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亮時,十五才一瘸一拐地走回清水閣,她滿身是血,連臉上都是,那些鮮血凝視著她散落的發絲,除了一雙眼睛,什麽都看不清。


    蓮絳手托骷髏頭,一身黑袍坐在狐裘軟榻上。


    他的麵前,放著三娘的屍體。


    血衣換成了幹淨的素服,長發端莊的完好麵色蒼白,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十五宛如冰雕一樣站在三娘的屍體前,鮮血遮掩的臉,看不出表情。


    “我以為,你真的不回來了。”


    蓮絳雙眸恢複了正常,卻冷得異常。


    十五抬眼盯著他,眼底燒著怒意,“我沒有逃!”


    “那你追去做什麽?”他冷笑起來,“難道覺得他殺得不夠,還要去送死?或者,要殺他?”


    十五頷首,沉默沒有回答。


    “既是如此,那本宮會替你殺了他!”


    他眼眸一沉,殺氣陡然而起。


    “你敢!”


    十五猛地抬頭,狠狠盯著蓮絳,兩人目光如雷霆交織,周遭頓時殺氣騰騰。


    “你覺得本宮不敢?”蓮絳站了起來,指著三娘的屍體,“他殺我傷我長生樓人,我憑什麽不敢!本宮向來呲牙必報,甚至,加倍報複。”


    “除非動我!”


    蓮絳挑眉,怒極反笑,卻沒想到向來隱忍的十五,竟然出口反威脅他了。“這麽護著一個要殺你的人,難道你認識?”


    十五再度不說話,昨晚之所去追,就是為了確認對方的真實身份。


    當年她親眼看到沐色被折磨死在身前。


    沐色曾經是魅?會不會也同她一樣莫名其妙的活了過來?


    如果是沐色,為何不認得她了。


    如果不是,那人的手,那人的傀儡術,為何又那樣的像沐色。


    對方明明是來取他們性命的,卻在最後關頭放了她。


    她好想知道真相。


    蓮絳重新坐回位置,不再看十五,“從今天起,睿親王府所有的事情就交給流水和弱水,你不準在插手。”


    “為什麽?”十五不可思議地看著蓮絳。


    她費盡心思的才進入了睿親王府,成功挑撥了碧蘿,眼看大功告成,複仇在望,他竟然不準她插手。


    複仇是她畢生所望!他明知道她為複仇而活,他竟然做這個決定。


    這對她來說,等同於終於擺脫一切束縛飛翔天空。


    他卻生生要折斷她翅膀!


    “本宮的決定需要你來質疑?”他碧色眸子斂著殺意,語氣甚是霸道:“不但如此,現在開始,你也不得離開長清水閣半步。”


    “你要軟禁我?”


    十五深吸一口氣,盯著蓮絳的眼神毫不退讓,語氣更加倔強,“如果大人不介意,可以試試能否困得住十五。”


    說吧,她手腕一抖,那月光蕩起一泓秋水將十五的雙眼照得冰冷雪亮。


    可那劍卻將他雙瞳刺得劇痛,蓮絳頓覺心口那雙手又捏住了他的心髒。


    他強忍著那股刺痛,起身走到十五身前,扣起她下顎。


    “十五,我愛你,我寵你,我縱你,你可以踐踏我的尊嚴,無視嘲諷我的真心,可是……我,也有自己的底線。”


    十五望著蓮絳,他麵容如雪,透著病態的蒼白,一雙碧眸深邃無邊,像碧色的溫柔之海,將她包圍。


    她喉嚨幹澀,眼裏的倔強也慢慢被他的溫柔融開。


    她不曾無視過他真心,可是,他有底線,而她呢?


    他低頭,吻住了她,輕柔地撬開她唇齒,十五身體微微顫抖,握著劍的手也不禁一鬆。


    可片刻,她猛地推開他,眼底怒意再次肆虐翻卷,“你對我下藥?”


