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小二將酒送上來時,瞬間勾起十五胃裏的饞蟲。她自小被師父養大,師父最愛在槐樹下飲酒,因為體質特殊,她三歲就能和師父對坐拚酒,七歲已能對弈劍術。


    “十五可是當今世上絕世無雙的用劍高手,可是,你做出來的麵,卻不是好麵。”


    “噗!”酒剛到嘴裏,一聽這話,十五一口酒全都噴在了對方臉上。


    十五趕緊放下手裏的酒壇,往懷裏一掏,卻是那張絲絹,又慌忙藏起來,隻得抄著袖子起身去給他擦。


    黑色的麵紗上全是酒珠,還往下滴落,很顯然一定噴到臉上了,十五心驚膽戰,不敢造次。而對方坐著一動不動,周身氣息淩厲,似乎已經警告她不趕緊擦休想有好日子過。


    最主要的是,桌子有點寬,她幾乎是半趴在上麵,動作又得小心點。


    “你手酸嗎?”他輕輕開口,語氣裏帶著笑意。


    十五這才驚醒,忙坐回去,尷尬地說:“實在抱歉。”


    “你是在抱歉噴了我一臉呢,還是抱歉你做的麵太難吃了?”


    十五嘴角抽動,趕緊大喝一口酒壓驚,“都有吧。”


    “你噴我一臉,卻幫我擦掉,所以我便不計較了。”他亦拆了一壇酒,姿勢優雅地聞了聞,然後抬眸看著她,“至於你做的麵太難吃,以後都由我來做吧。”


    十五瞪大了眼睛,嘴裏的酒險些噴出來,卻趕緊抬手捂住嘴巴,結果那幹烈的酒直接轉入喉嚨。


    “咳咳咳!”


    酒一路下去,直接燒了起來,她抱著壇子咳嗽,才勉強緩過氣起來,而腦子裏卻想要理清他剛那話中之意。


    以後,麵都由他來做?


    “你就這麽貪酒?”見她那德行,他差點笑出聲,可聲音透著寵溺。


    “這酒的確不錯。”


    “你剛提到昆侖鬼狼,難道你去過?”他好奇地問。昆侖極地猶如西岐那麽神秘,而環境殘酷,一般去的人有去無回。


    “沒有。”她搖頭如實回答,“但是,當年卻聽說很多關於它的事情,並且也希望能一赴昆侖。據說,昆侖雪山是一個神秘國度的皇陵,裏麵葬著曆代皇室,但是,每一代君王逝去,他身前的所有妃嬪宮女、太監都必須殉葬。為此那裏聚集了許多冤魂和惡靈,有人為了防止那些惡鬼怨靈出來禍患人間,就命鬼狼看守皇陵。”


    她飲了一大口酒,這酒比她飲過的所有酒都烈,才幾口,酡紅已經爬滿了臉,繼續道:“此店家主人門口掛著鬼狼頭像,看樣子,那些關於皇陵冤魂的事情並非子虛烏有了。”


    “十五似乎很想去昆侖雪山?”


    麵紗下的眼眸靜靜地看著他,帶著溫柔似水的神色。


    “嗯。”十五低頭看著手裏僅剩下半壇的酒,道,“師父說,他第一次撿到我,便是在昆侖雪山下。”


    這下,麵紗下的他臉上湧起了震驚。


    昆侖雪山,千裏冰原,別說活人進去,死魂都逃不出來的地方,怎麽可能有一個女嬰?


    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詫異,她抬起緋紅的臉頰,微微笑道:“我當初聽了也不相信。師父說,他不知道我出生於誰家,也查不到我的身世,但是他卻要告訴我我來自哪裏,讓我自己去尋找自己的根。”


    他將酒壇舉到十五身前,用力碰了她手裏的酒壇,“十五,三個月之後,我們去昆侖。”


    “三個月之後?”她詫異地看著他,“為什麽是三個月後?”


    他笑,卻沒有回答。


    他深知鏟除桃花門是她複仇的路和盡頭,而複仇,如同行走在煉獄途中,一路荊棘一路幽暗。他協助她複仇,若那複仇路上有風雪,他願意成傘替她擋風擋雨,若複仇之路是黑暗,那他願意變成一盞燈。如果複仇的路上,她孤立無援,那麽,他亦可以成為她手裏的利刃,亦替她披荊斬棘。


    “來,喝酒!”他揚起壇子,喝了一口,果然辛辣。


    他不擅長喝酒,所以隻小抿了一口。倒是她,麵色緋紅,手中酒壇已經見空,嘴裏還道:“如此喝酒實在悶!”


