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胭脂濃,自斷經脈,背師棄義都要嫁給秋夜一澈,愛嗎?


    “愛!”她平靜地回答,看著蓮絳的眼神,沒有絲毫閃避。


    胭脂濃愛秋夜一澈,傾盡一生地去愛了,然後死了。


    胭脂濃,已經死了。


    蓮絳苦笑一聲,麵對著她如此篤定的眼神,隻得露出這個表情,似在挽回自己狼狽的最後一點尊嚴。


    他早該想到這些,他早在她上一次毒發時,就清楚這個女人愛秋夜一澈。


    他此時不過是想死心,不過是想讓她親自說出來而已。


    “胭脂濃……”他旋即大怒,雙瞳泛著妖異的碧色,魔性再度肆意,那白皙手背上的血蝙蝠隱隱若現,“你既然愛秋夜一澈,那為什麽要蠱惑本宮?為什麽要一次次地救我?為什麽要討我開心?”然後偷了他的心!


    “小的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盡長生樓成員的責任。”


    他瞬間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她保護他,救他僅僅因為他是蓮絳,月重宮的祭司。原是他誤會了她的意思。所以,剛剛怕他置身於藍禾詭異的陣法裏,她不惜衝破穴位,隻是為了保護他?他咬唇一笑,血絲湧出,眉間皆是嫵媚,再看她時,碧色眼瞳無絲毫波瀾。


    他並未說一字,起身看著滿地死屍,轉身慢慢離開。


    十五再也堅持不住,瞬間失去意識,除了啃食她大腦的痛,她再也分不清身在何處。


    她隻知道,匍匐在地上不斷地向前爬,嘴裏大口大口地湧出鮮血,好像一停下來,她就會死去,然後徹底從這個世界消亡。


    蓮絳忽聞身後動靜,一回頭,看到十五倒在地上渾身抽搐。


    她一邊捂住腦袋,手指摳著泥土和沙石,試圖往前爬,而滿是鮮血的臉扭曲在一起,痛苦萬分。


    他立在屍體中,怔了半晌終究衝過去,將十五從地上抱起來。然而,懷裏的人卻拚命掙紮,兩個人都摔倒在地,而十五的手指摳著地,想要掙脫他。


    “放我出去!”她不停地哭喊,又是捶打,又是摳弄,不過片刻,她指甲就斷裂,指尖翻開,血肉模糊,“放我出去!”


    看到她的手指,他突然想起在南疆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


    他召喚亡靈蘇醒,而這個女人,帶著沉重的鏈子渾身腐爛地走在最後麵。他坐在蓮台上,隔著輕紗,第一眼就看到她了,因為,她一路摔倒,卻又掙紮著站起來。那個時候的她,就如同現在這樣,骨肉翻開,因為她在棺材裏麵八年。


    “十五!”他忙阻止她這個幾乎自殘的動作,“十五!”


    他一手緊緊抱著她,一手扣住她雙手,在她耳邊說:“你出來了,不是在棺材裏。你已經出來了……”


    可十五不停地掙紮,嘴裏發出痛苦嗚咽。


    “好了,我給你解藥,你別動!”他在她耳邊輕聲哄著,聲音平和溫柔,又帶著難言的寵溺。


    懷裏的人湊近他的雙唇,柔軟的舌頭舔過他的唇,然後貪婪地吮了起來。


    蓮絳當下渾身戰栗,這才想起剛剛唇被咬破,唇上的鮮血吸引了她體內的蠱蟲。


    她雙手捧著他的頭,身體緊急地貼著他,不停地吸吮。他愣了半秒,發出一聲輕吟,垂下漂亮的睫羽,將她反抱在懷裏。


    長發交織,唇舌相纏,他想起了那日在睿親王,她亦是這般輕吻著他。


    親吻我,難道也是你十五的職責嗎?


    陪我看雪,難道也是你十五的職責?


    想著法子哄我喝藥,也是你的職責?


    “十五,有沒有喜歡過我啊?”懷裏的人終於疲軟地昏了過去,他卻坐在四處橫著屍體的地上,將她抱得更緊,將唇貼在她耳邊,“哪怕一點點,有沒有啊?”