    藥從唇舌裏進入喉嚨,瞬間麻痹了全身,手中的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反抓住她的手,眸色清冷,聲音帶著不可忤逆的霸道和冷厲,“本宮說話向來算數。他是誰,本宮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總之,他得死。”


    此時,門外傳來了輕柔的敲門聲,“殿下,弱水求見。”


    蓮絳不悅地看向門口,然後將十五抱起,放在了旁邊的座位上,安置她坐好,旋即又將她身前的帳子放下來。


    十五怒目而視,可那藥的效果很好,她如今不但全身不能動,就是連開口說話都不能。


    將她安置好,蓮絳懶懶的靠在座位上,“進來。”


    門推開,果然是精心打扮一番的弱水,她本就麵容俏麗,仔細打扮一番,還真有一份大美人之色。


    “何事?”


    “屬下已經查出靈兒姑娘的身份。”弱水微微一笑,“她原是大泱九公主,據說愛慕睿親王多年,也是這次秘密來大燕二皇子的親妹妹。看這幾日的情景,睿親王應該會和她聯姻。”


    “舒池八年前兵敗之後,大半兵權落在了二皇子身上,如果聯姻,那睿親王可就多了一個好幫手。”


    “你想說什麽?”蓮絳頭也沒有抬,繼續把玩手裏的骷髏頭。


    “屬下有一個一箭雙雕的機會。”弱水揚眉,笑得十分自信。


    “一個可以讓二皇子和我們聯合,又能徹底打擊碧蘿的好方法。”


    “嗯?”


    “我跟隨碧蘿多年,她才猜忌多疑,而且性格善妒。我們偷偷放出消息說秋夜一澈欲納靈兒為妃,碧蘿一定會想方設法對付靈兒,等事情暴露,那秋夜一澈一定容不得她。”


    弱水深吸了一口氣,明明已經在門口想好了詞句內容,可是,靠近這絕美無雙的男子,光是看著他的袍子,就覺得壓迫和緊張,心跳紊亂不能自己。


    “至於那二皇子,卻有一個致命弱點,據說他昔日曾愛過一個女子,那女子竟是青樓女子,納為小妾入王府不到一個月就暴病而死。二皇子就極其喜愛懂音律的美貌女子。我們若能找一個女子,送給那二皇子,再加上靈兒出事,二皇子一定棄睿親王而投靠我們。”


    蓮絳唇邊露出一絲曖昧不明的笑,弱水一看,當即臉紅,既開心又害怕的垂下頭。


    “若本宮沒有記錯,弱水可有著天下都知的嗓音。你這麽聰慧,又能想到這個計謀,不如,此事,都交給你吧。”


    弱水一聽讚美,當即喜出望外,趕緊跪下來道謝,“謝謝殿下,弱水一定不負所望。”


    “去吧,本宮很看好你。”


    “弱水還有一事相求。”弱水緊張的發抖,既然安排到這裏,當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據說那二皇子對音律極其的挑剔,一般的歌都不能入耳。殿下見多識廣,不如教授於弱水幾曲。”


    那日她無意中看到蓮絳房間裏放著一個陶笛,那般完美的人,定音律也不輸常人。


    弱水喘喘不安的跪在地上,手心已經全是汗水,可半天都沒有聲響,她不經抬頭偷偷望去,發現蓮絳目光竟沒有落在她身上,反而專注凝望著旁邊一律輕紗。


    那輕紗拂動,似乎有一個人坐在裏麵,弱水全身冰涼,正要仔細看去,蓮絳目光收了回來。


    “好。本宮會親自授予你。”


    “多謝殿下。”


    弱水懸掛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然後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到門口卻又好奇望著那簾子一眼。


    待門重新關好,蓮絳起身掀開簾子,看著十五。


    “聽到了嗎?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睿親王府的事情,我已經交給她們了。你就呆在這裏,一個月後,你討厭的人,該死的人,都死光了。然後我們離開這裏,去西岐。”


    他目光落在十五膝蓋上,“更何況,你都被別人傷成這樣了,你還能做什麽?”說完,他彎腰把十五抱起來,朝樓下走去。十五眼中燃燒著憤怒和痛苦。


    她討厭被軟禁。


    八年前,被秋夜一澈軟禁,怕她逃跑,給她吃軟經散。


    八年前,在大泱,舒池為了折磨她,也是想盡辦法給她吃藥。


    而今,她最信任的她,也要用這種手段對付她嗎?


