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坐在喜床上,望著繞床錦屏十二牒,牒牒喜慶恩愛,心中不勝唏噓。


    公主們早已經鬧完了房,心滿意足的出去喝喜酒。洞房裏喧鬧散盡,紅燭正旺。新郎就站在她對麵,大概被灌了些酒,麵上紅霞微熏,黑眸子洗了水似的,眸光瀲灩流淌。


    他正試圖認真的,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她一番。然而燭火仿佛太明了,耀人眼花一般,他目光略有些浮,不能停駐。


    草草一掃,目光便停在她的眉心,死活不肯跟她眼神對上。開口挑剔道:“你太胖了。”


    ……是的,這就是新婚夜裏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再嫁給他看到他,阿狸仿佛整個身體裏填充的不是骨頭和肉,而是滿滿的心情一般。但是那種填滿了她整個人的,悲傷一樣的心情就因為這一句話“噗”的散開了。


    阿狸唯一的反應是:啥?


    就睜大眼睛懵懂的等司馬煜解釋。


    司馬煜眼神更虛的飄走,“我喜歡纖瘦的美人。從明天起,你得注意飲食!”但還是虛張聲勢的嘴硬。


    阿狸覺得這些話好像在哪裏聽過一般。


    然後她依稀記起來,當年司馬煜好像就是用這一招對付那些試圖勾引他的東宮美人們的。


    可是她是他老婆好不好,他怎麽能這麽亂七八糟的出昏招啊?


    ——任何時代,男人愛美都無可厚非,不過這個時代卻是不允許正經男人挑剔妻子的美色的——老婆夠端莊就行,又不是小妾得憑美色取悅於他。他可不能這麽侮辱人!


    如果阿狸不是穿來的,絕對要學徐允老婆反戈一擊,“德言容功,我也就容貌差一點。君子百行,你可把打頭的德字給忘掉了!”看他怎麽說。


    當然阿狸是穿來的,還是穿來、重生又重生的。所以她覺得男人對老婆的外形有追求這挺正常的。


    她隻是一麵想著,這廝潛意識裏果然還是愛苗條輕盈的細腰美人的,你看他都第三回了還沒改說辭,得有多大的執念啊,看來她日後真得節食了——但她這叫胖嗎?她隻是有點嬰兒肥好不好。一麵又有些難過的想,他果真什麽都不記得了啊。他怎麽能用對付別人的,這麽損的招數對付她啊。


    不過這難過也沒有持續多久


    慢慢來吧,她想。好歹又成親了不是?


    就看上去嬌羞,實則很鬱悶的點了點頭,“哦。”


    司馬煜得意了,“那就等你……”


    阿狸覺得他十有八九要說“那就等你先瘦下來,咱們再洞房吧”——她覺得這推測挺合理的,畢竟她都是第三回嫁給他了。連著兩回的經驗都表明,司馬煜他比較喜歡洞房夜裏蓋著棉被純聊天。


    在還沒喜歡上他的時候,阿狸覺得這品質太珍貴了。但是現在他們都已經戀愛兩輩子了,如果她能生,說不定都懷孕過很多次了。司馬煜的這種感情潔癖,對渴望一場完滿婚禮的阿狸來說,就是一種遺憾了。


    但她還是想,不要緊,慢慢來,多順著他些。


    阿狸就望著他,打算等他一說完,就貼心的給他收拾地鋪。


    好吧,阿狸還是有些惱的。


    不喜歡跟她洞房,那就給她睡地鋪去!誰要被他挑剔胖了,還跟他蓋著棉被純聊天啊。


    這是態度,態度問題!


    但司馬煜的聲音就這麽消寂了。


    他也回望著阿狸。少女幹淨的容顏在燭火映照下,就像暮春微雨裏枝頭綻放的杏花。嬌俏的,安靜的。那種美麗不誘人采擷,卻別樣動人,令他無法移開眼睛。


    她黑玉似的眼睛仿佛被清泉潤了幾千年,他能從那明而柔的眸光裏望見自己的身影。那眸光寂靜,溫暖。就像嫻靜的少婦推開閣樓上的窗子,意料之中卻又猝不及防的望見,在千帆過盡之後,浪蕩的遊子回來了。


    像是要哭,卻已經忘記怎麽才能哭出來了。像是要笑,卻不是能笑出來的場合。


    他忽然就像親一親那雙眼睛。


    當然真親下去那就太奇怪了。


    “你,你明白吧!”他胡亂打破這詭異的寂靜,問道。


    “明白。”阿狸說。


    阿狸能看出司馬煜的心虛——反正她自己是不心虛的,該看他就看他,哪怕意識到他很怕跟她目光對上。


    反正看自己老公又不犯法。


    她從床上麻利的收拾出兩床被子來,打算給司馬煜打地鋪。


    司馬煜這回倒是反應迅速,“你幹什麽?也沒說讓你出去睡啊。”何況出去睡也不用帶被子啊。


    阿狸:=__=|||……你還真有覺悟啊!


    當然不能出去睡,不然讓人知道了又是一樁八卦。


    “那我睡地上。”阿狸臨時改了主意。


    “要睡地上也是我睡。”司馬煜有些無語了,這媳婦兒太天然呆了。他是這麽禽獸的人嗎?


