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沙漠,到遙遠的國度去獲取巨額的利潤, 對於很多胡商來說, 這件事都極具誘惑, 但它同樣也充滿了危險。


    沙漠中的氣候變幻莫測, 非常容易迷路, 而且還有狼群和強盜,每年都會有人被永遠地留在了沙漠之中, 再也走不出來。


    但即便是如此,每年依舊還是會有那麽多胡商踩著前人的枯骨,驅趕著駱駝, 沿著古老的商道一步一步走到大唐,帶來西域那邊的奇珍異寶, 各種貨物。


    為了迎接他們的到來, 敦煌人早早就會開始準備, 涼州張掖等地的商賈們也都紛紛向著敦煌匯聚而來。


    待到了農曆五月底, 便陸續有西域那邊的胡商穿越沙漠來到敦煌, 然後很快的,常樂縣這邊也迎來了今年第一個從西域過來的商隊。


    這個商隊足有一百多人組成,看起來頗具規模, 但是他們內部好像又分成好幾撥,服裝風格也不太一樣, 瞅著像是臨時組成的隊伍。


    這些人從西域過來, 沒有在敦煌停留, 直接就往常樂縣這邊來了, 顯然他們並不打算在這一帶出售自己手中的貨物。


    對於這個商隊的到來,常樂縣的百姓們顯得格外高興,這不僅僅隻是一百多人的買賣,它還是一個信號,告訴城裏的百姓們這一年的旺季馬上就要到來了,很快就會有其他胡商絡繹不絕地來到他們常樂縣。


    這群胡商風塵仆仆地來到常樂縣,城中百姓對他們的到來也都十分地歡迎,城裏就有熱乎的飯菜和幹淨的被褥。


    但是首先,他們得過了城門這一關。今年這些守門的差役裏頭好像換了很多新麵孔,這讓胡商們感到有些緊張。


    領頭那年輕人二十出頭的模樣,麵容甚是俊美,相對於這片地方上的百姓來說,實在是有些過分地斯文和俊秀。


    隻見這年輕人沉著臉,仔細檢查了他們這些人的通關文牒,又細細查問過一番,之後才把通關文牒還給他們,示意他們可以進城了。


    胡商們如釋重負,一個個吆喝著,牽著駱駝從城門口魚貫而入。


    他們並非是什麽大商股,隻不過是為了抵禦沙漠中的強盜和狼群,臨時組成的隊伍而已,他們這群人裏麵,最大的一個商隊也就三十多人,最小的隊伍甚至不足十人,那已經不能稱之為商隊了,不過就是由幾個至親好友組成的小團體。


    “客人這是要吃飯嗎?小店有現成的粟米粥,各式菜肴也都能做。”


    “客人,客人,你們要住店嗎?”


    “哎哎,這邊來這邊來……”


    “……”


    常樂縣這些店家,在前麵幾個月都已經嚐到了甜頭,這時候招呼起生意來也是格外的熱情主動,一個個精神頭都不錯,麵上帶著笑,看起來格外親切好相處。


    最後他們這一百多人就分成了三撥,分別進了三間鋪子,這三間鋪子離得也特別近,若是有個什麽事,相互間招呼一聲,其他人便能及時趕過來。


    “客人先喝些粟米粥吧?”


    “一人一碗端上來。”


    “哎。”


    “這是我們羅縣令送的熏肉,客人吃吃看,涼拌菜可要一些?便宜好吃,十文錢一大盤。”


    “先來一盤。”


    “哎。”


    這些胡商在鋪子裏或坐或靠,有些人甚至不肯進屋,就在院子裏守著自己的貨物,偎在駱駝身上,端著粥碗喝幾口熱粥。


    街道上,不時又有成群結隊的差役走過,這些人裝榮整齊精神抖擻,一看就是一個紀律嚴明的隊伍,再看看他們紅潤的麵色和結實的身板,這座城裏的官員顯然沒有虧待他們。


    “都說那羅三郎是個有錢的,果然不假。”一個胡商放下粥碗,抬起衣袖抹了抹自己麵上的塵土,對身邊的人說道。


    他們這些人之所以沒在敦煌停留,寧願多走一天的路,也要到常樂縣來休息整頓,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些人大多聽聞過離石羅三郎的名聲,也相信像他那樣的人物,應該是不會與自己這般小商賈為難。


    那敦煌城雖然熱鬧繁華,但是各方勢力多了,難免也會滋生出一些亂象,像他們這樣的小商賈,一個不小心若是栽在誰手上,今年這一趟,很可能就要白走了,若是遇著心狠手辣的,那就是不死也得脫層皮。


