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拔地而起,瞬間向後掠去,但是,她剛剛解毒,身形竟然慢了半拍。


    那領頭人的鞭尾風掃過十五脖子,剛好切斷十五幾縷青絲,脖子上的東西應聲而落,十五垂眸發現落在地上的是沐色的指骨。


    那幾個銀袍瞪大了雙眼,根本沒有料到地上那個渾身是血的人,竟然避開了他們的長鞭。


    幾人麵麵相覷,那宛如冰雕的黑袍人也緩緩抬頭看向蹲在地上的十五。


    持鞭幾人暗自交換眼神,蓄力欲再次發起致命攻擊,而就在這時,地上滿身血汙的人突然抬起頭來,那淩亂的頭發下,一雙如亙古之水陰森而冷厲的眼眸,讓人望而毛骨悚然。


    幾人從未曾見過有人的眼觀如此恐怖的眼神,可偏這時,地上之人如鶴掠向空中,腰間一匹雪白的光破空劈來。


    眾人根本看不清其動作,隻聽到一聲慘叫,隨即口中噴出鮮血。


    那人持劍穩穩站定,幽深的黑瞳冷掃眾人,仿似修羅冷厲睥睨。


    她身前,一個銀袍持鞭人被從頭劈成兩半,鮮血融了一地。


    而離屍體稍近的領頭人,隻覺得眉眼一陣劇痛,抬手一抹,十五的劍竟在他臉上切了一道口子。


    他盯著十五許久,回頭看著地上的至今微動的黑袍人道:“尊者,你勾結外族殺我族人,角皇後和神明絕不會原諒你。”說完,他做了一個手勢,後退向暗處,消失不見。


    “無恥,那角皇後怎麽能同神明相提並論。”


    黑衣男子爬起來,旁邊的黑袍人突然動了動手,他忙上前將其扶起來。


    此時火光微動,十五發現那黑袍人杵著一根類似龍骨做的拐杖,他抬頭看向十五,聲音輕緩,“謝謝姑娘相救。”


    大大的氈帽下麵,露出一雙憂鬱的藍色眼眸,如深海之水,亦看不見底,卻光芒流轉。


    那一劍用足了七成功力,十五低咳了一聲,發現手心傷口再度裂開。


    這一身傷敗尚秋水所賜!


    是啊,尚秋水雖然差點被她弄死,但是,她怎麽能輕易放過尚秋水。


    想到此處,十五收起劍,轉身就走。


    黑袍之人攔住十五,“姑娘,我叫月夕。姑娘……”


    “月夕尊者,你從哪兒來就該回哪兒去。”


    十五並未回頭,直接走開。十五從未聽說過尊者的稱呼,如今大洲最主要的幾個國家是大燕,大泱,靠南的南疆和臨近回樓的西岐,以及臨近東海的慕氏,可這幾國裏,無尊者的稱呼。


    相比,看其穿著應該不是大洲之人。


    十五抬頭看著白霧靄靄的天邊,明明早晨,卻有一抹血紅,似乎,整個大洲亦要變天。


    破廟內,那個叫月夕的男子杵著龍骨拐杖,一雙藍色眼眸深深凝望著十五離開的背影。


    許久,旁邊的黑衣侍從道:“尊者,她的影子好奇怪。”


    藍色眼眸流光轉動,他低頭對侍從道:“你速回昆侖北冥。”


    侍從領命,隨即蹲下身子,整個人竟變成一頭眉心血紅,通體雪白的狼掠了出去。


    流水找到十五時,看到十五滿身是血,披頭散發地坐在南宮後院的池子裏,遠遠看去,她猶如血池裏爬出的惡鬼。


    她安靜地坐在那兒,盯著湖麵,無聲無息,似一頓冰雕可渾身都透著一股血腥殘暴的殺氣。


    腦子裏浮現出尚秋水被十五揪著頭發砸向冰麵的情景,流水打了一個寒戰。


    “尚秋水怎樣了?”


    “碧蘿將她送到防風那裏了。”


    流水小心翼翼回答。


    “哼。”


    許久,湖邊的十五輕笑了一聲,隨即回頭,流水嚇得後退一步。


    眼前的十五,竟然有一張和自己一摸一眼的臉。


    “十五,您?”