    小時候可是和師父比劍拚酒,誰贏誰喝,後來到了睿親王府,卻是把酒獨醉,可卻是越來越清醒。


    “那不如這樣,我們來講笑話,你若笑了,那便喝!反之,我喝。當然,你的笑話,不能讓我笑,你得喝雙份!”說著,他竟然讓小二捧來一筐大海碗,一隻碗足足能裝下半壇酒。


    十五眼神有些發怔,道:“我生來就說不來笑話,大人,你這是為難我!”


    他隻顧得將兩隻碗都倒滿酒,抬頭看著她,“十五你生來就不笑,要逗你笑,也是為難我!”


    “倒也是,那就拚吧!”十五覺得這話有理,不由得笑著點了點頭,“那……”


    她話音剛落,他已將酒遞到她麵前,“你輸了,喝!”


    “我哪裏輸了?”十五瞪著眼睛,可半晌突然反應過來,隻得一飲而盡。


    “一隻兔子去釣魚,第一天一無所獲。第二天,它仍舊去河邊,還是一無所獲。第三天,它剛到河邊,水裏蹦出一條大魚對著它吼:你今天要再敢用胡蘿卜當魚餌,我就揍死你!”


    “噗!”十五從未聽過這樣的笑話,應該說沒有人給她說過笑話,她先是一愣,隨即笑起來,然後道:“那兔子怎麽能這麽蠢啊。”


    “是啊……”他笑得溫柔,將碗推到她麵前,“又蠢又笨哪。”


    “啊……”十五看著那海碗,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我若再喝,我就把持不住了!”


    這酒太烈了!


    柳眉輕蹙,清澈的眼底含著一絲氤氳,幾乎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眼神,既溫柔又可憐還十分乖巧。


    “願賭服輸!”他薄唇含笑,眼眸卻將她此刻神情全刻在心底。


    “我先說了,我酒品不好啊。”她嚷了一句,將那海碗舉起來一飲而盡。幹烈的酒從她唇邊溢出,沿著美好的脖子滑進衣服裏。


    酒帶著滾燙入腹,燃燒成火,直衝腦門,她騰地站了起來,將手裏的碗狠狠砸在地上,然後道:“痛快!”


    “十五,”他憋著笑,忍不住讚歎,“你摔碗的動作真霸氣!”


    她衝他勾起唇,然後倒滿酒,推到他麵前,“該我講了。從前有一個骷髏,它覺得好餓,然後就吃了三鍋米飯,可是,怎麽吃都還是餓,最後,它一低頭,發現米全都掉地上了。原來,骷髏是沒有胃的!”


    他將碗反推到十五麵前,歎了一口氣,“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好可憐的骷髏人啊!十五,你得喝兩碗!”


    “咦?”十五傻傻地看著他,手裏的月光躥出,挑開了他頭上的麵紗。


    和風盡一模一樣蒼白的臉,黑色的瞳,緊抿著的唇,一絲不苟的表情。


    十五一手舉起一個碗,一飲而盡,隨即啪啪兩下,將碗砸在地上,發出脆生生的響聲。


    這壇酒下肚,十五已經開始天旋地轉了。


    “求你別說了……”


    “哈哈哈……”


    “你停一下……大象怎麽會嫁給螞蟻?”


    “不行,我笑得肚子疼……”


    她趴在桌子上,小臉通紅,一手捶著桌子,一手捂住肚子。


    他果然停了下來,一手托著漂亮的下巴,綴著卷翹睫毛雙眼溫柔地看著她,一手輕輕伸過去摸著她滾燙的臉,“肚子真的疼?那我給你揉揉。”他起身過去,不等她反應已經將她攬入懷中。


    濃濃的酒氣傳來,他眼底露出痛苦又滿足的神色,將她越抱越緊,另外一隻手輕輕地揉著她胃部,“十五,你笑起來,真好。”


    “等等!”她突然推開他,然後抓起兩隻碗,跑到走廊處瞄準拐角的幾個壇子,丟了過去。


    “啊喲!”店裏的小二忙跑出來,看到十五晃著腿坐在欄杆上,一手一個碗地往拐角處砸,她身後的白衣服男子脫掉了麵紗,露出蒼白但俊秀的臉,卻是一臉寵溺地看著她,而他懷裏正捧著一大摞碗,十五剛扔完一個,他馬上就遞上去。


    “啊喲,你們這是幹嗎呢?”