    女子沒有動靜,全身軟似無骨,麵上鮮血未幹,有些猙獰恐怖,可落在他眼底,卻是冰雪容顏。


    “用你的心來回答。”說著,他摸向她心口,卻在瞬間怔愣住了。


    片刻之後,他突然驚醒,然後低頭貼在她心口。


    “十五……”他顫抖著手捧起她的臉,試圖將她搖醒,“你的心呢?”


    她的胸腔,沒有心跳,整個都是空的。


    是的,她沒有心!


    這一瞬間,他突然想起兩人從獨孤出來那晚,他的手探入她衣服裏時,她一下製止了他。


    就像昨晚,情到深處時,她再度攔住了他的手。


    她……


    “十五你怎麽會沒有心?”


    他腦子一片混亂,漂亮的睫羽不停地閃動,完全茫然不知所措。


    “秋夜一澈,你憑什麽質疑我的感情?是不是要我將心挖出來給你看?”


    他渾身一顫,捧著十五的臉,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難道,你真將心挖給了秋夜一澈?


    你心裏怎麽會有我?你都沒有心,怎麽會有我!


    冷找到蓮絳時,看到蓮絳坐在滿是屍體的地上,長發披散,麵色蒼白,一雙碧色眼瞳沒有任何光澤地盯著一處,整個人都如被抽取了靈魂。


    而他懷裏,躺著一個滿身是血看不清麵容的人。


    睿親王府有史以來,處於最緊張和戒備的狀態,而大廳裏,秋夜一澈負傷而立,碧蘿則捂住小腹坐在位置,尚秋水站在角落,廳內氣氛詭異,靜得連塵埃都能聽見。


    他們回來了整整三個時辰,三個時辰裏,秋夜一澈保持同一個姿勢站在原地沒有說一句話。所有人似乎都沒有從那可怕的一幕中反應過來。


    那個麵容妖媚極致的男子,竟然瞬間將血蝙蝠召喚了出來,那一刻,天地撼動,好似惡靈出煉那般恐怖。


    而四十八名他最自豪的影衛,一人被十五一劍劈成了兩半,八人被那男子手裏詭異的光球所折射出來的光波攔腰斬斷,其餘的人,瞬間命葬在那些血蝙蝠的攻擊中。一個活生生的人,被蝙蝠吸成了一副皮囊。


    即便是見過藍禾各種蠱毒幻術,可是,第一次見到陰邪的血蝙蝠,秋夜一澈覺得是在做夢。沐色是藍禾用最陰毒之術創造出來的,所以他有一雙琉璃色的眼睛。而這個男子,竟然有一雙深碧色的眼瞳,在召喚蝙蝠時,他眼白都成碧色,像一個魔鬼。可是,沐色卻不懂幻術!


    “他是西岐人。”終於,他回身盯著碧蘿說。


    碧蘿垂下眼眸,貼身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浸濕,“他好像是……二十年前西岐族長,桃花門前身顏門門主的獨子——顏碧瞳。”


    秋夜一澈蹙眉,身上傷口頓時裂開。


    他曾聽說過二十多年前的那個魔頭,險些讓大燕滅國,但是,最後卻是無端消失了。


    “顏緋色曾經為了得到至高靈力,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魔鬼,以至於他的兒子顏碧瞳生下來便是半魔人。隻是二十年前,他們一家人就消失了,西岐內部亦尋了他們多年,全都無果。”她的聲音還有驚懼的顫意。


    尚秋水聽到這裏,亦跟著顫抖起來。


    “半魔人?”他們完全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惹到了這麽恐怖的人。


    “看樣子,他便是月重宮的新祭司,蓮絳了!”秋夜一澈低聲吐出這麽一句。


    尚秋水則驚恐地抬起眼,“難道藍禾死在了他手裏?”


    藍禾那麽可怕的人,竟然會死……也對,哪怕藍禾靈力再強大,可是,對方卻是一個魔鬼。


    那血蝙蝠是什麽?是忘川河邊遊蕩的惡靈煉化而成!


    “都下去吧。”秋夜一澈頹然地坐下,痛苦地揉著眉心。


    藍禾那麽可怕的人,竟然會死。哪怕藍禾靈力再強大,他的對手卻是一個魔。


    他們在林子裏交戰時,對方僅僅用一根白楊條幾乎要了他性命,當時,那魔鬼就在他耳邊說:碰我女人,都得死!


