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茂既存異心,便聯合一些自己素日交好,以及與諸公子交好的臣子,以太後與五國簽約過於讓步為名,於鹹陽殿上發難:“臣以為,太後如此行事,誤國誤民,臣等不敢奉詔。臣請太後退居內宮,還政於大王。”


    群臣亦是喧嚷:“臣請太後退居內宮,還政於大王。”


    羋月冷笑一聲,扔下一堆竹簡到甘茂麵前,斥道:“甘相自己看看,這是什麽東西?”


    甘茂低頭瞄了一眼竹簡上的內容,臉色大變。


    羋月冷笑道:“怎麽不說話了?朕喪權辱國?朕誤國誤民?甘相自己私底下擬就的條約,可是幾乎把秦國賣得隻剩下鹹陽了!當日列國兵馬陳列函穀關的時候,甘相又在何方,出了何力?常言道:‘主憂臣勞,主辱臣死。’武王蕩任用無知鄙夫,效蠻力舉鼎身亡,你身為左相,罪當如何?”


    甘茂本被羋月一連串的話說得無言以對,索性橫下心來反駁道:“甘茂雖為左相,但無法勸阻君王,滿朝文武又何止我一人?所以到了今日,目睹朝堂混亂,我才不得不進諫。太後,牝雞司晨,乃國之亂象也,太後若繼續貪戀權力,秦國必將大亂。臣請太後還政於大王,有何過錯?”


    羋月斥罵:“秦國內憂外患,你不能禦外敵、平內亂,如今諸侯兵馬退去,你倒會上下串聯,要挾君王。如此無德無才無恥無能之人,還敢立於朝堂嗎?殿前武士,把他給朕逐出去!”


    甘茂聽到要逐他出殿,臉色一變,終於下定決心,徐徐作揖道:“太後指臣無能,臣亦不敢再居相位,就此請辭,不勞太後驅逐。但太後這樣輕客慢士,羞辱臣下,今日我甘茂離開,不知來日,這鹹陽殿上,還有什麽人能繼續立在這兒!”


    說罷,便大步離開。底下臣子們見此情景,立刻炸了營似的鬧了起來:“甘相不能走,不能走。臣等請太後三思!”


    羋月冷笑一聲,拂袖站起,朗聲道:“朕立於此地,對天地諸神起誓——有朕站在這兒一日,能保內亂平息,能保失地重回,能保大秦揚威!誰自認為做得到,可以讓朕退居後宮;若是做不到,諸君公卿大夫堂堂男兒,不要學長舌婦之行徑!”說罷,拉起嬴稷拂袖而去,“退朝。”


    朝臣們不想羋月如此強勢,頓時怔住,轉向樗裏疾叫道:“樗裏子,此事你不能不管啊!”


    樗裏疾一咬牙一跺腳,道:“各位卿大夫還請先回去吧,我必會向太後陳情。”


    此言亦很快傳入內宮,羋月沉吟半晌,道:“你們備好車駕,夕食過後,我要去樗裏子府上。”


    繆辛忙道:“太後,您若有事,可以直接召樗裏子進宮,何必親自去他府上呢?”


    羋月輕歎:“樗裏子不比甘茂啊。我初執政,朝堂上還有武王蕩的舊臣,甚至諸公子的勢力也要壓製於我,陽奉陰違。所以,我必須要給他們一個態度,讓他們知道,如今這朝堂上是誰說了算。甘茂是不能再留了,可是樗裏子卻是王叔身份,執掌國政多年,我需要他來穩定朝堂,要把他和甘茂劃分開來。我禮遇他,也是要讓朝臣們看到,隻要是忠心耿耿的臣子,我同樣會厚待他們。”


    正說著,忽然秦王稷身邊的小內侍豎漆跑過來稟道:“太後,不好了。”


    羋月眉毛一揚:“怎麽?”


    豎漆結結巴巴地道:“大王、大王他……”


    羋月問:“大王怎麽樣了?”


    豎漆道:“大王聽說義渠君來了,拿起劍就跑出去了。”


    羋月一驚站起:“趕緊過去。”


    此刻,秦宮宮門外,嬴稷手執寶劍擋於門外,眼睛瞪著義渠王道:“你來做什麽?”


    兩人身後,各有武士侍立,見此情況,亦是不由得一齊拔劍,頓時氣氛空前緊張。


    義渠王高大的身形站在嬴稷麵前,卻是格外有壓迫力,他看著嬴稷,似看著不懂事的孩子一樣,耐著性子同他說:“聽說朝堂上出了點事,我來看看你母親。”


    嬴稷見了他的神情,不由得心頭火起,怒道:“義渠君,寡人乃是秦王,你見了寡人,竟敢不跪拜行禮?”


