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開始第三次學著管家。


    重生一次可以令人扭轉人生,重生兩次就是讓人厭倦人生了。


    阿狸有時覺得,這一周目終結之後她發現自己還是不及格,要重新開始第四周目,她大概會直接瘋掉。


    因為生命裏確實已經沒有什麽可期待的了。


    能改變的事早就在二周目裏改變過了。三周目裏剩下的除了照本宣科就是無能為力。


    ——其實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你以為自己有多大的能量,如果重來一次會怎樣怎樣,但等你真的重來了你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真正“值得”你去改變的事,恰恰都是你無能為力的。而那些你能改變的事,等你真正長大、成熟之後就會明白,它們往往沒你想的那麽影響深遠。


    至少沒深遠到值得你為此特地重生一回。


    幸好人生雖像野草一樣頑強的攀爬上進,卻又容易隨遇而安。人心雖像饕餮一樣永不饜足,然而吃著泥土也會覺得津津有味。


    隻要別時時刻刻想著,“這都是我第三回怎麽怎麽樣了”,生活就依舊瑣碎而溫暖。舒坦的可以把自己當一隻果凍怪史萊姆,在太陽下晃啊晃啊的傻樂嗬。


    阿狸返璞歸真,每日裏跟著她阿娘來來去去,得了空就耗在廚房裏研究甜點犒勞全家。


    這不該是大家閨秀的日常。


    但是阿狸娘看她樂陶陶的模樣,想想前兩些年她的抑鬱孤僻,也就不忍心多說些什麽。


    反正這孩子從小缺心眼兒,阿狸娘也沒指望她日後怎麽光耀門楣。她能一輩子像這樣歡歡喜喜、無憂無慮,也是令人欣慰的。


    阿狸娘犯愁的是該給阿狸說門什麽樣的親事。


    早幾年謝漣跟阿狸走得近,如今也已經泛泛了——不是阿狸娘說,王坦家傳的實誠有時候真心挺誤事的。


    阿狸娘年少的時候,是看這個少年很好,看那個少年也不錯。心裏有過好感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縱然不會真去想什麽、做什麽,但若這些人向她表露善意,她也絕不會避之不及。


    這都是少男少女間相互吸引的天性使然。少女們總是在少年麵前更端莊嬌好,少年們也總是在少女麵前更慷慨挺拔。誰不希望讓所有人都喜歡呢?


    也不用刻意去做什麽,隻需有意無意的一個回眸,一聲輕笑,別刻意冷落疏遠了,便可將這份好感延續下去。或是開花結果,或是自生自滅,那就看緣分與福分了。


    但阿狸呢?謝漣已經這麽主動了,她居然能讓人家唱獨角戲。


    這孩子好像有種很奇怪的念頭——若不喜歡人家,便也絕不許人家喜歡她。那矜持與克己,不像少女,倒像貞潔烈女,就差直接對人說“別壞了小僧的修行”了。真是連小姑娘天生的那份風情也丟棄了。


    阿狸娘為此沒少埋怨王坦。


    王坦也是那種認定一個人,眼睛裏就再沒其他的木頭。為此沒少留下故事。


    當年最搞笑的一回,有名伎愛慕他忠厚溫良,想托付終生。又有好事者撮合,就對王坦用了些手段。結果王坦醉成爛泥,卻還是從窗口爬了出來,就坐在人家屋頂上,大著舌頭,曰:“叫夫人來接我!”旁人爬上屋頂去拉他,他不論生疏全部推了下去。最後還是阿狸娘親自去,才將他哄下來。後來當笑話說給他聽,他隻道:“醉的太厲害,隻能認出你來。”


    那歌伎為他跳樓跌斷了腿,旁人問他何以毫無負疚,他卻說:“她自跳她的樓。京尹不管,幹我何事。”因這件事,沒少有人說他涼薄。


    瞧,一樣結百樣解,他偏用最不解風情的那個。跟阿狸真一樣一樣的。


    但就算是王坦這種認定了一個人的,當初追阿狸娘時幾乎就是昭告天下,誰都知道若要摻和就是跟他為敵,變相逼得阿狸娘隻有他一人能選,他也是有極限的。


    他曾跟阿狸娘說,若不是那回他自梅雪香榭過,她落簪在亭下,垂眸對他說:“幫我撿一下。”隻怕他就堅持不下去了。


    ——阿狸娘當年一個正常的十六歲少女,怎麽可能看上一個十三歲、個子還沒她高的小正太?也沒少冷麵冷言,想令王坦知難而退。那次落簪前,足足有大半年沒跟王坦說一句話……自然,王坦至今也不知道,那次落簪其實是阿狸娘故意的。人心也不是鐵石長的。


    連王坦這種死倔一頭牛都會堅持不下去。何況謝漣是個從不偏執勉強的,又隻是對阿狸有些好奇?


    再多的熱情也會消磨光,是以往來漸漸也就少了。


    如果阿狸真不喜歡謝漣也就罷了,阿狸娘隻怕她是讀什麽《女誡》、《節義傳》的讀傻了。錯過了謝漣這樣的少年,得有多可惜。為此還特地過問了她的功課。


    過問一段時間之後,也隻能無可奈何的承認,阿狸大概是真不喜歡謝漣。


    如今跟阿狸走得最近的,莫過於衛琅。


    衛琅也不錯,就是性子有些令人琢磨不透。阿狸娘仔細考察過他,這孩子禮節周到,談吐溫雅,學識出眾,模樣也極好……看上去再優秀不過。但阿狸娘又總覺得好像不是這麽回事。


    尤其是每次衛琅很恭敬很靠譜的在她麵前乖巧微笑的時候,那種“絕對有貓膩”的感覺就越發強烈。


    阿狸娘偷偷問過阿狸爹,阿狸爹十分不以為然,“十四郎帶出來的孩子,能有什麽貓膩?”想了想,又將衛琅的悲慘童年說給阿狸娘聽,總結道,“這孩子能長成今日這樣的好少年,可見本性與資質都是好的。”見阿狸娘也為衛琅童年唏噓,就趁熱打鐵,“你別看十四郎灑脫不羈,心底裏他反而是最念家的。別人都認定阿狸傻的時候,不是隻有他抱著阿狸一個字一個字的教?他心裏最疼的是阿狸,給阿狸挑的女婿自然也錯不了。”


    阿狸娘想想也是這麽回事。


    再想想阿狸在衛琅麵前淺嗔薄怒,雖看著無奈,然而每每笑出來時也是真的開心,便也隻能歎一口氣。


    再瞧瞧看,阿狸娘就想。等兩個孩子再大些,衛琅更可靠了,阿狸又真喜歡他,她也就沒什麽可挑剔的了。


    那時再說也不遲。


    阿狸自然不知道她阿娘已經默默的把她身邊的少年都考察了一邊。


    她所煩惱的是,衛琅好像跟她來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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