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阿箬 (1)


    這一夜永和宮中並不安寧。鬧了整整一夜也不知是怎麽回事,隻見太醫去了一撥又一撥,卻不見放出來。六宮眾人都驚異不已,私下裏查問卻也問不出什麽。隻知道永和宮的燈火亮了一夜,卻大門緊閉,沒有一點聲息。


    晨起時也不知永和宮中到底出了何事,如懿惦記著要去長春宮請安,早早梳洗了便傳了輦轎往外頭去。


    向例嬪妃出門都是傳的輦轎,隻是如今初夏早晨尚算清涼,如懿便扶了惢心和阿箬的手慢慢出去,正過了長街,看著初陽澄澈如金,流金般的日光落在琉璃瓦上,仿佛漾著一池金波浮曳。如懿貪看那日色,才走了幾步,卻見慧貴妃也在前頭,忙恭謹立在道邊迎候,見她近前,方福了一福。


    慧貴妃笑盈盈打量著她道:“幾日不見嫻妃,氣色越發好了。是不是皇上昨兒歇在你那兒,所以人逢喜事精神爽。”


    阿箬滿麵都是甜笑,嘴上卻道:“皇上來也是常有的事,這也能算喜事麽。”


    如懿氣惱阿箬嘴這樣快,尚未來得及瞪她,慧貴妃隻是笑容如常,伸手撫了撫發髻上新簪的一支冷翠色碧玉明珠釵,淡淡道:“也是本宮渾忘了,昨兒皇上仿佛是歇在永和宮。本宮還以為妹妹那兒春色長駐,一日也不落下呢。”


    如懿不欲與她逞口舌之快,便隻安靜地垂下臉,看著自己鬆花絹子上細細的流蘇。


    慧貴妃以為她氣餒,眼角便多了幾分桃花色,正欲再出言諷刺幾句,卻見斜刺裏一頂輦轎橫穿出來,差點撞到慧貴妃。她腳下一個踉蹌,花盆底一斜,差點摔了出去。幸好彩珠和彩玥扶得快,人雖沒事,發髻上的碧玉釵卻滑落下來,跌得粉碎。


    那頂輦轎撞了人,全做無事人一般,往角門一拐便過去了,渾不理撞了什麽人,撞得重不重。


    彩玥“哎呀”一聲,忙蹲下撿起那支碧玉釵,情急道:“那是皇上新賞的,就這麽碎了……”


    話未說完,彩玥臉上已經重重挨了一掌。慧貴妃氣惱道:“看清楚那人是誰沒有?”


    彩玥捂著臉也不敢哭,倒是茉心道:“背影像是玫常在,但看衣服卻不大像呢。”


    慧貴妃嗬斥道:“隻一支玉釵,皇上賞的還少麽?小家子氣!”說罷,她便丟下如懿匆匆往長春宮去了。


    如懿見她離去,不覺含了幾分氣惱,向阿箬道:“你若再這般逞口舌之快,便不要再和我出來!”


    阿箬嘟囔道:“小主怕她做什麽?咱們有大阿哥,延禧宮的恩寵也不比貴妃少!”


    如懿見她教而不善,氣道:“即便如此,你又何苦去惹她?現在大阿哥在我身邊,多少人的眼睛看著,你還不肯檢點些!”


    阿箬還欲再說,終究還是忍耐了下去,扶了如懿的手往長春宮去。


    如懿到時嬪妃們都已在了。她跟著慧貴妃進去按著位次坐下,皇後便笑吟吟向貴妃道:“今兒你是怎麽了?頭發也有些鬆了,臉色也不大好。”


    貴妃遞一個眼色,茉心忙道:“方才從長街過來,我們小主不知被誰的輦轎橫衝直撞出來碰了一下,人差點扭了,連皇上賞的玉釵也跌碎了。”


    慧貴妃忙起身道:“如此聰明來見皇後,實在是怕誤了請安之時,還請皇後娘娘見諒。”


    皇後溫和道:“這有什麽要緊的,倒是你自己沒事吧?跟著的人沒看清是誰撞的麽?”


    茉心道:“奴婢看著恍惚是玫常在。”


    蕊姬倒也不驚,隻是盈然一笑如芙蓉清露,“方才是冒失了,差點撞到貴妃,真是失敬了。”


    慧貴妃神色不豫,冷然道:“如今才知道撞著本宮了,方才怎麽逃得一陣風兒似的。”


    蕊姬盈然一笑,撫著腮邊道:“本是想停下來跟貴妃娘娘您致歉的。可是,嬪妾不能不有一樁要緊事先來回稟皇後娘娘。所以隻好對不住貴妃娘娘了,至於跌了皇上賞賜的玉釵,您到嬪妾宮裏隨便挑,喜歡什麽您自己揀去,賠您兩根三根都不要緊。”


    慧貴妃聽她如此倨傲,一張秀荷似的粉麵不由含了幾分怒意,“昨兒晚上永和宮就鬧騰了一夜,今日又來無禮,即便皇上寵著你,也由不得你這個樣子!”


    蕊姬側了側臉,唇角的弧度如一彎新月,起身向皇後恭恭敬敬福了一福,“回皇後娘娘的話,臣妾昨夜腹痛不止,皇上傳了太醫來看,才知臣妾是有了身孕了,已然兩個月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如懿下意識地按住自己小腹,不覺生了幾分淒楚。她立刻意識到這不是該自己傷心的時候,忙撐住了臉上的笑容,不容它散落下來,也隨著眾人賀喜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後,恭喜玫常在。”


    皇後倒還鎮定,滿臉笑意像遮不住漏下的春光,“是麽?隻是既然有孕,怎會腹痛?”


