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青衣少年肅然而立,在流轉著殺氣的山林裏,擁有著獨一無二的淩厲氣場,雖然是一張陌生的麵孔。可是,那語氣卻帶著他再也熟悉不過的孤傲。


    十五陰惻惻一笑,“怎麽?規矩都忘記了?”


    見門主,跪!


    “你……”防風膝蓋一疼,險些跪在地上,手中桃花同時飛向十五,“裝神弄鬼!”


    唐三娘不忍地扭開頭。


    十五立於原處,劍氣森森,冷然一劃,劍如流光劃過,璀璨之間,不見其形,隻看見漫天飛舞迷亂視覺的枯枝殘葉。


    風停,青衣少年靜靜地站在原地,手中長劍平行於胸腔,那雪白劍身上,靜靜地伏著一排紅色花瓣,不多不少,剛好十三片。


    “功夫稍有進步,能用十三片花瓣了。”十五的語氣,依舊漫不經心,卻帶著一絲冷嘲。


    “十五是……”胖子等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冷點點頭,道:“舉世僅有的用劍高手!”


    唐三娘回頭一看,不由得拍手,“十五,漂亮!”


    看著十三片飛出去的桃花瓣,原封不動地落在少年長劍上,防風大腦一片空白。


    而那少年,眼眸詭異一眯,嘴邊掠過一絲可怕的冷笑,隨即長劍一抖,淩厲的風聲如刀切割而來。


    “啊……”十三個隱在暗處的桃花門人,應聲而倒。


    每一片桃花都是故意從防風脖子邊劃過,卻又故意沒有殺他,隻留下十三道淺淺的血痕!


    “嘻嘻……死才是解脫!”所以,她怎麽可能輕而易舉地讓防風就這麽死了,至少也要讓他承受沐色死前那五倍以上的痛苦。


    少年如修羅般笑了起來,眉色間溢出一絲色彩,妖媚而陰毒,冷厲和孤傲,那樣的熟悉——胭脂濃門主。


    寒氣從心底聚集,蔓延向四肢百骸,防風訥訥開口,“門……”


    不,不該的!


    “不,你早死了!”防風閉上眼睛,然後猛地睜大雙瞳,怒吼一聲,眼底卻帶著似從噩夢中驚醒的懼怕。


    “是啊……我早死了!”十五黑瞳盯著防風,笑道,“隻有鬼,才會陰魂不散!讓你們白不能安、夜不能眠哪。”


    防風捂住胸口倒退幾步。


    “防風,不要中了他們的蠱術!”


    頭頂一個聲音傳來,隨即,一道劍氣劈向十五,十五頭也不回地舉劍擋去。


    啪!手裏的劍應聲而斷,十五目光一沉,如流星般掠開。


    月色下,明一手裏的瀝血劍發出陣陣嗡鳴。


    “防風,你先去完成任務。”


    明一擋在防風身前,他剛剛趕來,就看到防風惶恐得幾乎站不穩,而這個青衣少年笑容陰森詭異。


    看樣子,防風也中了蠱術——南疆陰毒的把戲!


    防風盯著十五快速後退幾步,飛身離開,而十五欲追,那明一劍花一轉,攔住了十五。


    “讓開!”十五側身,瞟了一眼暗處的蓮絳,卻不願和明一動手。


    “我奉命來取長生樓眾人人頭!”明一手裏劍一揮,刺向十五。


    “這下怕是不妙!”冷歎了一口氣,“瀝血劍,削鐵如泥,剛剛不過一道劍氣就斬斷十五手裏的劍。十五功夫哪怕再高,在瀝血劍麵前,也到底血肉之身……除非……有那柄遺失的‘月光’,月光乃玄鐵所造,可在八年前就消失了。”


    唐三娘十分著急,幹脆加入戰局幫助十五。哪知,她一動,睿親王的鐵衛軍趕來,林中一片混戰廝殺。


    暗處的蓮絳突見十五回頭看他一眼,閃身而出。


    “死女人!”蓮絳不得已加入戰局,貼著十五,狠狠道,“你想讓瀝血劍斬斷無極絲,然後趁亂逃跑!”


