了宗師不一樣。尤其先天宗師,神識集中放出,可達七八百裏,如果有集聚的人群,肯定逃不過先天宗師的神識。加上軍中還有易道師,測定一個大概方位,不是很難。有了這個大概範圍,再出動宗師搜索,耗費的人力和時間都要少得多。大唐讓周邊諸國都戒懼,在於不僅軍隊強大,而且武道強大,還有這讓人頭痛的神秘莫測的易道。據說大食人和歐羅頓人也有占星術,似乎是同出一源的分支,但大唐的易學家們研究後說,“隻觀天而不知地,徒有陽而無陰,小道爾”,說拿來作為大唐天文學的借鑒可以,但要入道境,不可能了。總起來說,這西夷占星術尤其天文方麵的觀測還是有些用的,但和易學相比,恰似一個為“術”,一個為“道”的差距了;而被大食人和歐羅頓人視為“最高深智慧”的占星術還不可能被吐蕃人掌握,所以想在大唐軍隊這種武道加易道的搜索下逃脫,那真要運氣,以及能讓他們長期掩藏氣息的地方。


    申王卻沒有立即回答李毓禎的話,反而問她視河的事:“今年春汛有潰洪危險?——唔,你是打算這一年間,將大河大江都走一遍?”


    大河、大江是唐人對黃河、長江的習慣稱呼,這本是它們的原名,而“大河”正式有“黃河”這個外號是從高宗時代起,那時從霍蘭山東部的大河上遊到中下遊的汴州(開封),因為泥沙的常年沉積,河水已經是半渾濁的黃色了。大河水患雖然自古有,但從世宗朝後期,才開始比前代頻繁起來,幾乎每十年有一次洪災,到先皇敬宗朝時,更是每五年要抗洪一次,到如今的長治朝,河道官員每年都要積極防備春汛、夏汛、秋汛了,稱為三汛期。


    水災,已經成了大唐的三大內政痼疾之一。


    蕭琰不由留神傾聽,雖然她對政務沒興趣,但對這種涉及民生的事,她還是關心的。


    便聽李毓禎回道:“嗯,是有這個打算。以後,沒這麽方便了。”


    聖人一旦晏駕,太子登基為帝,立她為太子,以太子不堪政務的身體,立即會下詔她監國,再到地方巡查沒這麽便利了。


    她沒有立即說洪汛,卻說起了人口,淡涼的聲音道:“長治三十年,戶部人口大普查,大唐全域計一千七百五十六萬戶,計口約一億一千萬人。若加隱戶和奴婢人口,以及深山老林裏未編戶的人口,約摸還有一千萬。


    “大唐之前,人口最盛時是西漢,王莽篡位前是六千萬,至後戰爭破壞,統一王朝立國短,再無西漢時人口。大唐統一南北時,人口也才四千多萬,到如今,已經翻了一番之多。人口繁衍之快,盛過曆朝。這是想當然之事,國內太平,賦稅不重,人口增加便快。這是好事,卻也不完全是好事。”


    她看了眼支起的竹窗外蔥鬱的竹海,綠色望不到邊際,聲音如竹林般幽涼,“人口太多,墾田太多,破壞林木太多,水災越來越頻繁,也不奇怪。”


    的確不奇怪,蕭琰也聽四哥蕭琮講過,因讀《高宗實錄》有兩道詔令與此有關,蕭琮便給她詳細講過前因後果。


    那是高宗三十年,司天台、天策書院、國子監會同請道門、佛門的易道大家聚會長安,切磋辯論易道,道門的易道大家提出了“人口繁衍過盛不利水土”之論,引起了激烈的辯論,也引起了當時旁聽的高宗的重視,之後便下令翰林苑易學士會同天策書院地院精通地理的易學家研究此論。易學家們在經過對曆朝曆代人口和災害的史料對比研究後,得出結論:伐林為田對地表的破壞,將使泥土流失,導致人為洪澇。