    蕊姬微有得色,“太醫說臣妾體質寒涼,胎兒體熱,有所衝撞,加之是頭胎,所以腹痛。其實也是無妨的。臣妾也是因為這件事要急著回稟皇後娘娘,所以衝撞了貴妃也不敢停留。”她說罷便要屈膝向貴妃行禮,“還請貴妃寬恕嬪妾這遭吧。”


    蕊姬雖是要屈膝,動作卻極緩慢,貴妃知她的意思,隻得讓茉心攔住了,道:“才有了身孕便仔細些吧。萬一磕了碰了,仔細丟了這福氣。”


    蕊姬的目光略含挑釁,看著貴妃道:“好容易得的這福氣,怎麽會丟了?有貴妃娘娘庇佑,嬪妾的福氣長著呢。”


    皇後連忙道:“你是頭胎,得格外仔細著。等下本宮就多撥幾個人過去伺候你。缺什麽要什麽,盡管來和本宮說。十月懷胎,有的辛苦呢。”她蓄了寧和的微笑,看著貴妃與如懿道:“不過這辛苦也是福氣,本宮也希望你們兩個早有子嗣呢。”


    玫常在眼波微曳,看著慧貴妃,曼聲道:“是啊。十個月是辛苦呢,嬪妾看著嫻妃娘娘照顧大阿哥就費盡心力。不是親生的尚且如此,若是親生要當何等艱辛呢。還是慧貴妃福氣好,沒生養的人,看著也比實際的年齡年輕些,不那麽顯老。”


    慧貴妃氣得渾身發顫,幾乎即刻就要發作。皇後安撫似的看她一眼,她都沒有察覺,素心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遞了一碗茶過去,碰了碰貴妃的手肘,示意她安靜下來。


    皇後環視眾人,慢慢道:“有了孩子的固然高興,沒有的也不必著急。皇上待後宮一向仁厚關愛,遲早都會有自己的孩子的。”她頓一頓,緩聲道:“對了,本宮今日正好有一樁喜事要告訴你們,也是滿宮裏的大喜事。”她喚了一聲,“蓮心。”


    蓮心本木木地站在那兒站了一早上,像個泥胎木雕人兒一般。她聽得皇後召喚,幾乎是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不由自主跪下了道:“奴婢在。”


    皇後指著她,口氣溫和如春風:“滿宮這些丫頭裏,本宮最疼的就是蓮心,如今蓮心也大了。本宮想著給她指婚指個好人家,她又不願意出宮遠嫁。跟著本宮忠心耿耿的人,自然不能委屈了她,便和皇上商議了,將蓮心指給養心殿副總管大太監王欽,八月十六成親。”


    蓮心一個激靈,臉色頓時變得雪白,伏下身哀求道:“皇後娘娘,奴婢……奴婢實在不想成婚,隻想一直伺候著您。”


    皇後笑得極和藹,仿佛是對著自己的女兒一般溫言細語,“本宮知道你的忠心,隻是女人總不能不嫁人呀。你是本宮最信任的人,一定要嫁得好才是。王欽才三十出頭,會長長久久陪著你的。你的嫁妝,本宮也會加倍厚厚的給你。”皇後語氣微微一沉,“王欽中意你許久,這麽親事可是求也求不來的好姻緣。你可別辜負了本宮和皇上對你的疼惜。”


    蓮心顫巍巍跪在那裏,泫然欲泣。素心忙扶了她道:“皇後娘娘慈愛,蓮心高興還來不及呢。她這定是高興壞了。”說罷便扶了蓮心下去。


    如懿與海蘭互視一眼,皆是默默,隻隨眾人道:“皇後娘娘慈愛憫下。”


    慧貴妃更是道:“王欽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這門姻緣是配得起蓮心的,要換了別人,求也求不得呢,還是皇後娘娘的臉麵大。”


    皇後笑意不減,“好了。這些都是閑話。”她看著蕊姬道:“如今最要緊的是玫常在的胎。你可得好好養著,萬不能掉以輕心。”


    蕊姬躬身答應了。眾人賀了幾聲也告退而去。


    皇後殿中安靜下來,方看了看素心,淡淡道:“去看看蓮心,這樣的大喜事,別掉淚珠子,晦氣!”


    素心忙陪笑勸道:“皇後娘娘放心,蓮心隻是一時糊塗,還沒想明白罷了。”


    皇後取了一顆琵琶,剝成倒垂蓮花的樣子,方慢慢吃了,“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整個長春宮裏,不是像你一般過了三十,便是年紀太小入不了眼。幸好王欽喜歡她,再四跟本宮提了,她又是本宮的心腹,本宮才肯抬舉她。你要她好好記著,乖乖嫁過去,籠絡住了王欽,就等於籠絡住了皇上的心思和腳步。本宮斷斷容不得她壞了本宮的大事!”


    素心知道輕重,忙又替皇後剝了一顆琵琶遞過去,道:“娘娘的苦心咱們都知道,隻是娘娘有阿哥有公主,又有中宮的權柄和皇上的關愛,咱們怕什麽呢?”


    皇後抬眼看了看碧澄澄空中流金潑灑似的的日光,伸手探了探景泰藍盆裏供著的冰山,唏噓道:“本宮何嚐不想安枕無憂。可是太後對後宮之事的涉入越來越多,你看玫常在就知道,皇上的嬪妃和子嗣隻會越來越多,而本宮隻會越來越人老珠黃,色衰愛弛。”她眸中一亮,似是閃過一點黑色的焰火,“所以萬事不能不多一層防範。”


    素心歎道:“智者必有千慮。娘娘費心了。”


    玫常在的身孕是皇帝登基後的第一胎,皇帝雖然早有子女,也顯得格外高興。雖然連著幾日操心於江南水事,得閑便留在永和宮中噓寒問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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