    “這可不行。你睡地上,讓我睡床,我可睡不安穩……要不然,”阿狸就作勢想了想,“我們一起睡地上吧。”


    司馬煜:……


    “有床為什麽要一起睡地板?”司馬煜背過身去,往床上一坐,“睡了睡了,別折騰了。”


    阿狸半晌沒有說話。


    司馬煜也不回頭看她,隻拉了被子來,道:“你睡裏邊。”


    阿狸便安安靜靜的往裏去。


    司馬煜倒頭一扯被子,和衣便蓋住了。而後就閉上眼睛翻了個身,繼續背對著她。


    阿狸早料到這結果,但還是忍不住想要啃他一口。


    就歎了口氣。繼續勸自己:慢慢來,上輩子把他虐的這麽慘,這一回也該自己主動了。


    就起身落下了床帷。


    帷帳也是喜慶的紅色,燭火從經緯線的間隙裏微微透過。帷帳裏麵光線昏昧著,卻浮動著一層豔色。人也仿佛氤上一層柔光。


    阿狸下了床。


    司馬煜忍不住偷偷睜眼望了望——她正在卸去釵環。她抬起手來的時候,袖口滑落下來,露出潔白柔滑的一段手臂,恰如他夢中所見。


    他心口忽然便有些緊。隨即聽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然後阿狸就背對著他,在他麵前緩緩的,默不作聲的褪去衣衫。


    新嫁娘吉服厚重,脫去的時候落地聲窸窸窣窣。那一點聲音在這樣曖昧的寂靜裏,格外的撩撥人心。


    司馬煜偷偷望著,就想,她其實也沒那麽胖——隻是去了一層翟衣而已,腰肢的線條已經很好看。


    脖頸修長,肩膀的形狀也很美,隱約可見一對漂亮的蝴蝶骨。


    正麵……正麵隻會更好看吧。剛剛站著時,其實不小心掃到一眼。


    司馬煜眼巴巴的等著。


    但阿狸脫去了翟衣,疊好放在一旁,就規規矩矩的,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上床了。


    司馬煜:摔……穿那麽多睡你不熱嗎?


    阿狸上了床,司馬煜也跟著翻了個身,仰麵朝天。


    阿狸回頭望一眼。他閉上眼睛裝睡。阿狸便又小心翼翼的背對著他,開始脫襦裙。


    衣衫一層層的落下來。


    少女玲瓏優美的曲線含蓄的一點點展露出來,果然就像司馬煜想象得那麽好看——或者更好看。那脊背線條柔滑得仿佛光落上去也要化作輕紗滑落下來。


    ——誒?怎麽沒落下來。


    阿狸:……當然不會落下來,要含蓄,裸睡像什麽樣子!


    阿狸脫得剩下一層中衣,毫無防備的打了個哈欠,鑽到被窩裏,拱了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睡了。


    司馬煜:這種脫衣服非要留一層的習慣,實在太可恨了……


    他有些鬱卒,才要再背過身去,鼻端忽然便穿來一股淺淡的幽香。說不出是什麽香,隻是很幹淨,很舒服。像是從她頭發上傳來的。


    司馬煜輕輕嗅了嗅。


    而阿狸就在這個時候翻了個身,跟他麵對著麵。


    她沒有睡。


    四目相對,呼吸纏在了一起,幾乎目可交睫。


    她眸光黑柔,暖暖的,像是在看一個思念了很久的故人。她望著他,哀傷從她眼睛裏一點點上浮出來。


    司馬煜腦海中的東西就這麽一清而空。


    連抗拒都忘記了。


    他們隻是這麽互相凝望著。


    片刻後,阿狸探手過來,壓住了他那一側的肩膀。


    她撐起身,漆黑如緞的頭發從耳側滑落下來。她的麵容籠罩下來,空氣中立刻溢滿了她身上的幽香。光線越發的昏昧,黑暗中隻有她古潭一般的眼睛。那眼睛裏映著他。她的親吻落在他的嘴唇上,軟軟的,濕潤的,帶點米酒的清甜。那是他們喝過的合巹酒的味道。


    他這一晚確實喝了些酒。


    人喝了酒自製力就會變得出奇薄弱。


    司馬煜忽然就什麽都不願再想了。事實上他也確實什麽都不能再想。阿狸柔軟的嘴唇輾轉在他的唇上,一點點將她的氣息渡過來。


    而司馬煜已經掙開了那脆弱的壓製,將她圈在了自己的胸膛與手臂圍成的領域裏,翻身將她壓在了下麵。


    錦被翻浪。這個時候司馬煜些微鬱卒於禮服的繁複,他怎麽就和衣躺下了?


    他進去的時候阿狸悶悶的哼了一聲。


    她很固執的想要抱住他。肌膚貼合,肢體交纏,耳鬢廝磨。


    還好,司馬煜學習過,他腦海中有各種各樣的常識和姿勢。雖然具體操作略有出入,但當對象是身體和靈魂都最契合的人時,還是就那麽自然而然的融會貫通了。


    三生三世,他們嫁娶了三回。才終於有了一個完整的洞房花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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