    易學家們的研究很嚴謹,對史料的考證達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這也使研究的結論十分可信,單以關中為例,先秦時代還有大片原始森林,在秦統一六國後,關中湧入大量人口,墾地麵積增加,加上始皇帝修建宮殿陵寢,大量砍伐樹木,造成黃土地泥土開始流入河中;至西漢時期,天下大治,又有大量林區變成農耕區;再至大唐,國力強大為曆朝之盛,都城規模也是前無古人,耗用木材無數,僅長安而言,除了在鄰近州縣的山中采伐外,還遠到岐山、隴山采辦,秦嶺和終南山的風水都破壞不少,道門和佛門對此意見很大,所以才有易道交流會上聯合發難“墾田伐林有妨水土”之事。


    而翰林苑的天策書院的易學家們研究證實了這個結論,對大唐的國策影響頗為深遠,最直接的影響是,高宗先後頒下《河域植樹詔》《山林限伐詔》,下令木材商人采伐樹木必須取得當地河道衙門開出的伐木許可令,並對大宗伐木開征伐木稅,偷伐林木者重處,甚至死刑。而這個限伐詔令,又帶來了一係列影響:比如造成了磚石建築材料需求的增加,促進了民間製磚業和采石業的大發展;又比如,造成了以竹子為原料的竹紙的出現和大量使用;又比如,促成了取代木柴——這是林木消耗的最大宗——的新燃物的出現,即現在冶煉上大量使用的石炭(煤);而石炭在冶煉上不及木炭的缺陷,又促進了石炭的“提純”(焦炭),使煉出的鐵和鋼的純度、韌性都得到了提高,從而促進了鐵器和武備的革新,而鐵器的革新又促進了農耕的發展,轉過來又造成了人口的進一步快速增長,墾田進一步增加……總之,一項詔令,引起了方方麵麵的變化。


    而這些逐漸發生的變化引起了朝廷的關注,是因為翰林苑的墨家學者們對史料的研究對比寫出的學論文章發表在《翰林集苑》上引起了皇帝和宰相們的注意——相比儒家研史是“鑒古今,知得失”,為帝王治世之用,墨家研史卻是關注“百姓日用”的變化,以此評論國家治政的得失,敦促朝廷改革或製定利民國策。雖說大唐統一南北後起用墨家是為了獲取墨家劍閣的支持,但墨家學者、官員“務實,謀民利”的處事目的對大唐的統治有利,皇帝越來越重視墨家也是緣於此,甚而出了簡宗這麽一位“造船皇帝”,當然,簡宗崇尚的是墨家的技術而不是思想,但昭宗朝時造船業和海貿的跨越式發展正是得益於簡宗“癡於墨造之術”,而商貿的大繁榮促進國家的富庶,又造成了人口的快速增長,墾田增加,於是山林被毀,水土流失……蕭琰一瞬間已經想到了這麽遠,腦子不由打結:這真是一個難以解開的死循環。


    治國真難啊!


    她心裏感歎,同情的看了李毓禎一眼。


    李毓禎側目向她一挑眉,那意思是:知道我難,還不來幫我?


    蕭琰立即垂眉耷眼,這個真幫不了,要能幫咱是宰相之才了。提起湯瓶添了兩盞茶,一盞端給申王,一盞端給李毓禎,換下他們喝了一半的茶碗,心道:端茶送水這活咱還是能幹的。


    申王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放下道:“這事朝廷已經論證了許多年,翰林苑學士們也沒研究出有效的政策,限伐要限,植樹要植,但墾田也還得墾。何況,還有‘地土兼並’這個痼疾。農戶沒有田,客戶、流民要增多,相比從世家和地方豪戶手中摳出隱田,毀林墾新田,或圍湖造田相對容易些,地方官豈會舍易求難?墾田、圍田本來是利民的好事,但過度了造成旱澇,天災泰半出於人.禍,這的確是道理。易經的盛衰轉換,儒家的中庸,都是說的‘度’的道理,人口增長過度,的確不是好事。”轉而又笑道,“但讓人不生,這也是難事。姑且不說‘多子多福’的觀念變易,單是如何讓人不生,這是難事了,貧家可沒那錢買避子湯。”