    那個時候他還一片茫然,正在生死關頭並沒有多慮。


    可是,在影衛來的時候,十五卻突然出現了。


    “原來……”他握緊拳頭,“胭脂你早就在看……而當他陷入危險時,你竟然不顧生命地下來救他!”


    腦子裏突然拂過她站在城牆上主動擁吻那個男子的情景。秋夜一澈再也忍不住,一拳狠狠地砸向了桌子。


    她對自己說:別惡心我,你不配碰我!


    十五體內的蠱蟲在尚秋水三音笛的催發下,差點破腦而出,為此,她整整昏迷了四日。


    這四日裏,她總是在做一個夢,夢到蓮絳身穿繡著金蓮的黑色袍子,手持一把紅色油紙傘站在一條黑水暗湧的河邊。那河邊盛開著無數朵血紅色的曼珠沙華,而河水裏時不時冒出一張張猙獰的麵孔和白骨之手,試圖將他拽入幽暗的水裏。旁邊那些花突然燃燒,成片的碧火肆意開來,將蓮絳全部包圍了。


    “蓮絳!”


    她站在河的對岸,嘶聲大喊,而他終於回頭看向她這邊——那是一張妖邪猙獰的臉,整個臉被一種怪異的藍色花藤占據,唯留下一雙看不見眼瞳的深碧色雙眸。


    “啊!”十五尖叫一聲,從床榻上坐了起來,“我……我竟然做夢了……”


    她難以置信地喘著粗氣,因為一個沒有心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夢。


    不僅如此,她還夢到了蓮絳……


    夢裏他的樣子陰森恐怖,黑色華麗袍子,純碧色雙眼,被蔓藤占據的臉,那是魔鬼才有的樣子。


    蓮絳,竟然有一半魔性,莫名的不安湧上來,她這才注意到自己幾個手指裹著紗布,她疑惑地揭開,發現食指和中指已經結疤了。但是,她完全沒有印象,手指是怎麽受傷的。


    她的記憶停在了蓮絳操控血蝙蝠的那一刻。


    屋子外麵有人走動,十五抬起眼,看到三娘走了進來。


    “三娘,冷……他們怎麽樣?”


    蓮絳兩個字含在嘴裏,又吞了下去。


    “冷大人他們回南疆了。”三娘看著十五。


    好像是預料中的答案,十五沉默,沒有說話,隻是覺得喉嚨有點幹澀,起身端了茶水喝了起來。


    三娘看了十五好一會兒,從懷裏拿出兩個紅色的瓶子,遞給十五,“不過冷走的時候,說蓮絳大人有命,讓你三個月內必須徹底鏟除桃花門,為此,長生樓精英幾日之後也會趕到大燕,並且都聽命於你!”


    十五回頭看著三娘,三娘又笑了笑,指著瓶子說:“這是你的解藥。”


    十五亙古無波的黑瞳裏閃過了一抹驚訝,因為她的解蠱蟲和其他人不同,隻能一月一次地養。


    打開瓶子,十五呼吸一滯,唇動了片刻,回身看著窗外,手則握緊了瓶子。


    瓶子裏,是蓮絳的血。


    他雖然離開了,卻留下了長生樓人避免她孤軍奮戰,因為沒法飼養解蠱蟲,他便留下了血。


    一時間,隻覺得手中的兩個瓶子莫名滾燙,一股炙熱蔓延到了胸腔,讓她有些無措。


    “對了,還有一件事。”三娘有些焦慮地說,“你昏迷的這幾日,吏部尚書和衛將軍分別在家遇害。不僅如此,秋夜一澈將皇上再度昏迷的事情宣揚了出去,此時大燕已經鬧得沸沸揚揚,甚至將矛頭指向了南宮世家。”


    十五垂眸,眼底折射出冷厲的光,“吏部尚書和衛將軍都是忠心護皇黨,看樣子,秋夜一澈是在對那晚的事報複了。”


    那晚,蓮絳召喚來了血蝙蝠,將秋夜一澈的影衛全部殺死,他心裏應該很恨吧。


    “這幾日,他天天入宮,非要見您,若非攔著,好幾次都差點闖入你的寢殿。”


    十五抿唇不語,但是一想到太液池那晚和差點傷了蓮絳的事情,她突然恨不得抽秋夜一澈幾耳光。


    外麵的桌子上擺滿了精致的禮盒,“那是什麽?”