    流水驚訝地看著十五,卻見遞來另一張麵具:那是十五的臉。


    她恍然大悟,十五竟然要用自己的身份進入睿親王府。


    “碧蘿和尚秋水都嫌自己活得太安逸了。”


    十五伸手過來,取下流水的佩劍背在背上,懶懶開口。


    “十五您要去殺她們。”


    她眼底凝視著一抹殘忍冷酷的笑,“那太便宜她們了。”


    流水不敢多問,隻是低頭看著手裏那張麵具,心中既然是期待又是緊張。


    少女一手持劍,一手拎著酒壺,蹺著二郎腿坐在房頂上,冷掃下麵一群對她垂涎三尺的男人。


    “想碰我,就得問姑娘手裏這把劍。”她手腕一轉,那劍如流光破開,撕裂了漫天的黃沙,而劍尖所指的人群中轟然一條溝壑。


    眾人嚇得紛紛逃散,少女揚起漂亮的脖子,將壇子裏的酒一仰而盡,動作恣意風流,卻那麽賞心悅目。


    待少女放下酒壇,發現還有一人立在了溝壑。那人身著緞袍,長發如墨,身形風姿卓越。


    她微微眯眼,卷長的睫毛交織眼底的審視,最後融成一抹明媚的笑漾開至唇邊。


    秋夜一澈沉浸在這個夢裏,他無法醒來,隻希望時光定格在這個畫麵,可是漫天黃沙突然咆哮開來,想要將人都卷進去,他艱難地站穩然後抬眼開去,發現天空陰沉,黑雲似鉛,從遠處滾滾而來似隨時都會壓垮蒼穹。


    而在那雲端出,一個人款款而來,長發濕漉漉地落在肩上,猩紅的血沿著發尾流下,將她一身衣衫盡數染紅,她每走一步,就在那黃沙下留著血印。她迎風而來,一雙黑瞳不見當日明媚隻有令人恐懼的怨毒陰森,猶如地獄血池裏爬出的來的惡靈。


    “啊!”


    在極度的恐慌中,秋夜一澈終於睜開眼了眼睛,他這才發現自己全身是汗。


    在床上就這樣睜眼沉默了許久,他起身,走出了房間,明一見他醒來大吃一驚,卻又看到他滿臉布霜,隻得默默跟在他後麵。他走走停停,像是漫無目的,最後竟再度停在了南苑,可半晌,像是故意在避開什麽,他飛快轉身離開。


    卻恰好碰到了路過的防風。


    “睿親王。”看到秋夜一澈醒來,防風亦是微微一愣,然後恭謹行禮。


    “碧蘿呢?!”


    “賢妃已經休息了。”防風低頭,抱緊手裏的盒子。


    “你手裏是什麽?”


    “賢妃命小的取的筋絡斷續膏。”


    “斷續膏?”秋夜一澈眼神一沉,語氣激動,“尚秋水在哪裏!”


    防風將頭埋得更低,沒有回答。


    “你不說孤也知道在哪裏!”


    這斷續膏讓他想起了尚秋水,那個竟然敢對胭脂濃下手的尚秋水。


    秋夜一澈摔袖離開,防風一下站不穩,險些跌倒,起身時忙拉住明一的手,用可憐巴巴的語氣道:“明一大人,可發生什麽要緊事了?”


    明一麵色慘白,看著遠去的秋夜一澈,回身厭惡地盯著防風,“八年前舒池竟欺騙王說胭脂王妃死了,當年我去要大泱要回王妃遺體,卻碧蘿將我攔住。這其中蹊蹺,我雖無證據,但是,必是你和碧蘿在搗鬼。防風,人在做天在看,你們終有一天會遭到報應的。”


    在回王府的路上,明一腦子就一直在梳理當年發生的事情。


    當年胭脂王妃染病,明一趕到大泱,恰好遇到了從南疆趕來的碧蘿,兩人一起前往舒池王府,可前腳剛到已經聽到王府哭聲——胭脂王妃斃了。明一正要討回胭脂王府遺體送回大燕,卻與舒池起了衝突,恰在這時,秋夜一澈突感風寒的加急信到達大泱。