    這個女人,每時每刻都在想著逃跑!她明明可以殺了防風,卻故意等著場麵混亂。


    明一看見突然出來的蓮絳一身紅衣,麵容風華絕代,先是一愣,隨即眼底閃過一絲憤怒,“卑鄙妖女,竟然冒充王妃亂我王心誌!”


    難怪王昨夜會發狂,會受風寒,這長生樓竟然用這等手段。


    瀝血劍斬向兩人,那無極絲應聲而斷,十五趁機飛向空中,躍上了參天大樹。


    蓮絳緊跟上去,抓住十五的領口,“你要逃出一步,我就催動你體內的蠱毒。”


    十五低頭看著蓮絳,冷冷一笑,“你覺得這天下,什麽能困住我?!憑你月重宮一隻蠱毒?!”


    她將手放在蓮絳的胸口,輕聲道:“保重!”然後用力一推。


    胸前的手……突然像一把說不清的刀,無聲地插進了心口。


    蓮絳張開雙臂,紅衣翻飛,徐徐下墜,雙眸卻緊緊盯著上方將他推下來的女子。


    那晚,在獨孤府邸,她說:信不信我推你下去?可是,她卻背著他一路奔逃。


    而現在,三十丈的高空。“她終究還是將我推下來了。”


    這個從墳墓裏爬出來的冷漠無情、滿嘴謊言的女人,到底在乎什麽?到底有什麽能困住她?


    “風盡!”


    “大人!”


    唐三娘和冷一抬頭,發現蓮絳竟然被十五從高空推了下來,而他……竟然張著雙臂,沒有任何反抗,任由下墜。


    “南疆妖女!”明一大喝一聲,躍上高空,手中瀝血劍刺向蓮絳心髒。


    十五正欲走人,卻聽到呼聲,一低頭,看到蓮絳正看著自己。


    他青絲飛舞,翻飛的裙擺如盛開的紅蓮,一雙眼眸蘊著一層氤氳,如碧波輕煙,透著一絲茫然,而那帶著一絲苦笑的唇,又寫著一抹惆悵。


    他就那樣下墜,眼睛直直地看著自己,似要看透她的內心,看穿她的靈魂。


    “瘋子!”


    “十五,小心瀝血劍!”冷焦急地大喊,明一那劍恐怕要穿過兩人心髒了。


    十五一手抱著蓮絳,一手摸向腰間,指尖用力一彈,一匹寒氣森然的軟劍從腰間躍出。劍身白若月光,蕩著一層清輝,如持劍之人帶著月出天山的清冷和孤寂。


    砰!兩劍相交,發出一聲脆響,火光四濺,而十五抱著蓮絳淩空一翻,輕巧落地,而明一卻撞在樹上勉強站穩。他手中的瀝血劍,竟多出一個口子。


    “你有病嗎?”十五瞪著蓮絳,狠狠罵道。


    “好像是病了呀。”病得有些恍惚。


    蓮絳嫵媚地笑了笑,拉住十五的衣服,“我以為,相公真不要和我孩子了!”


    “蓮絳!”十五壓低聲音,厲聲警告。


    蓮絳眼眸一閃,驚愕地看著十五,貼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原來你早知道我身份!既然知道,那你還敢這樣對本宮!”這女人,太可惡了!


    兩人隻顧低聲對罵,卻不知道此時林子裏已是死一樣的寂靜,原本混戰的一群人都紛紛瞪大了眼睛,沒有從剛才十五驚天動地的一劍裏反應過來。


    林中桃花飛舞,青衣少年一手持寒光轉如秋水的森然軟劍,一手抱著紅衣美人兒,麵色陰寒,兩人從高空墜下,卻都安然無恙。


    明一吃力地站起來,看著十五手中的劍,驚問:“你手中,可是玄鐵打造的月光?”


    可是,月光劍柄刻著一朵蓮花,而劍身上亦刻著五朵梅花。傳言,這是二十多年前,劍聖白衣為心中所敬愛女子舞劍一曲,臨別時,劍上並列一排花瓣,為紀念女子傲骨,他又在劍上刻了五朵梅花。


    但十五手中的劍,沒有任何紋路,和普通劍無異。


    他這一問,冷與唐三娘眾人險些咬掉舌頭。


    十五垂眸不語。


    秋夜一澈四處尋找八年前消失的月光,可誰知道,有人將月光融化成手腳鏈鎖在她屍體上,同她一起被封入棺中八年!


