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手一抖,這妖孽比自己還能演戲!


    就在這時,十五感覺到身後不遠處有一陣風。那風帶著濃烈的血腥,帶著一股熟悉的、她曾經迷戀過的龍涎香,帶著一個深埋在內心八年卻揮不去醒不來的噩夢。


    身體在變冷,寒氣沿著指尖蔓延至心口,像一把刀一樣刮著心髒。然後又從心口處,將自己殘忍地撕扯成兩半。


    十五痛苦地後退一步,卻不敢往身後看。她怕自己控製不住,此時就殺了秋夜一澈,那麽複仇計劃就前功盡棄了!


    “嗬嗬嗬……秋夜一澈,我怎麽能讓你們這麽輕而易舉地痛快死掉!”


    十五垂著眸,仇恨像毒液一樣在身體裏肆意奔湧,痛得她五髒俱焚,卻又在時刻提醒她保持清醒。


    身前的蓮絳突然上前,狠狠地扣住十五的命脈。


    “唔!”十五疼得渾身一顫,整張臉由白轉青,跪在蓮絳身前。


    蓮絳伏在她耳邊道:“你知道嗎?連鬼都逃不出月重宮!”


    冷汗沿著暴起的青筋滾落,她感覺到那人就站在不遠的地方,一雙如鷹的眸子正在四處巡查。而房頂下,已有侍衛朝這邊靠近。


    “風大人,此處危險!”十五咬牙開口。


    “明白就好。”蓮絳放開十五,雙瞳卻猛地看向遠處。


    高樓上,月光下,站著一個手持血紅長劍、一身銀白華服的高貴男子。那男子長發如緞,衣衫銀白如光,周身氣勢凜冽,猶如九五之尊,睥睨冷酷的眉色攪動著蒼穹,讓人一見難忘。


    蓮絳挑起細致的眉,勾唇一笑,“瀝血劍?傳言是吃血才收的寶劍。難道說,這人就是秋夜一澈?”


    這大燕最負盛名的王爺,如今的睿親王,集軍政大權於一身的攝政王。


    十五跪在地上,沒有答話,亦沒有起身往後看,隻是垂眸,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表情。然而,右手房頂的木雕,卻被她生生摳出一個洞。


    秋夜一澈手持長劍高高立於樓台上,雙眼巡視四周,內心澎湃如潮,最後望向蒼穹大吼一聲:“胭脂濃!”這三個字,帶著一股宣泄和道不盡的狂熱,如利劍生生斬斷這個深沉的夜!


    八年了,他終於喊出了這個名字。


    “胭脂濃,是不是你?”聲音在蒼穹中回蕩,穿過層層疊疊的建築。秋夜一澈用力握緊手裏的劍,俊美的臉上泛起陰狠的笑,“毀滅,剛剛開始?是人是鬼,你都給孤出來!”


    一口猩熱湧上喉嚨,血絲沿著十五嘴角溢出。體內抑製八年的仇恨,被狠狠地攪動著,好似一雙手,捏著她心揉碎。


    蓮絳坐在欄杆上,好奇地盯著遠處的男子,不由得冷笑一聲,“這真是秋夜一澈?可是……”


    “給孤出來!”蒼勁的聲音響徹雲霄,帶著一絲瘋狂。


    蓮絳歎口氣,“明明是一個瘋子!”


    “樓上有刺客。”巡邏到此處的侍衛終究發現了屋簷上的蓮絳,大聲喝道。


    “快跑!”擔心被秋夜一澈發現,十五突然站起來,抓著蓮絳奪路狂奔。


    而院中侍衛架起弓箭,如密雨襲來。


    “啊呀……我的裙擺,掛住了!”


    十五抓住蓮絳的裙子用力一撕,抓著他繼續往前跑。


    蓮絳倒是一臉自在,眯著眼睛打量前方的十五,“喲,剛剛你私奔都沒有這麽緊張哪?”


    慘白的臉上,布滿他不曾見過的驚慌。


    蓮絳回頭看向秋夜一澈的方向,頓時醒悟:桃花門所屬秋夜一澈。難道,十五還怕秋夜一澈?


    “喲,十五也有驚慌的時候呀?”


    十五這才發現,蓮絳故意放慢了腳步,再看遠處,秋夜一澈似乎正朝這邊趕來。


    “這裏可是獨孤府。”十五回頭看著蓮絳,警告道,“那獨孤鎮主男女通吃,風大人長這般漂亮,信不信我把你推下去,送給那色魔?”