    “噠噠噠噠。”這時候,街道上又大搖大擺走過去一頭毛驢。


    “這是誰家的驢,長得真不錯。”一個胡商見了,忍不住稱讚道。


    那店家的兒子這時候正在給院子裏的駱駝喂水,聽聞了這個話,抬頭往院子外頭瞅了瞅,接話道:


    “縣令家的驢,也就前些日子忙春耕的時候見他騎過幾回,平日裏這頭驢沒啥事就自己四處轉悠。”


    “不怕被人給捉了?”那胡人奇道。


    “那倒不能,就是被人給哄著出去馱了幾日豆腐罷了。”店家兒子言道。


    他們城裏一個破落戶家裏的小孩兒,從前整日就在城門口幫城裏的酒肆客舍搶生意混飯吃,後來他們新縣令整頓了,不許有人到城門口搶客人,於是他便沒了營生。


    後來那廝見人賣豆腐掙了錢,他就總想幹那個,哄著外地來的一個大個頭幫他擔了兩回豆腐,後來城外開了水泥作坊,大個頭上那兒幹活去了。


    後來不知怎麽的,那小子就把主意打到這頭驢身上去了,羅縣令也不管,就由著那小子趕著這頭大毛驢往敦煌走了好幾回,聽聞這頭驢就愛去敦煌,出了城它就往敦煌走,你叫它去晉昌,那它不愛去,晉昌哪有敦煌熱鬧。


    “你們縣令不知道?”這城裏的小孩膽兒也太肥了,主意都能打到縣令家的驢子身上。


    “知道啊,咋不知道。”這駱駝還真能喝,轉眼一桶水又沒了,店家兒子抽抽鼻子,拎著水桶又上旁邊大水缸打水去了。


    “那他不生氣?”那胡人問。


    “不生氣啊,說是小孩子鬧著玩兒呢,隻要那毛驢自己樂意就成。”他也想哄著五對幫他拉一拉板車呢,可惜人家對這活計顯然是不感興趣。


    就在他們說話的工夫,又有一隊差役從街道上走過。


    胡人們對差役總是在街道上走來走去,還有剛才進城的時候也檢查的相當嚴格這一點,都沒有什麽不滿,相反,他們都覺得這樣很安全。


    一個和平安穩的環境,必然需要有人去守衛,尤其是在這個各國邊境時常會發生摩擦的年代,像這樣的邊境地帶,土匪強盜往往也都比較多。


    喬俊林這個人心思縝密,做事也很認真,把這座城的安全交給他負責,羅用很放心,甚至比他自己親自上陣還要更加放心幾分。


    近來,隨著往來於常樂縣的商賈行人不斷增加,喬俊林的工作量也增加了許多。


    除了巡城,他每日還要去跟進白酒釀造的進度,經過幾個月的摸索,他們現在已經基本能夠製出白酒,隻是口感還不夠香醇,有些雜味,一時也不清楚問題出在哪裏,那幾個釀酒的匠人,近來每日都在進行小批量釀造,試著去摸索經驗,喬俊林一有空就總往那邊跑。


    他這邊兩頭跑地忙活著,羅用這幾個月也不得閑,主要就是忙春耕。


    勸農課桑,是所有的地方官每年都要開展的工作,農戶若是有什麽困難,他也得幫著解決,一般就是跟那些地方上的地主富戶們去協調。


    這些時日忙活下來,羅用鞋子都穿破了幾雙,嘴皮子都磨破了幾層。


    今日難得空閑一些,騰出功夫整理整理內務,結果就給他整理出來一堆破襪子,那裏頭小半是他自己的,大半都是喬俊林的,喬俊林那小子穿鞋穿襪比他還費。


    於是這一晚,喬俊林從酒坊那邊回到縣衙後院的時候,就看到這個傳說中很有錢的羅縣令,正對著油燈補襪子。


    “怎的自己縫上了?”喬俊林拿起一隻襪子看了看,針腳還成,不算太醜。


    “不過幾雙襪子。”就這點活計,他也不想去麻煩別個,到時候弄來弄去,再給自己弄出一堆說親的。


    “可要我幫忙?”喬俊林問他。


    “不了,你歇著吧。”羅用說道:“可吃過飯了?”