    “相公,你為了我,終於肯拔出你腰間這把劍了。”蓮絳眼眸一彎,笑得明媚動人。


    他早就知道,這女人腰間有一把劍。可是,她卻從來不肯拔出此劍。


    “我敗了。”明一收起瀝血劍,對鐵衛軍道,“回!”


    見明一離開,十五指尖一彈劍尖,那劍如光一般鑽入腰間,自己則縱身奔向另外一處。


    “你去哪兒?”


    十五回頭,冷睨著蓮絳,“放手!”


    “哼!”蓮絳扭頭,“看在你第一次拔劍為了我的分上,才不和你計較……”話沒說完,十五已如風掠來。


    “糟了,防風!”


    刺鼻的血腥蔓延而來,地上到處是屍體的殘骸混合著那些翻飛的桃花,猶如一個剛經過屠殺的修羅場。


    中年人帶著的十個護衛全都躺在地上,而十五等人趕過去時,中年男子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卻仍拚盡最後一絲氣力抱著防風的腿。


    而中年人的身邊,那個如瓷器般漂亮的男童閉著眼睛躺在地上,他的胸口,已被人剝開,鮮血像紅綢一樣在孩子身下鋪開。


    “求求你、求求你……還給我。”中年男子仰起頭,看著防風。


    防風手裏拿著一個鮮血淋漓還在跳動的心髒,冷眼看著地上的中年人,“他是孽種,自然要死!”


    “求您!”


    “嗬嗬……”防風看著小小的心髒,“還給你,他也活不了了。”


    “防風!”一道冷厲的聲音破空而來。


    防風一回頭,一片桃花帶著冷厲殺氣襲來,穿過他的肩胛骨,根本不給他任何躲避的機會。


    “唔!”看著月色中如鬼魅出現的青衣少年,防風整張臉慘白,顧不得傷口,抓起旁邊的劍凶殘地斬斷中年人的手臂,掉頭就逃。


    十五追隨而去,卻聽到唐三娘大喊:“天哪,他們挖了孩子的心!”


    十五目光快速地掃過地上的屍體,再看向那渾身是血的男童,頓時一驚:今晚桃花門的目的就是男童的心髒?


    “好可憐的孩子啊。”唐三娘跪在地上,將孩子抱起來,孩子的手臂滑落在地上,露出雪白的手腕和那一枚紅色的胎記。


    “孩子的身體還是熱的……”唐三娘話還未說完,忽見一道青影奔來,隨即自己被大力推開,而懷中的孩子已被奪走。


    隨即,林子裏爆發一聲淒厲的尖叫。那聲尖叫,是十五發出的。


    她跪在地上,緊緊地抱著孩子,全身都在發抖,整個人像是中了邪。


    “不……”她麵容扭曲,眼底悲慟翻卷,一邊捧著孩子的臉打量,一邊盯著孩子手腕上的胎記,“阿魚……不是你、不是你……”她雙唇抖得厲害,突然想起什麽,摸向孩子脖子,從衣領處取出一塊雙魚雕花玉佩。


    “啊!”十五抱著孩子跌跪在中年男子身邊,“告訴我,他……他是誰?”


    中年男子在十五耳邊說了幾個字,然後閉上眼睛。十五發出一聲絕望的嗚咽,那聲音像被人割破喉嚨,粗嘎怪異。


    “十五在哭。”唐三娘從地上爬起來,難過地看著十五。


    蓮絳站在遠處看著十五,那女子臉上滿是未曾有過的痛苦和絕望,整個人都瀕臨崩潰。


    三娘說得沒錯,這個冷漠的、能在棺材裏熬八年的堅強女人,卻在此時哭了。


    可是,她沒有眼淚,好像過去很多年,淚水就幹涸了,因此,她的眼眶中,溢出兩道血水。


    這個能在棺材中待了八年、能忍受蠱毒噬心之痛楚、能一招割下妙水的人頭、能震驚長生樓、能一劍攔下防風絕殺的女子,卻在此時,跪在地上滿臉悲愴絕望地大哭。


    她總共尖叫了兩聲,隨即的哭,好像聲音被扼製在喉嚨,隱約能聽到嘶啞的聲音。


    蓮絳這才想起:她從棺材爬出來時,曾經被人毒啞過。


    而這些日子,她說話,用的全是假聲——她的嗓子並沒有痊愈。


    “難道是她的孩子?”