    蓮絳勾唇嫵媚一笑,卻是不以為然。


    十五陰森森地盯著蓮絳,然後朝著獨孤府大喊:“獨孤鎮主,我這裏有美人兒一個,前來奉上!”


    果然,府邸一陣轟動,一個身形挺拔、三十餘歲的英俊男子奔出屋,一見房頂的蓮絳,一雙眼裏閃過驚豔,急切地吩咐:“圍住,圍住,不要放走!”


    蓮絳一見那人雖長得人模人樣,還算得上英俊二字,可一雙盯著自己的眼睛,卻如見到美食般貪婪露骨,當下惡心得皺起眉頭。


    十五冷森森一笑,又大喊:“我將美人兒送給獨孤鎮主,還請獨孤鎮主網開一麵,放了小人一馬!”說罷,作勢要將蓮絳推下去。


    那獨孤鎮主一聽,忙吩咐手下,“收起弓箭,都給老子把弓箭收起來。”又張開手臂對十五道:“你輕點推,別傷了美人兒。”


    “看到了吧?”十五低聲道,“隻要把你丟下去,我就可以保住一命。”


    蓮絳瞪著美瞳,一把抱住十五的腰,大聲哭道:“相公,我懷了你的孩子!”


    十五的臉一抽,氣血堵在喉嚨翻滾,險些吐了出來。


    獨孤鎮主的臉色頓時變得紫黑,一把搶過侍衛手中的弓箭,瞄準十五,怒斥道:“看你清俊模樣,卻是個貪生怕死的負心漢!我獨孤一生最討厭負心之人。都給我注意,殺了負心漢,救下美人兒!”說罷,又看著蓮絳,溫柔笑道:“美人兒,不怕,你的孩子我來養。”


    “跑啊!”獨孤鎮主的箭術可是聞名天下的。


    箭矢鋪天蓋地朝十五飛來,十五的臉都變綠了。


    蓮絳扯著十五衣衫又大喊:“相公,我跑不動,要傷了胎氣!”


    十五恨不得抽蓮絳一巴掌,但是一想到後果,隻得心一狠,背起蓮絳開始狂奔。


    蓮絳也毫不客氣地趴在十五背上,一手玩著發間的薔薇,一手吆喝指點——


    “哎喲,左邊有人。”


    “哎喲,前麵有人,掉頭。”


    “快跑啊,護衛都上房頂了。”


    “啊……相公你跑得真慢啊!”


    “哎喲,快快……要被追上了……你倒是快跑啊!”


    “你來跑試試?!”十五一開口,氣息紊亂,強壓在喉頭的鮮血噴了出來。


    “啊……你跑得吐血了?哈哈哈……”蓮絳在十五背上笑得花枝亂顫。


    就在這時,一道殺氣從背後流星追月般襲來,十五背脊一顫,心道:不好,是秋夜一澈的劍氣!十五渾身冰涼,知道秋夜一澈此劍招名為“七追命”,七道劍氣追月而來,嗜命為止!


    一劍七道劍氣,至今世上無人能避,而她氣息紊亂且背著蓮絳,腳下又有追兵,還有獨孤鎮主的弓箭追蹤——難道,今日要死於此地?


    秋夜一澈遠遠望見一個青衣少年背著紅衣女子狂奔,那一道紅,如夏日午後盛開的薔薇,明媚肆意。而那青衣少年——秋夜一澈想起弱水姐妹,眼底泛起一絲冷意,挺劍欲殺少年。


    七道殺氣直追十五而來。


    “嗬嗬,秋夜一澈想要殺你?”蓮絳俯在十五耳邊笑問。


    十五心中掠過一絲悲涼,歎道:“我若死,還請大人自逃!”


    “嘻嘻,我怎麽能讓你死在別人手裏!”蓮絳低聲一笑,美眸冷冷回視追來的秋夜一澈,一揮袖,如水波層層,替十五擋住秋夜一澈的致命一劍。


    那一瞬,遠處的秋夜一澈渾身一震,根本沒有想到有人一招截住他的劍。


    而那人,青絲淩亂飛舞遮住容顏,除一雙冷冽的眸子,隻看得清那發間上的一朵薔薇。


    可背著他的十五卻不知為何,步履一個踉蹌,兩個人險些滾落下去。蓮絳一把抓住十五的手,阻止她從三樓的樓頂跌下。


    另一道劍氣破空襲來,這一次,目標又是十五!


