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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廳堂裏隻坐了蕭琮,原州刺史劉儀質,折衝府三位正副統領,以及蕭琰六人。


    折衝都尉程延夏稟報打掃戰場和搜檢屍體的情況。


    那四百七十名扮作馬賊的死士雖然都穿著圓領箭袖的唐裝,頭發也綰了髻,但從貼身的褻衣褻褲、頸上戴的項鏈、隨身攜帶的教經以及紋身等細節還是能推斷出他們的真正身份。


    “……是突騎施人、葛祿人和回紇人。”


    劉儀質的臉色立時變了。


    突騎施、葛祿是突厥部,歸屬安西都護府治下,回紇人是歸屬河西道治下。


    若蕭世子真個被劫殺,那是要挑起河西與安西動亂呀!


    劉儀質心中一個寒噤,立即問道:“是哪部回紇?”


    河西共有三地回紇,一是高昌回紇,二是甘州回紇,三是原州回紇。


    劉儀質心中祈禱,但願不是烏孜部。


    烏孜部是歸化原州成為定居民的回紇人,共五萬餘口。


    程延夏神色凝重回複道:“有百十騎是高昌回紇,左胳膊上刺有‘真主’的回文;另有十五人應該是烏孜部出來的,後背刺有熊頭。”回紇諸部中唯有烏孜部以黑熊為崇拜。


    劉儀質的臉色更難看了。


    兩位果毅都尉的臉色也很難看,梁國公世子在原州境內遭遇大批“馬賊”襲殺,折衝府作為治安軍府,是推卸不了責任的。


    蕭琮清潤聲音不疾不徐,不輕不重,卻自有一種敲打人的力度,“先不提疑似烏孜部那十五人,遠在安西的突騎施人、葛祿人,三百多騎‘馬賊’,是如何從幾千裏之外到了原州而不為烽鋪、折衝府所知?”


    大唐在全國設置有嚴密的烽鋪,烽台置於要隘,烽子晝夜輪流觀察動靜,馬鋪每三十裏設一鋪,置在要路山穀間,有遊奕使負責巡邏——安西之地的“馬賊”橫跨三四千裏地進入原州,怎麽可能不被烽鋪發現?各州折衝府也有遊奕隊每日出巡,蕭琮一行走的是官道,是折衝府遊奕隊巡邏的必經之地。——那這些“馬賊”是怎麽出現的?


    負責折衝府遊奕隊的是左果毅都尉諸義之,他身高七尺,長著連鬢的絡腮胡須,跪坐在茵席上,腰背挺直,圓領窄袖袍下隱隱隆起賁張的肌肉,他雙目烔炯的看著蕭琮,回答道:“世子,據某推測,從安西都護府和高昌州過來的賊胡應該是化整為零,扮成商隊進入河西,到原州後,再由烏孜部的奸胡接應。這些烏孜部奸胡熟悉原州地形,也熟悉遊奕隊的巡邏時辰和路線,所以才能避過。”


    “奸胡”是帝國官軍對歸入大唐治地卻暗底作亂的胡人的稱呼,而對已經歸治的胡人是不能稱為“胡”的——至少不能當麵稱呼,而是稱部族名,這是高宗武皇帝時的規定,體現帝國對歸化胡民的尊重,同樣視其為大唐子民,不管這種“尊重”和“視同”是發自內心還是流於表麵,但在大唐融合各民族的過程中的確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劉儀質、程延夏和右果毅都尉令狐易聞言都微微點頭,諸義之的這種推測顯然是最有可能性的,而且,將烏幹部那十五名死士定義為烏孜部的“賊胡”,也將烏孜部撇了出去了——作為原州的政務和治安軍長官,他們都期望烏孜部沒有牽涉入此事,否則,麵臨的是血洗了!


    蕭琮也同意諸義之的推測,微微頷首道:“回紇烏孜部遷居原州、歸服王治已有一百三十餘年,整族作亂的可能不大。”


    劉儀質四人都鬆了口氣。


    “但是,”蕭琮話意一轉,“也不能放過清查。正好,在烏孜部全族搜查,掃清那些隱在暗地的奸胡。這些人,不揪出來,總歸是禍患。”


    “世子說的是。”劉儀質、程延夏四人齊齊應諾,心想有那十五名死士的屍體,不怕烏孜部起亂子不配合。


    ……


    從廳堂議事出來,蕭琰心裏憋了一肚子疑問,但見天色已晚,便與兄長道了晚安,決定留到明日再問。


    蕭琮洗漱後換了寢衣,與沈清猗在榻上說話。


    沈清猗問起隱衛的事,“除了那些死士,還有暗裏的襲殺者?”


    蕭琮點頭,沉聲道:“是影子刺客。”


    刺客這個行當自古有之,大唐也不例外,最有名的刺客是鬼刺和影子刺客,鬼刺隸屬的組織叫夜鬼,影子刺客隸屬的組織叫東海刺,曆史都很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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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說當年北齊以蘭陵王高孝瓘率十萬大軍攻打蕭氏南梁朝,與南梁三戰二勝一平,卻突然下令撤兵,是因為被影子刺客重傷,不得不班師——梁和帝為此向東海刺支付了不菲的代價。蕭氏河西先祖蕭铖在手劄中評論梁和帝行此事時很是鄙夷,說“不決於戰,決於刺,梁之覆國,豈為無因?”且不提蕭氏與東海刺的這段“淵源”,單以此事便可知影子刺客存在於大唐建立之前,沒準比一些甲姓世家的曆史還長。


    當然這兩家刺客的價格也很高,一般的世家都擔負不起,而且刺客級數越高價格成倍上翻。據說影子刺客的最低級是鐵刺級,依次向上是銅刺級、銀刺級、金刺級,最高級不知道了,蕭氏秘錄中記載梁和帝當年雇的是金刺級——在十萬大軍的軍營中重傷了北齊有戰神之稱的蘭陵王。雖然刺客不完全以武功修為來論刺殺能力,但“影子金刺”至少應該是洞真境,登極境之上的洞真境!