    “吃過了。”喬俊林這時候確實也有些累了,於是便也不再多說什麽,就這麽坐在一旁,托著下巴看羅用縫襪子。


    他倆自打來到常樂縣,一直就住一個屋,之前那一路上,為了安全方麵考慮,也都是一起住的,早前剛到常樂縣的時候,局勢也不怎麽太平,就羅用這小身板,喬俊林還真擔心自己一個不留神,這家夥就被人給下了黑手。


    就這麽住著住著,慢慢也就習慣了,這間屋子挺大,土炕也寬敞,中間擺個炕桌,他倆一人睡一邊。


    “這兩日城裏頭沒什麽事吧?”羅用問他。


    “沒什麽大事。”喬俊林說道,這小破城能有什麽大事,不過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最近他整日地領著那些差役到處巡邏,原本有些個不安生的,現如今也是不敢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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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陣子胡人多,你多留個神。”那些胡人也不是個個都是善茬。


    “我省得。”這事喬俊林心裏比羅用有數。


    他們這邊在說胡人,胡人那邊也在說他們。


    有人說這羅三郎把常樂縣整治的不錯,這城裏頭瞅著挺安生,不如便在這裏歇息整頓幾日,這一路緊趕慢趕的,人都有些吃不消了,駱駝們也都很疲乏。


    “還是莫要停留太久,免得多生事端。”


    “都到這裏了,再扛一扛,待走到了張掖再歇息,那邊我們熟。”


    “聽聞現如今涼州城比張掖熱鬧。”


    “還不是因著那兩條水泥路。”


    “不若我們也去試試那水泥路,一路走去長安城看看?”


    “你說得倒輕巧,從這兒到長安城,你可知究竟有多遠?”


    “莫說了,明日在這裏歇息一日,後日便出發吧。”


    “哎,都歇了吧。”


    這些人如此商議著,待那幾個領頭的都同意後日出發,這件事就此便定下來了。


    之後眾人便紛紛歇下了,這城裏頭治安好,羅用這個人的風評也好,住在這常樂縣城,胡商們還是比較安心,雖也安排了人看守貨物,但也好過之前這一路上的提心吊膽許多。


    這段時間著實累得狠了,第二日這些人便也起得晚些,等他們陸陸續續起來活動的時候,外邊街道上早已經是一幅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


    那些個來來往往的,基本上都是挑豆腐賣的,有本地的挑夫,也有外地來的,那一擔擔的豆腐挑出城去,尋個地方賣了,多少都能掙些差價。


    這時候,隻見一個漢子挑著一擔子乳白色的漿飲從鋪子前邊走過,他身後還跟著個十來歲的小娘子,手裏拎著個柳藤編的籃子,籃子裏頭金燦燦的也不知裝的是甚。


    “那是咱縣裏頭賣的豆漿油條,客人若是要吃,我這便與你們買來。”這個鋪子裏的店家見這些人直往那對父女那邊瞧,連忙也說了。


    “油條是甚?”豆漿他們聽得懂,唐人素喜漿飲,所謂豆漿,定然就是用豆子做的漿飲了,隻是那油條,卻是聞所未聞。


    “油炸的麵食,與豆漿同食,乃是絕配,這也是咱常樂縣才有,擱別處可吃不著。”那店家言道。


    “那你這便去與我們買來。”


    “哎。”


    不多時,這店家便也挑著一擔豆漿,提著一籃油條回來了,他這身板結實,這點子東西,根本不需得去兩個人。


    那些胡人這時候也有些等不及了,拿碗的拿碗,分油條的分油條,一時間這鋪子裏頭就很是熱鬧起來。


    “這油條放在豆漿裏頭蘸一下,好吃。”店家還在一旁傳授他們吃豆漿油條的經驗。


    “這油條怎的這般鬆脆?”


    “這可是咱羅縣令從長安城帶來的秘方,我怎會知曉?”


    “就是不頂飽。”


    “一斤油條也才十二文錢,這往來的商賈,哪有吃不起的。”


    “呼嚕呼嚕!好吃!”


    “豆漿呢?這就沒了?”


    “嗨,這豆漿價賤,吃沒了老漢再去與你們挑一擔過來便是。”


    “快去快去,油條也多買些。”


    “再買三斤。”


    “五斤,再買五斤。”


    “哎哎。”


    那剛出鍋的油條配熱騰騰的豆漿,著實是很好吃,價錢也頗實惠,這些人吃過了這一回,第二天一早就起來了,趕著店家去給他們買豆漿油條。


    吃完了也不說要走,第三天還是早早起來,催著趕著叫店家趕緊去給他們買豆漿油條。先前還道歇一日便要走,這時候卻是沒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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