    “睿親王派人送來的。”


    “丟出去燒了。”


    “嗯。”三娘點頭。


    十五突然攔住,“三娘,那日我身上那件黑色的披風還在?”


    “在。”


    當日,蓮絳將昏迷的十五帶回了宮,貼身守候照顧了三日。離開時,三娘就看到他將一件東西扔到了池子裏,後來她拾起來一看,竟然是件披風。那件披風,三娘認得,是秋夜一澈的。


    三娘將清洗好的披風拿了出來,十五起身冷睨了一眼,然後走到桌子上,“挑選幾樣好的,今晚去睿親王府。”


    “去睿親王府?”


    “是啊,前天聽說賢妃動了胎氣,睿親王又受傷,不去慰問一下,實在不好。”


    “但是……”三娘本想說和睿親王結怨如此大,此行必然十分危險,但是想到這幾日睿親王像是十分擔憂十五,又送了這些東西,怕不隻是關心了。就如秋夜一澈大婚當日,蓮絳說的“或許秋夜一澈對胭脂濃並非無情”。


    然而,若是有情,這個曾豔冠天下的女子怎麽會最後如此狼狽地從棺材中爬出來,受盡了各種非人折磨?


    “好,我這就去準備!”


    三娘趕緊收拾東西,又聽十五說:“勞煩三娘帶上這披風。”


    皇宮裏的馬車浩浩蕩蕩地出去,到了馬車裏,三娘坐在十五旁邊,手裏捧著秋夜一澈的披風。


    “夫人,睿親王府到了。”外麵的宮娥小聲稟告道。


    十五看著三娘手裏的披風,眼底露出一絲厭惡,卻終究穿在了自己身上。


    “十五,等一下。”三娘上前,從懷裏掏出胭脂盒,然後點在十五唇上,“既是盛裝,也別少了妝容。”


    十五領會,衝她一笑,美色溢彩,可眼底卻殺意濃烈!


    房間裏,即便是冬日,也放著一束百合,據說這能養顏安神。


    此時軟榻上,碧蘿麵色蒼白但是卻眼帶喜悅地靠在軟榻上,旁邊坐著秋夜一澈,防風端著藥,掀開簾子走了進來,遞給了碧蘿。


    “大夫怎麽說?”


    “大夫說,小世子無礙,隻是賢妃身子不好,也經不得情緒波動。”


    那日秋夜一澈大發脾氣,碧蘿動了抬氣,而成日朝宮裏跑的秋夜一澈也不得不照顧碧蘿。


    秋夜一澈點點頭,對碧蘿道:“那你早些將安胎藥喝了。”


    “王爺,”明一走了進來,對著秋夜一澈恭謹俯身,道,“容月夫人來了。”


    “胭……”秋夜一澈忙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衝了出去,到了門口,又忙停下來問明一:“孤今天怎樣?”


    明一愣了一下,恭敬答道:“王一切都好。”


    秋夜一澈這才鬆了一口氣,趕到前門,卻隻看到幾個宮娥守在那兒。


    “容月夫人呢?”


    “夫人去南苑方向了。”


    明一和秋夜一澈一離開,碧蘿的寢殿就出現了死一般的寂靜,片刻之後,碧蘿將盛滿藥的碗砸在了防風腳下。


    “她竟然還敢來!”


    滾燙的藥濺在防風的衣衫上麵,他神情微動,隻是垂著眉眼道:“大夫說,若時間再長,你的肚子怕是瞞不住了。”


    碧蘿咬著唇,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手下意識地握緊。


    原以為,那日的事情發生之後,秋夜一澈會想盡方法殺掉十五,卻沒想到得知十五也中了長生樓蠱毒,他竟然天天往宮裏跑,名為替皇上探病。碧蘿哪會不知道,他是去找胭脂濃!


    秋夜一澈,你不是恨這個背叛您的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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