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身邊的王後就接口道:“定是百花羞也受不得大仙的跪拜,這才暈倒的。”


    這話說得眾人都是一愣,我卻忍不住心中暗讚:好個王後,不愧是宮中混了這麽多年的,不但有眼力、有心計,就連嘴上都不肯吃半點虧的。黃袍怪啊黃袍怪,你剛才不還說百花羞的父母受不得你的跪拜麽,那我這個百花羞也是凡人一個,自然也受不得啊!


    我有心點頭順著王後的口風說話,可一對上黃袍怪那雙大眼,就立刻沒了膽量,隻好十分慫包地閉上嘴。


    黃袍怪眉頭微微斂起,直起身來沉默看我。


    喜堂上的氣氛一時就有些尷尬。


    紅袖忙上前連拉帶拖地將我扶了起來,嘻嘻哈哈地說道:“大王和公主夫妻一體,什麽受得受不得的,奴家看到了,剛才是公主不小心壓到了裙角,沒事,沒事,快些行禮吧。”


    說著連蓋頭也不給我蓋,和旁邊一個侍女架著我向著黃袍怪跪了下去。


    黃袍怪麵上不見喜怒,一張大嘴微微抿著,也複又一撩袍角跪下來。


    儐相連忙高聲叫道:“夫妻對拜——”


    我這回沒了熊膽,很識時務地磕下頭去,還不及起身,突聽得門外有一女子嬌聲喝道:“且慢!”


    我下意識地隨著眾人看去,就見一個身穿白色衣裙的年輕女子撥開觀禮的人群走上前來,看也不看我一眼,隻盯著黃袍怪說道:“奎哥哥,你不能娶她。”


    她這樣一句話,說得我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暗道:好姑娘,你這話可是說到我心坎裏去了,隻是,你怎麽才來啊!


    黃袍怪轉過身看那女子,麵容清冷地問:“你來做什麽?”


    呀,這還用問嘛?這個時候這個場合能喊出這句話來的,自然是來搶婚的了。我偷偷地撇了撇嘴,垂了眼簾裝木頭人。誰知那女子卻不肯放過我,她上前兩步,芊芊玉指離我的鼻尖不過尺把遠,眼睛看向的卻是黃袍怪,冷然說道:“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百花羞,你不能娶她!”


    她這般一針見血,反而是嚇了我一跳。


    黃袍怪沒說話,隻沉默地看著那個女子。


    白衣女子又接著說道:“當日蘇合姐姐在奈何橋上苦等了三日不見你來,傷心欲絕,說自此以後與你恩斷義絕,永世不見。我親眼看著她喝了孟婆湯,魂魄入了另外一個輪回,這個百花羞分明是不知從哪裏來得孤魂野鬼!”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喜堂之上一片靜寂,眾人目光刷地一下子齊聚到我的身上。我眼瞧著身側的紅袖鬆開了手,不漏痕跡地往後挪了一步。


    我很驚訝,成精的狐狸難道不比孤魂野鬼更厲害嗎?你還怕個什麽勁呢?


    黃袍怪一直沉默,不辨喜怒的目光在我臉上打了幾個轉,然後微微眯了眯他那雙吊睛大眼,問我:“你不是百花羞?”


    講實話,我內心真是矛盾啊!承認自己不是百花羞吧,不外乎兩個下場:一是這黃袍怪大發善心把我給放了;二是他大發雷霆把我給生吃了。


    雖說都是“大發”,不過這發的東西實在是差太多了。


    而咬死了自己就是百花羞,下場倒是隻有一個,那就是嫁給這黃袍怪,和他了這一世的姻緣。


    這真是太難抉擇了!


    我這人一緊張就愛眨眼睛,不受控製地連眨了幾下眼睛,這才能結結巴巴地問他道:“你你——你說呢?”


    黃袍怪沒說話,隻輕輕挑了下眉梢。這表情要是由麵容俊俏的男子做起來,想來應該是極風流的,可出現在他這張大臉上,卻看得我生不如死。我忍不住閉了閉眼,咬牙說道:“她說的沒錯,我的確不是百花羞。”


    死就死吧,也總比一天到頭對著這樣一張臉的好!