    白日裏來刺殺蕭琮的影子刺客是登極境初期,被蕭琮的兩名隱衛——一名登極境中期和一名登極境初期的隱衛合擊,受傷遁去。


    世家高門培養隱衛的最大原因是防備這種高段數的刺客,蕭琮若沒有這兩名隱衛擋下影子刺客,早已經死在騎兵與“馬賊”激戰的時候了。


    他沉思著道:“……登極境,應該是影子銀刺。”


    沈清猗緩緩籲出一口氣,“至少得慶幸,對方沒有雇用金刺級。”一名登極境中期和一名登極境初期的隱衛合作才讓一名登極境初期的影子銀刺受傷,還安然遁去,若是金刺級……?!


    蕭琮的眸子在夜裏泛著冷光,道:“有兩種可能,一是付不起價,二是不願付出更高的價。”


    若是前一種,說明主使者的勢力還不夠龐大、財力還不夠雄厚,那不足為懼;若是後一種,情況複雜了,因為不願意付出更高價,要麽是覺得不值得,要麽是覺得不必要——會是哪一種呢?


    “若是不值得,說明你這個蕭氏世子在幕後者的眼中,還不夠份量。”沈清猗還有心思開一分玩笑,蕭琮笑了一聲,便聽她繼續道,“若是‘不必要’——那說明對方覺得銅刺級刺客能殺死你最好,若殺不死你,那也無關緊要,因為已經達到了目的。”


    夫妻倆在榻上對視一眼,心裏都有了同一個判斷。


    蕭琮神色冷然,道:“隱衛已將消息傳回去了,相信父親那邊也會有判斷。”


    ***


    次日卯初,蕭琰照例早起練功,辰時二刻,被蕭琮叫進內院用早點。


    用罷早點,漱口淨手,婢女又上了茶湯。


    蕭琰喝了半盞茶,便將昨晚憋著的疑惑問出:“阿兄,那些從安西過來的突騎施、葛祿人怎麽會突襲得這麽準,難道他們預知阿兄會這個時候經過原州?”


    “預知?”蕭琮嗬嗬聲,笑聲裏有冷意,道,“從決定出巡到出發不過半月,遠在兩三千裏外的高昌回紇人、安西突騎施和葛祿人,他們哪來天大的本事,遠在幾千裏外接到消息,又在短短半月內扮成幾個商隊跨越幾千裏過來?——這些人,分明是早潛伏在原州了。”他如果去威勝軍巡軍,必定會經過原州。


    蕭琰吃驚瞋眉,“難道他們一早打著刺殺阿兄的主意?”


    蕭琮看了眼沈清猗,嗬嗬笑了笑,“從我病愈的消息傳出,恐怕有些人在謀劃了。”


    蕭琰細眉如刀,“是誰想殺阿兄?”


    蕭琮微微一笑,聲音裏有著銳意,“想阿兄死的人可不少。河西這一百七十多年也不是平靜的。——東、西兩個突厥汗國被大唐先後打垮了,廝混到一起,一直想複國,勾結泰西大食帝國,沒少在底下蹦躂,謀劃安西、河西。北周宇文鮮卑被大唐趕出中原,與漠北的敕勒、鮮卑其他諸部勾結,建立燕周國,做夢都想跨過橫馬山,奪回他們鮮卑的燕然祖地,最好再拿下整個河西,作為圖謀河東、光複宇文北周的據地。還有西北方的歐羅頓帝國,三年前新皇即位,據說年輕銳氣,雄心勃勃,恐怕也想越過唐烏努山,馬踏長塞河呢。還有吐蕃人,對河西的富庶向來覬覦,但這會正鬧內亂,估計沒功夫北顧。”


    蕭琮寥寥幾語說出河西道的四大邊患。


    這些西胡北胡南蕃,都想河西亂。


    蕭琰聽得唇一抿,眼中赫然有殺氣,“誰想殺阿兄,我讓他死!”


    她神色認真,道:“阿兄,我會保護你!”


    蕭琮一怔,他這個弟弟說要保護他?


    半晌,他笑了起來,慢慢道:“好。”清俊的眉眼因著笑意一點點綻開,好像雋雅清韻的山水畫徐徐展開來,迤邐出秀麗旖旎,如錦盛色。


    沈清猗眸子一凝,蕭四和她相處,從未這樣笑過。


    作者有話要說:某會告訴你們某今早去將44章的“右果毅都尉”改了麽?哼!(阿西你的強迫症沒治了啊喂


    話說昨天抽啊抽的,把某的長評給抽出來了,啊哈哈,這是消化不良給吐出來了麽~~


    聽說還把蕭十七的“玲瓏瓜”給吞吃了,晉小受你太色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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