    穿過重重朗園,他抱著她來到了頂樓的一間屋子裏,裏麵很幹淨,所有東西都是全新的,甚至那些鐵窗鐵門都是如此。


    看到這些,十五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不用怕,我每天都會陪著你。”他指著窗戶,“這裏可以看到院中的一切。一個月之後,什麽都好了。”


    將十五放在床上,他歎了一口氣,“安藍也會來陪你,你膝蓋受傷,就當養傷吧。”說完,他轉身離開。


    藥進入大腦,十五靠在床邊,整個人昏睡了過去。


    可她眉目之間卻依舊寫著不甘。


    冰雪開始融化,盡管昨晚烏雲密布,但是今天起來,豔陽高照,反射在冰層上,微微刺目。


    院子中,那人身穿如雪的袍子,卷發如水藻般落在側身,他仰起頭,完美的臉在陽光下沒有一點瑕疵,卷長的睫毛下,一雙紫色的雙瞳正一瞬不瞬地盯著陽光。


    碧蘿站在走廊的角落,驚恐又緊張地盯著院中的人,整整一炷香的功夫,他都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似冰雕。


    “沐色?”


    她試探喊了一聲,可對方根本沒有聲音。


    “他沒有反應的。”陰暗的屋子裏麵,低啞的聲音傳來,對方似乎戴著麵具,聲音嗡嗡作響,“它沒有任何意識,隻聽從於命令。”


    “那為什麽昨晚他沒有殺了她?”


    “我隻答應你將蠱蟲放在他腦子裏,讓他醒過來。至於怎麽殺人,是你的事情。”


    那聲音顯得十分不耐煩,“快將他帶走,我看著礙眼。”


    碧蘿狠狠瞪了一眼屋子裏,正欲走,對方喊住了她。


    “我要的東西呢?”


    碧蘿從懷裏掏出一個瓶子,握了半天,放在了門口。


    很快門開了一條縫,裏麵飛快伸出一隻手將瓶子抓住,“你確定這是魔血?”


    “你們都說景一燕成魔,至於到底有沒有魔性,我也不知道。總之,我們兩個的交易是公平的。”


    不久前,一個奇怪的黑衣人找到了她,說願意和她做一筆交易。


    對方說自己也懂得南疆巫毒之術,碧蘿第一個想到就是被自己藏在地下室的沐色,對方答應讓沐色複活,但條件是,要景一燕的鮮血。


    碧蘿心驚膽戰,這世間少有人知道她身份,對方不但知道,還知道她和景一燕有過接觸。


    更匪夷所思的是,對方竟然提出要景一燕的血。


    景一燕是什麽人?別說拿到她血,就是要見到她,幾乎都不可能。


    但是,又怕對方識穿,那晚碰到蓮絳,她幹脆就偷了他的血來做代替。


    反正蓮絳本就是半魔人。


    “如果你騙我,我會讓你死的很慘。”對方陰狠的聲音傳來。


    碧蘿看了看院中的沐色,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指不定誰死得慘。


    朗園上有幾隻蒼蠅,碧蘿抬手就趕,不知怎的,傷口惡化越來越嚴重,那股腐敗的味道帶著陣陣惡臭,香粉都遮不住了,而她的頭發,依舊在掉,這兩日甚至不敢梳頭。


    更重要的是,防風消失了!


    防風呆在她身邊近九年,她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可她偏偏在最需要的時候,離開。


    沒由的恨湧上心頭,碧蘿拿出大氈替沐色遮住,帶著他離開。


    沐色立在院中,感到有人靠近自己,回頭看去,是一個麵容模糊的女子。


    他抬頭繼續仰望著天上雲層翻動,想起了昨晚。


    昨晚耳邊有尖叫聲,有廝殺聲,還有一個人。


    那人站在院子裏,周圍全都是被他切成碎片的屍體,所謂的血像墨水一樣將整個院落鋪滿,那個人立在血泊中,抬頭望著自己。


    她好像喊了什麽名字?