    “放手,你先走!”十五瞪著頭頂的蓮絳。


    “囉唆!”蓮絳不耐煩地道了聲,將十五拽上房頂,兩人滾在一起,蓮絳被狠狠地壓在下麵。此時,劍氣正好擦過兩人。


    十五隻覺得麵上一陣冰涼,一道血痕從自己臉上溢出,血珠滴落在蓮絳唇邊,竟點出一絲嫵媚,猶如那晚寒池中他的嫵媚樣子。


    十五愣愣地看著身下的蓮絳,蓮絳亦是一怔,兩人在箭雨中,竟都呆看著對方,片刻失神。


    頭頂幽深的黑眸,香軟的女性身子,交叉相握的手指……那一瞬,蓮絳覺得有層層漣漪從心頭蕩漾開來,忍不住伸出另外一隻手,摸向十五耳邊垂下的青絲。


    “胭脂……是不是你?”一道聲音穿過層層廝殺,破雲而來。


    蓮絳如夢初醒,漲紅著臉氣惱地瞪了一眼十五,用力將她推開。


    “滾開!”


    蓮絳站起身來,手摸向自己的耳側,一縷發絲垂落——秋夜一澈的劍氣切斷了他一縷發絲。黑色眼瞳泛起一絲陰森的妖異碧色,那張精美的臉,冷得如冰雕,而殷紅的唇,亦勾起一絲詭異的冷笑。


    十五爬起來,見蓮絳這個神情,當下驚得一個哆嗦,卻又不敢回頭,隻是想拽著蓮絳走。蓮絳一把將她推開,“別碰我!”這蓮絳像是被人碰了逆鱗,完全是一副要吃人的狀態。


    他——這是要和秋夜一澈開打。


    “別,瀝血劍見血才收。”


    十丈外,那一抹紅色緩緩站起來,纖細的手指撩起一縷斷發,夜風拂過,那紅色的衣服宛如當年盛開的薔薇。


    “胭脂,是你嗎?”秋夜一澈的聲音顯得有些空洞,盯著前方絳紅色的影子,手中的瀝血劍聞到血腥味,發出一聲聲劍鳴。


    “胭脂,胭脂你個頭!”蓮絳一挽袖子,拉開了陣勢,“上來!”蓮絳暴怒,淩厲地揮出一掌,擊向秋夜一澈。


    秋夜一澈大驚,提氣掠開十丈,才得以躲開。掌風所過之處,出現一道鴻溝,煙塵四起。片刻,煙塵外那個身影,僅僅可見姣好的輪廓和那朵嬌豔的薔薇。


    “胭脂!”秋夜一澈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大漠,同樣的煙塵,不同的是,那個少女笑得明媚。而眼前這個人,隔著煙塵,卻是挽袖怒罵自己。


    “還胭脂!你是耳朵聾了,還是眼睛瞎了,還是腦袋進水了?”蓮絳見秋夜一澈避開自己的掌風,又見秋夜一澈神情恍惚地盯著自己,嘴裏還神經質地念叨著,又運起一道掌風,直接劈了過去。


    “見著紅的是胭脂,看到紫的是不是茄子?”蓮絳已成狂暴狀態。


    秋夜一澈卻隻是怔怔地看著蓮絳。


    十五一愣,難道秋夜一澈將蓮絳當成了自己?


    煙塵翻滾,那蓮絳又欲出掌,十五大吼一聲:“娘子!別動了胎氣!”然後一把抱住蓮絳腰肢,再一用力,幹脆將他扛在肩頭跳下了房頂。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那一聲“娘子”,是向秋夜一澈坐實了蓮絳女子身份。


    煙塵散去,那兩人早就不知去向,秋夜一澈站在房頂上,手中瀝血劍嗡鳴刺耳,似在提醒他:這不是在做夢。


    而那個青衣少年一聲“娘子……”卻又讓他覺得,這是夢,這一定是夢。胭脂濃,怎麽可能是別人的娘子!


    娘子……別動了胎氣?


    手中的瀝血劍突然沉重,秋夜一澈愣在那裏,不知道是忘記了追他們,還是不敢追他們。


    “死女人,醜八怪,放我下來,我要去把他碎屍萬段!”