    男子笑著道:“我內人心情不好,喝醉了砸碗玩呢。”


    “您夫人哪是砸碗啊,這是在砸店啊。”


    “隨她砸,我來賠。”男子笑嘻嘻地回答。他說話的時候,眼睛從未從女子身上離開,還在遞碗的時候輕輕補上一句,“坐穩,別掉下去了!”


    那男子,容顏俊秀,可眉色間卻透著一份高貴優雅。當時他們兩人進來時,小二便瞧見兩人姿容非凡,絕非一般人。


    “不行!”十五將碗舉到頭頂,突然想起什麽,回頭對他說,“喝酒誤事,若是師父回來,看到我沒有練劍,又該責罰我了。”說完,她竟要一躍而下。


    他趕緊上前,一下抱住她的腰,才沒有讓她從圍欄上摔下去。


    “十五……你的酒品真不行。”他一邊歎氣一邊笑。


    十五一把推開他,提著月光破窗而出。


    “啊呀……你們砸東西,東西得賠啊。”小二話音剛落,幾張銀票飛來,穩穩地落在櫃台上。


    在郊外梅林裏找到她時,她手持月光正認真地練劍,手裏的劍化成光影,閃耀著他的眼睛。


    他立在雪地裏,漫天的梅花在她劍氣中騰空而飛,十分美麗,他不由得輕聲開口,喚了一句:“胭脂……”


    十五突然停下手裏的動作,回頭看著雪中站立的白衣人,不由得奔過來,像一個乖巧的孩子將他拉住,雙眼迷離地打量著他,然後喃喃道:“你不是師父。”


    “你的師父是誰?”他一直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師父,教出了劍法如此精妙的徒弟。


    然而,這樣的師父,為何在徒弟被關入棺材中,活生生受毀容之苦時,仍不來相救?


    她鬆開他的手,似乎有些難過,道:“我師父曾經喜歡過一個女子,離別時曾舞劍一曲送她。”她回頭看著梅林,道:“你看這梅花多美,不如我舞劍……送你一場紅梅落雪!”


    說著,她騰空而起,手裏的劍如閃電般斬向了梅林,淩厲劍氣簌簌鑽入林中,片刻之後,朵朵紅色的梅花,竟然在劍氣中,騰空而上。


    霎時間,天空一片緋紅,宛如一場紅梅落雪飄舞在他頭頂上方,在月光下美得簡直不可思議。


    她回身看著他,手中月光輕輕一劃,帶起一抹白雪,身姿優雅如靈動的蝶在他身邊蹁躚起舞。


    他從腰間摸出陶笛,雙眸凝望著她,輕輕吹奏起來,悠揚的音樂伴著漫天飛花,伴著她靈動秀麗的身姿,漸漸形成一幅畫。


    每當有落梅飄落在他身前,她身形都如蛟龍掠來,然後手裏的劍輕輕一晃,將落梅帶走。這樣一來,他所站立之地三尺內,沒有一朵落花,而其餘雪地上,卻又鋪滿了落紅,宛如婚宴上紅色的地毯。


    她舞著劍,形成了結界,似在為他擋風遮雪。


    曲畢劍止,那月光不知何時回到腰間,她則一臉醉意,含笑地站在他身前,微微仰起頭看著他。


    最後一朵梅花從頭頂飄落,在要沾到他睫毛時,她伸手將花接住,然後將梅花雙手捧在他麵前。


    “送給你。”她笑了笑,迷離的眼底帶著一層薄霧。


    她手心裏是一捧梅花。


    原來,她剛剛在他身邊舞劍,並非是掃開那些紅梅,而是一朵不漏地替他接住,然後送給他。


    她說:我師父曾喜歡一個女子,於是舞劍一曲。


    她說:我送你一場紅梅落雪。


    茫茫雪地,此時卻是一地落紅……漫天飛雪中,她真的送了他一場紅梅落雪。


    他顫抖著手接過她手心裏的梅花,然後小心翼翼地護著。


    “十五,你送我一場紅梅落雪,那我便贈你三世情深,不離不棄。你送我一捧落花,我便贈你一顆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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