    喜堂上先是一靜,瞬間後就如水落油鍋,炸開了花。


    唯有黃袍怪麵容鎮定依舊,他看我兩眼,又問道:“那你是誰?”


    這個問題著實難答,一個說不清楚,我反倒真成了那女子口中的“蘇合姐姐”,因著這黃袍怪失約不至,一怒之前另投輪回,卻不想十六年後卻被個多管閑事的高冠男子提了魂魄到此,來履那“一世姻緣”之約。


    黃袍怪還在看著我,等著我的回答。


    不隻是他,整個喜堂上的人或妖都在等著我的回答。


    關鍵時刻,我又有些慫了,再想起母親那句“好死不如賴活著”,於是就勉強地笑了笑,又小心地瞥了那不遠處的白衣女子一眼,這才委屈說道:“這位姑娘既說我是孤魂野鬼,那我就是孤魂野鬼吧。”


    這句話一落,喜堂上眾人均又是一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就聽得那粉嫩嫩桃花仙小聲和身旁的白骨夫人說道:“看看,明擺著來攪局的,不就是欺負人家公主性子柔弱嘛!換老娘早就大耳摑子抽過去了,老娘拜堂的時候你都敢來鬧,活膩歪了你!”


    不想白骨夫人倒是個厚道人,聞言忙低聲勸道:“打不得,打不得!俗話講打人不打臉,就算真是來鬧事的,直接殺了也就算了,千萬別打臉,傷了和氣怪不好的。”


    黃袍怪濃眉微揚,又看我兩眼,嘴角忽向著耳根子扯了一扯,露出一個含義不明的微笑,淡淡吩咐那儐相道:“繼續吧。”


    “夫妻對拜”都拜完了,再繼續下去也就隻能是“送入洞房”了。


    頭上複又被遮上了紅蓋頭,紅袖和另一個侍女從兩邊架住我,腳不沾地的往堂下走。要說還是母女連心,我這裏眼看就要被拖出去的時候,身後的王後終於有些控製不住情緒,淒淒慘慘地喊了一嗓子出來:“百花羞!”


    任誰聽見這麽一聲呼喚,也會忍不住紅了眼圈。


    我停下腳步,強行掙脫了紅袖等人,回身往王後的方向望去,本想著囑咐一句“如若方便別忘了替我找一找那四個西去的和尚”,可一想便是現在囑咐了,這王國與王後也不能記住,索性還是什麽都別說了,隻盼著那十二字的血書能被王後帶回去吧!


    念頭這樣一轉,話到嘴邊我又強行咽了下去,隻道:“罷了,罷了。”


    說完,隨著紅袖她們出了喜堂。


    那新房離著喜堂雖不遠,道路卻是曲折,我這裏頂著蓋頭被人扶持著一路行來,七轉八轉地人都轉糊塗了,這才坐到了喜床上,然後不等那暈乎勁過去呢,一直遮眼的蓋頭就被人揭了下去。


    抬頭,入目的毫不意外地是黃袍怪那張青臉,醜得真是極具特色,每每看都能看出幾分新意來。


    事到如今,是被生吞還是被活剝全都由不得自己了。


    好好地活下去,有朝一日能逃離這裏,甚至再回到父親母後身邊。這便就是支撐著我在這裏熬下去的唯一念頭。


    母親說過,既然決定要活下去,那就要好好地活下去,至於能不能活得好,呃……那個再另說。


    母親還說過,女孩子有兩個時候最能打動人,要麽笑得燦若春花,要麽哭得梨花帶雨。


    瞧著眼下這光景,哭哭啼啼是不大合適的,那就隻能先笑上一笑了。這樣想著,我便努力扯起了嘴角,向著黃袍怪笑了一笑。


    黃袍怪表情明顯著愣了一下,手就停在半空之中,還扯著那頂紅蓋頭,眼睛直愣愣地瞅著我,不言不語。


    這是,沒想到我會笑得如此燦爛?


    他還在怔怔看我,我這唇角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臉上笑容便不覺更僵了些。


    倒是黃袍怪先恢複過來,將手中蓋頭隨意往旁邊一丟,又淡淡瞥了我一眼,竟然連句話都沒說,便就轉身出去了,自此一夜再未回來。


    前半夜我是提心吊膽,後半夜這才漸漸心安,又因折騰了一日太過疲憊,不知不覺中就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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