    林子裏,冷看到蓮絳衣衫淩亂、青絲翻飛,雙手被發帶牢牢綁住,整個人像一隻紅蝦被十五扛在肩上。


    而十五的衣服也很淩亂,慘白的嘴角還有一絲血痕,腳下生風,像是見鬼一樣,跑得他們根本追不上。


    最後確定無人跟上,十五才將蓮絳丟在地上,哪知,蓮絳像炸毛的野獸齜牙咧嘴就要撲上來。


    “我看你才像瘋子!”


    “那個烏龜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削我頭發,我要去將他大卸八塊,祖墳都給他刨出來!”


    十五震驚地站在那裏,看著坐在地上像潑婦一樣破口大罵的蓮絳,終究忍不住提醒,“好歹……你也算一個貴公子……”


    他身份豈止是貴公子,那尊貴的血統,簡直當得起萬人膜拜。可是……誰知道,這麽清貴的人竟能罵出這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話來。


    “怎麽了?”蓮絳反語相譏,“貴公子就不能罵人了?貴公子就不是人了?我就罵他了,腦袋被驢踢了的王八羔子,敢削我頭發!真想一口水噴死他!”


    “水?”十五拉開了一些距離,看著蓮絳。


    “切,你們常人的腦子,迂腐的腦袋,當然沒有聽過這麽新意的詞!”蓮絳喘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什麽,美眸狠狠地盯著十五,冷森森地問:“你剛剛怎麽突然喊我娘子?”


    十五自然不會讓蓮絳知道自己要“栽贓嫁禍”,遂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你喊我相公,我當然喊你娘子!”


    “是嗎?剛剛你好像很怕秋夜一澈?”


    十五抬手擦去嘴邊的血跡,冷聲道:“我是怕他手裏的瀝血劍!”


    她不是怕,她是不想見!終有一天,當毀滅她親手給予他的一切時,她會見到他。


    秋夜一澈,才剛開始呢,就沉不住氣了?害怕了?


    “嗬嗬嗬……”


    身前的女子,突然發出一串陰森怨毒的冷笑。蓮絳哼了一聲,“又一個瘋子。”


    多少年後,他才清楚,那晚的他們,命運開始交織,再沒有一個人能擺脫一個“瘋”字!


    蓮絳閉上眼睛,突然想起逃跑時,十五壓在他身上時的香軟和那清澈明亮的雙瞳,竟很像新月之日的那個女人……


    渾身一哆嗦,他睜開眼睛,盯著十五,不停地告訴自己:那晚,才不是這個醜八怪!


    冷帶著唐三娘等人找到蓮絳和十五時,驚訝地發現兩個人衣衫淩亂地隔著幾丈相對而坐。十五在閉眼調息,臉上是慣有的冷漠木訥;蓮絳則是瞪著一雙美瞳,似恨不得將麵前的十五燒出幾個窟窿來。


    “十五,我們剛剛看到秋夜一澈了。”唐三娘激動地湊上前,將手放在心口,望著天際讚歎道,“像天神一樣高貴,俊美無雙,果然是大洲第一男子。”


    “天有驕子,生於大燕。”說的便是秋夜一澈。關於對他的讚美,從他出生之日便縈繞不絕,成年後更因為俊美而成為大洲所有少女的理想夫婿。


    “是腦袋被驢踢了的第一男子吧。”蓮絳冷不丁地補了一句。


    十五的嘴角和眼皮跳動了一下。


    “唉,可惜當年他娶了一個蕩婦。”說完,唐三娘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趕緊咬了咬舌頭,偷偷看向十五。


    卻聽蓮絳冷笑道:“放心,此蕩婦非彼蕩婦,此蕩婦剛剛看著那秋夜一澈,轉身就跑,可沒敢撲上去。”


    唐三娘的臉都綠了,心想:風盡,你能不能留點口德?


    她還真怕激怒了十五,最後落得像妙水那樣死不瞑目。


    哪知十五抬起黑眸,看向蓮絳,開口道:“娘子,為了你,我從良了!”


    “八婆!”蓮絳瞪著十五,怒斥。


    “潑婦!”十五閉上眼睛,緩緩接口。


    “你們兩個?”唐三娘悄悄地退到一邊,生怕被波及而傷及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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