    明一不得已趕回王府,留著碧蘿在大泱,可誰知道秋夜一澈病了幾日,為了怕他病情加重明一未敢將此事告知秋夜一澈。


    待他病情好轉,已經是一月之後,胭脂王妃屍已成灰。


    秋夜一澈大醉怒燒了薔薇院,從此無人再敢提胭脂濃這個名字。


    此事無從追究。


    今日三娘和燕城亦同時證明十五就是胭脂濃,那說明當年舒池故意隱阻擾明一討回屍體,更巧合的是,碧蘿路過大泱,身體一向健朗的秋夜一澈卻恰在那個時候重病不起。


    這一切都太過巧合了。


    如今想來,卻疑點重重,可奈何明一沒有任何證據。


    “既說報應,那舒池和睿親王都脫不了幹係。胭脂可是在舒池手裏出的事,但真正的罪魁禍首可是親自將胭脂送出去的睿親王。”


    防風冷笑,眉間一掃平日的溫和儒雅,卻莫名多了一股恨意。


    明一握緊拳頭盯了防風許久,轉身就走。


    尚秋水正躺在床上,門突然被撞開,她還沒有來得及睜開眼睛,整個人就狠狠拖在地上。


    她吃痛抬起頭,看到秋夜一澈渾身殺氣的俯瞰著她。


    “王!”


    尚秋水聲音一抖。


    “孤隻是讓你殺風盡,誰準許你動容月夫人了?!”


    “屬下……屬下沒有。”


    “沒有?”


    瀝血劍嗡然出鞘,落在尚秋水脖子上。


    “屬下隻是奉命演奏合歡,意打算迷惑眾人,再讓流水出手。”


    “那風盡毫發無損,容月夫人毒蠱怎麽發作了?”


    “屬下真的不知。”


    尚秋水自然不敢說實話,除非她不想活了。


    “請王責罰流水吧!”


    恰在尚秋水力圖狡辯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秋夜一澈回頭,看到流水走了進來,然後跪在旁邊,“是流水當時愚鈍被兩條蛇驚了神。都是流水的錯。”


    流水一開口,又再度將矛頭暗自指向了尚秋水。


    秋夜一澈麵色更加陰沉,“誰你讓召喚蛇出來的?”血沿著劍鋒蜿蜒而下,瀝血劍聞血發出興奮的嗡鳴聲。


    “我……”


    尚秋水啞然,卻不知道如何解釋那蛇根本就是不是她召喚出來的。


    然而整個桃花門都知道她笛音能控蛇引蠱。


    “看到蛇出現,屬下誤以為計劃改變,不敢擅自行動,以至於任務失敗,還請睿親王責罰流水。”


    尚秋水回頭狠狠盯著流水,自然也發現了流水將此時全部都推到她身上。


    流水一見,忙低下頭不敢再說。


    這一切全落在秋夜一澈眼裏,本就對尚秋水不斷失誤深感失望,卻沒想到她竟然擅自做主,公然違抗他命令。


    “來人,將她拖入刑部。”


    尚秋水一聽,倒突然不害怕了,因為,碧蘿必然會來救她。


    當然,此時的流水自然不是流水,而是十五。


    看著尚秋水的表情,十五突然明白了什麽。


    刑部是防風的管轄,而防風聽命於碧蘿,如此一來,那刑部反而成了尚秋水的保護地了。


    冷眼掃過尚秋水,十五自是不會讓她得逞。


    “王。”


    十五擋在尚秋水身前,道:“長生樓與燕城亦達成同盟處處與桃花門為敵,那長生樓出手詭異,其主蓮絳又會各種陰邪蠱毒之術。如今整個桃花門,隻有尚秋水懂得苗蠱之道。若沒有她,整個桃花門……”


    說到這裏,十五故意停住,假裝不敢再說下去。


    “哼!”秋夜一澈鐵青的臉上更多了一絲殺氣,“你意思就是孤的桃花門沒有她尚秋水就會垮掉嗎?”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尚秋水是桃花門資曆最老的天殺,若她去了刑部,必然引起桃花門內各種非議。”


    秋夜一澈麵色愈加陰寒,“資曆最老,就敢違背孤的旨意!若她升為神殺……”


    秋夜一澈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想起了什麽,勃然大怒,幾乎歇斯底裏,“明一,把尚秋水拖下去五馬分屍。”