    三娘捂住嘴,不忍見十五這麽難過。而那漂亮男孩兒,緊閉著雙眼,胸膛被人生生挖了一個洞,手段殘忍得令人發指,更顯得孩子的可憐。


    眾人靜靜地站在遠處,無人敢上前,都默默地看著十五跪在地上大哭。


    隻有一個人悄然離去,誰都沒有察覺……


    防風一路狂奔,肩頭銅錢大小的洞,正汩汩冒出鮮血,他卻不敢停下來止血。他怕一停下來,那個鬼一樣的少年就會出現。


    一陣冷風卷來,天空頓時一暗,防風下意識停了下來,望向天空,發現剛才不過是雲遮住了月光而已。


    “呼……”他舒了一口氣,感覺身後無人追來,收回目光再看向前方,卻嚇得他倒退了幾步。


    深秋紅梅盛開,月光下的梅林樹枝上,坐著一個漂亮的紅衫女子,長發如水傾瀉,膚若凝雪,一雙碧眸如含煙湖水,整個人靈動而嫵媚,宛如一個梅妖。


    她慵懶地坐在梅枝上,纖白手指把玩著一朵紅色的花朵。防風仔細看去,臉色頓變——那是一朵薔薇。


    “你是誰?”防風看著如鬼魅出現的美麗女子。


    “你有資格知道嗎?”女子把玩著薔薇,語氣慵懶而冷傲。


    “我與姑娘無冤無仇,姑娘何故攔我去路?”


    女子這才抬眸看著防風,問道:“那如果你和我相公有仇,算不算是和我有仇呢?”


    “你相公?”防風眼底閃過一絲狠厲,手指捏著一枚桃花,“不知,我與貴夫君有何仇?”


    “這我不知道。”女子詭異一笑,卷長睫毛綴著月光,十分好看,“不過,我知道,你讓我相公不開心了。”


    “嗬嗬……那又如何?”


    “當然是抓你回去,把你玩得讓我相公開心咯。”女子笑嘻嘻地答道,對著腳下道:“小白、小青,你們說是不是?”她腳下竟然蹲著一條巨大的白蟒,白蟒身上還盤著一條吐著芯子的小青蛇。


    防風怒喝一聲,那女子突然抬起雙眼,碧色的雙瞳泛著妖異的綠光,陰森恐怖。那一瞬,防風隻覺得身體像被千萬根無形的線纏住身體,同時,無數隻毒蠍啃噬,疼痛僵硬難忍,最後倒在地上,不得動彈分毫。


    女子躍下樹枝,輕盈地走了過來,手裏多出一根麻繩,穿過防風肩頭的血洞,然後玩興大發地打了一個結。麻繩粗糙,穿過傷口如鈍刀磨骨,防風疼得幾乎要昏過去。


    女子滿意地拍了拍手,對著那條白蟒說:“小白開工,蚯蚓探路!”


    白蟒身上的小青蛇咚的一聲栽倒在地。


    十五跪在地上,血紅的雙眼茫然地看著遠方,呆滯的臉上全是血痕,沒有一絲生氣,猶如懷中的孩子一樣冰冷僵硬,已然死去。


    “小嘛小二郎,背著那書包上學堂,不怕太陽曬,也不怕那風雨狂……”


    寂靜林中,一個清脆愉悅的歌聲朗朗傳來,冷和唐三娘麵麵相覷。


    夜色下,一道緋紅的身影緩緩走來,月光將他的身形拉得很長。他姿態優雅,長發隨風飄逸,周身鍍著銀白色的月光,美得宛如精靈,就這樣驚豔地破雲踏月而來。


    “隻怕那先生罵我懶呀,沒有學問哪,無顏見爹娘,浪裏格朗裏格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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