    說著又笑,“扯遠了。這些文事,咱們這些老骨頭不懂。該你們年輕人費心。”


    李毓禎心裏翻個白眼,她還不知道這些叔伯、祖們?——能事事不勞煩他們那是最好了,隻坐在廟裏當個鎮廟菩薩。


    申王話入正題,說起剿滅吐蕃餘眾的事。


    當初唐軍還沒攻到邏些時,吐蕃二王子俄鬆見勢不妙,便先帶著他的私軍和效忠他的部族,約摸四萬多人離了邏些,往藏布江南的雅隆河穀去,那是他們祖先雅隆部的發源地。那河穀在藏布江南麵的峽穀森林內,當然是在邊緣,經過許多代開墾,已經是肥沃的田地,有十萬農戶和農奴在這裏事耕,如果由得俄鬆的人馬在這裏繁衍生息,不出三十年,是安藏都護府的大患。邏些城一破,俄鬆得到探子回報,嚇得立即帶領人馬躲進了峽穀深處的山洞裏。若沒有易道師卜測方位,算有宗師搜索,這麽大地方,至少得勞神數月,若是小股逃竄的,往哪個深溝地縫裏一鑽,算宗師也難探查到——神識也不會在一個地方長期掃視。


    “……俄鬆和餘部四萬五千人馬都已被抓獲,但走脫了兩位王族宗師,一個洞真境中期,一個初期,拋棄俄鬆提前溜了,估計是沿著藏布江逃到天竺那邊去了,從雅隆河穀南下一千五六百裏,是天竺的疆界。——不過兩個宗師,不足為患。”


    申王又啜了一口茶道:“倒是吐蕃僧門那邊,從青唐那曲撤出後,德貢大上師並沒有率僧門去迦毗羅……”


    蕭琰聽到不由心想,迦毗羅是什麽地方?


    便聽申王道:“度因大師率梵音寺宗師隨大軍駐入迦毗羅,接收了吐蕃僧門在迦毗羅的僧寺,之後是推進整個泥婆羅了。如你之前所說的,泥婆羅原本是吐蕃的藩屬國,如今的國王還是王子時曾隨吐蕃使團到長安朝貢,長安的繁華,大唐的強大,盛過吐蕃王朝何幾?如今改奉大唐為宗主國,王室的抵抗並不強,據鄧王的信報講,從國王而下,王族和大臣都很樂意。至於泥婆羅本地佛教,與吐蕃僧教原有些分歧,像咱們漢傳佛教,因持不殺生義,反對人牲活祭,也反對天葬,這也是泥婆羅佛教反對的,隻因吐蕃僧門勢大,本土佛教倒是被擠到僻地邊寺去了。如今梵音寺要在藍毗尼園建立朝聖地,泥婆羅王室當然歡迎,至於廢除牲畜活祭、天葬之類的偽教義,那不是大事了——”


    目光一轉,見蕭琰聽得一臉茫然,便笑著解釋了幾句:“釋迦牟尼是泥婆羅的王子,誕生於迦毗羅城,是在城內藍毗尼園的菩提樹下悟道成佛。當時的迦毗羅國是古天竺憍薩羅的附庸,所以佛經稱其俗身為天竺國王子,那是誇大了,其實是迦毗羅城部落聯盟長——釋迦部族長的兒子。”他說到這裏,又意味深長的笑道,“咱們大唐的玄奘法師去天竺大陸取經,去過迦毗羅朝聖。當時梵音寺派出了三名武道宗師全程護送,其中的悟空法師是先天境宗師,是度字輩的,法名度空,為了不引人注意,才更名悟空,另外兩名宗師也是洞真境。否則,當年玄奘法師西行一百三十七國取經,豈是那麽容易的?”


    ——未完,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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