    門口的防風和明一陡然一驚,卻瞬間明白了什麽。


    桃花門唯一的神殺,八年前的沐色,就是違抗秋夜一澈,最終被活活折磨而死。


    而尚秋水,當年就是沐色地看護人。


    “王。”


    這一下尚秋水抖如篩糠,忙爬過去求饒,萬萬沒有料到秋夜一澈會突然改變主意要賜她一死。


    “流水,把她給孤拖下去。”秋夜一澈厭惡的後退幾步。


    十五領命俯身抓起尚秋水,用內力耳語,“尚秋水,對不住了。這是賢妃的意思。”


    哭著求饒的尚秋水回頭盯著十五假扮的流水。


    “宮中消息說胭脂濃熬不過今晚,賢妃說你任務完成了。”


    抖如篩糠的尚秋水眼底當即布滿血絲,恍然大悟。


    胭脂濃一死,那麽她尚秋水的確毫無利用價值。而自己又知道碧蘿的秘密,她當然不會讓自己活著。


    幾乎是咬牙切齒,尚秋水蹦出幾個字,“她想我死,沒門。”


    十五卻冷然一笑。


    當年她之所以這麽相信尚秋水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不僅是因為尚秋水是沐色地看護,更多是因為尚秋水當年和碧蘿的確不合。


    碧蘿性格霸道,處處要強,而尚秋水自視天殺身份十分清高,兩人暗中相鬥無數次。


    可十五萬萬沒想到的是,最後這兩個水火不容的人竟然達成了共識。


    好在流水曾向十五透露,前些日子尚秋水就被碧蘿關在了刑部。這意思,她們兩個仍舊有間隙。


    而十五要做的就是,繼續挑撥。


    尚秋水一把推開十五,猛地跪在地上,“是碧蘿讓屬下這麽做的!一切全是碧蘿的意思。”


    十五站在旁邊,眼底閃過一絲不可見的笑意,冷冷看著尚秋水像狗一樣爬到秋夜一澈身前。


    “的確是我的主意!”


    恰在這個時候,一道柔美的語聲接了過來。


    眾人回頭,看著碧蘿款款地走了過,她走到十五身邊,傳音道:“讓她禁聲。”


    十五上前,伸手點著了尚秋水的啞穴,看到碧蘿走到秋夜一澈身前恭敬的跪下,柔聲道:“我這麽做,有我的原因。”


    秋夜一澈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垂首而立的十五身上,“你且將她帶如刑部。”


    十五將滿是不甘和怨恨的尚秋水帶了出去。


    對秋夜一澈來說,尚秋水隻是一把殺人的工具,可有可無。可碧蘿還有一個身份:賢妃。


    秋夜一澈城府極深,這些年來,近身的女子始終隻有碧蘿一個。可以想象他對碧蘿的信任和依賴。


    因此,尚秋水不足以也沒有能力扳倒碧蘿,說不定還真被碧蘿殺掉。


    今日十五的目的,是要尚秋水和碧蘿徹底決裂!


    十五拽著尚秋水剛走幾步,防風竟然快步走在前頭,“跟我來。”


    他聲音很輕,灰色的衣衫顯得身體單薄,十五跟著他走了幾步,才發現原來刑部入口換了。


    陰暗而晦澀,濃烈的腐朽味道撲鼻而來,內部結構和九年前一樣,沒有絲毫的改變。


    防風拿出鑰匙,打開一個鐵門,十五將解開尚秋水的穴道將她丟了進去。


    “放我出去,碧蘿不得好死!”


    尚秋水像瘋子一樣撲上來,雙手僅僅的抓著鐵牢,眼底幾乎要噴出血來。


    看著她滿頭的血,看樣子傷口又裂開了。


    “防風大人,睿親王隻是說將她關在此處,若是出了事,我們誰也脫不了幹係。”


    防風垂首站在暗處,神色無法看清,“是,她不會有事的。”說著,他打開鑰匙走了進去,直接點了尚秋水的昏穴,重新替她包紮好頭上的傷口。


    隻是,沒有給尚秋水服用那筋脈斷續膏。


    “防風大人。桃花門人手緊缺,尚秋水這頭上的傷口,幾時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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