    義渠王見這少年一臉氣呼呼的樣子,擺出一副小黃雞想要去撩撥老鷹的架勢,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摸摸嬴稷的腦袋以示友好。嬴稷偏過頭去,明白他的意思,更是氣得不行,一瞪眼,舉劍就要向他伸過來的手揮去。義渠王無奈地縮回了手,勸道:“這劍利得很,不是你能玩的,小心傷著了自己。別鬧小孩子脾氣了,去跟你母親說,我來了。”


    嬴稷努力要維持自己的威儀,卻發現在義渠王的眼中自己仍然隻是一個被他輕視的孩子,臉漲得通紅,拿劍指著義渠王道:“你聽著,這裏是鹹陽,不是你們義渠。既然來到鹹陽,就要遵守大秦的國法。外臣要入朝,就要奏請,得到批準才能夠進來。”


    義渠王已經沒耐心再去哄這個孩子了:“我若現在就要進去呢!”


    嬴稷叫道:“那我就要殺了你。”


    義渠王搖搖頭,隻覺得好笑:“就憑你?”


    嬴稷已經氣得發抖了,但見義渠王輕輕一撥,就把嬴稷撥到一邊去,自己昂首走進了宮門。


    嬴稷氣衝上頭,不假思索地一劍刺去。


    以義渠王的身手,豈能被他攻到。此時他正過了宮門走下台階,聽到風聲正待斜身一讓,順手一牽,嬴稷就會摔倒在地,哪知正在這時候,聽到羋月的聲音:“子稷,住手……”


    這一聲讓嬴稷刺斜了方向,也讓義渠王怔了一怔,結果嬴稷一劍就刺在了義渠王的手臂上。義渠王剛要發作,看到羋月臉色蒼白地跑過來,他眼珠一轉,捂著手臂悶哼一聲,鮮血順著手臂流了下來。


    羋月大驚,衝上前去扶住義渠王,叫道:“你怎麽樣?”


    義渠王眉頭一皺,哼了一聲問羋月:“你想殺我?”


    羋月頓足:“這是哪裏的話?”


    義渠王冷笑一聲,推開羋月,走出宮門騎上馬就走,義渠兵馬待要跟上,卻被他斷喝一聲:“不許跟來。”便怔在那兒了。


    羋月一急,也衝了上去,拉過一匹馬追上去。


    嬴稷剛從驚惶中回過神來,看到羋月騎上馬,急得追上去大叫一聲:“母後——”


    羋月回頭看了看嬴稷,厲聲喝道:“去承明殿關禁閉,我回來之前,不許出去。”說完一揮鞭子,追了出去。


    義渠騎兵一愣神間,不知道要不要也跟著,見羋月身後的宮衛卻各尋馬匹追了上去,不由得也跟了過去。


    一時間,宮門口走了個精光,隻餘嬴稷傻傻地拿著劍站在那兒,後麵呆立著幾個隨從。


    豎漆戰戰兢兢地探頭出來,叫了一聲:“大王,您,要不要回去?”


    嬴稷本是聽了宮中一些內侍的煽動,自以為已經是秦王,又如何能夠坐視義渠王公然出入王宮,與羋月毫不避嫌地親熱,甚至當著他這個秦王的麵,以一副“父親”的模樣自居。因此聽著義渠王到來,便親自提了劍,想將他阻在宮門外。


    不料這個蠻夷之輩,竟然如此狡猾,明明可以避開他的劍,卻故意在他母親麵前使這苦肉計,讓他遭了母親的斥責,甚至還招得母親親自去追他。母親這般睿智的人,竟然上了這野人的當!


    這一場相鬥,他竟是輸得徹底,當下恨恨地把劍扔到地上,怒道:“回承明殿。”


    義渠王上了馬,一路疾馳,手臂上的傷也不包紮,就這麽一路滴著血過去了。


    羋月在後麵越看越是心疼,越看越是著惱,這麽大的人了,和孩子置什麽氣,受了傷還要耍性子,這脾氣簡直比初見之時還要孩子氣。


    她策馬向前,若論往日,以義渠王之身手,以大黑馬的速度,她自然是追不上的。可是追了一段路程,便見前麵的馬越走越慢,卻是義渠王捂著手臂,手臂上還一直往下滴血,沒有用力控馬,那馬自然就慢了下來。


    羋月急忙追上,問道:“義渠君,你沒事吧?”


    義渠王嘿嘿一笑,忽然伸臂將羋月攬到自己的馬上來,一揮鞭,馬又疾馳。羋月驚叫一聲,也沒有反抗,與義渠王共乘一騎。一低頭便看到義渠王手臂仍然在流血,急道:“喂,你停下,你手臂還在流血呢。”


    義渠王笑得又是得意又是委屈,說:“原來你也關心我嗎?我以為你早已經把我忘記了。”


    羋月氣道:“你,你啊!子稷是個孩子,你也是個孩子嗎?你跟他慪氣做什麽!”


    義渠王卻道:“我不是跟孩子慪氣,我是跟你慪氣。”


    羋月看著他一臉賭氣的樣子,無奈道:“好了,好了,算我錯了,你趕緊停下,我給你包紮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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