    他不記得了,他隻記得要殺光那個院中所有的人。


    可是手裏的銀絲,卻怎麽也無法準確的飛向她心髒。


    是了……她穿著白色的衣服,可她衣服上麵,有一種顏色,那種顏色,不是黑色的。


    他不認得那是什麽顏色,但是,看上去很美,豔麗,濃烈。


    “我應該見過她。”


    見過她吧……他隻知道她飛撲像自己編織的絲網時,幾乎是本能地將傀儡術收住。


    怎麽會這樣?


    他抬起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這裏好空。


    十五做了一個夢,夢到沐色站在紫藤花下麵,望著自己笑。


    “胭脂,我有心。”


    他紫色的雙眸幹淨而漂亮,那是她見過最漂亮的眼睛,沒有一點雜質,總是在笑。


    然而,沐色的笑容突然僵住,他身體被黑色的藤蔓纏著,那些藤蔓鑽入他皮膚,貪婪的吸食他鮮血,然後開出一朵朵藍色的花,妖冶而絢麗。


    沐色動彈不得,淒涼地望著十五,聲音虛弱無力,“胭脂……”


    他身體開始變化,栗色的頭發變得幹枯,皮膚起可怕的皺紋,迅速衰竭,然後倒在地上。


    身後藤蔓花秋千上,坐著一個身穿黑袍,頭發肆意飛舞的男子。


    一雙碧眼妖嬈嫵媚,紅唇噙著冷笑,他道:“看,本宮要他死,他就活不了。”


    他攤開手心,頓時碧火跳躍,然後飛向蜷縮在地上的沐色。


    不過瞬間,沐色的身體化成了灰燼,燃氣的星火飄在空中,零零簌簌。


    “啊!”


    十五尖叫著從床上坐起來,氣喘籲籲地環顧四周,好半天才想起了自己在哪裏。


    恰巧,外麵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


    十五赤腳從床上走了下去,隔著那鐵欄窗戶剛好看到在院子的小橋旁邊,弱水依舊一套黃色的衣衫,手拿著短笛,開始吹奏。


    她妝容精致,長發紗衣,在夜色中宛如仙子而蓮絳就坐在旁邊,因為背對著自己,無法看清他容顏,旁邊茶幾上紫砂壺青煙縹緲。


    “剛剛那個調子快了些……”


    “是大人。我重新來。”


    弱水含笑,麵露羞澀。


    十五退回來,伸手摸向腰間,卻發現月光不在,她周身軟弱無骨,根本難以逃脫。


    無力地坐在地上,腦子裏是昨晚那白袍之人樣子。


    恰此時,門竟然開了,卻風盡抱著藥箱站在門口。


    “外麵可真是閑情逸致呢。”他微微一笑,坐在十五身邊,“來,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十五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既然蓮絳敢讓風盡來看她傷口,料定了她逃不走。


    “聽說昨晚血洗皇宮的人會月重宮遺失千年的傀儡術。”防風打開盒子,似有似無地說:“不知道和蓮絳的紅蓮業火比起來,哪個更厲害。”


    寒意在四肢百骸蔓延開,十五全身忍不住的顫抖。蓮絳是什麽性格,若對方真的是沐色,怎麽辦?


    “呀……”


    耳邊傳來風盡驚訝的聲音,十五被他怪異的聲音陡然驚醒,卻發現對方正用無比震驚的眼神看著自己。


    “尚秋水死前對你做了什麽?”


    十五眼眸一眯,“你懂巫術?”


    風盡麵色微微一白,正色道:“好歹在南疆呆了五年,多少懂點?”


    “你撒謊!蓮絳也呆了五年,他雖然會種蠱毒,卻不懂巫術。巫術是詛咒之術,據說一般隻傳血脈相親之人。風盡,你和藍禾到底什麽關係?”十五盯著風盡,目光銳利,風盡往後一縮,隻覺得這個女人目光似刀鋒,要將自己一點點的剖開,看過通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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