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南北雜貨這家鋪子的開張,給誰的生活帶來了改變,那首先肯定是豐樂坊周邊的居民了。.org


    這日一早,晨鼓未響,坊門未開,南北雜貨也還未開張,便有不少人排隊在鋪子前麵等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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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門縫裏,隱約可以看到鋪子裏已經點了燈,約莫是夥計們正在擺貨。


    “葛大,今日怎的比往日來的遲些?”那邊又過來一個五六十歲的小老兒,有幾個排隊的便笑嘻嘻與他打招呼。


    這豐樂坊的麵積小,約莫也就光德坊那些大坊的一半,住戶有限,各家各戶是個什麽情況,相互間多少也都有些了解。


    像這葛大,便是豐樂坊西南邊,一個梁姓小官家中的仆從,他們那家裏除了葛大,另外就隻有一個老婆子並一個小廝一個婢女,那老婆子是煮飯的,小廝是跟在他們家郎君身邊的,婢女則是給家裏的娘子幫忙,葛大算是他們的頭兒,不過他也得看門。


    聽聞他們梁家在江南那邊也是頗體麵的人家,不過這坊間的左鄰右舍卻也瞧出來,他們家的日子這兩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若不是家裏那邊出了事,便是那梁大郎在家中失了寵信。


    不過他們家郎君娘子為人都還不錯,鄰裏之間處得也算融洽,大夥兒背地裏雖有欷歔,當麵總是要給人留著臉麵的。


    “哎呦,今日睡遲了些。”葛大說著走過去,排到隊伍最後麵。


    “你年歲也大了,怎不讓家裏那個小子出來買?”有人說他。


    “年歲大了覺少,他們那個歲數的小子,正是貪睡的時候呢。”葛大笑著說道。


    事實上那小子貪睡是真,但若是果真將這每天早上來南北雜貨買東西的任務交給他,那小子還不得高興得蹦起來。


    前幾天葛大身子骨有些不適,便讓他來了一回,結果那小子進了鋪子甚都想買,待回去的時候,懷裏就抱了一堆物什,郎君娘子都是寬厚的,也就說他兩句了事,葛大確是心疼壞了,現如今家裏頭都什麽情況了,哪裏還能經得住這般花錢,那小子還當是從前在江南的時候呢。


    正月裏的早晨也是頗冷,一群人縮著脖子排著隊,相互間說說話,時間過得倒也很快,不多時,前麵的鋪子便開了門。


    從那入口進去,入眼的依舊是一大片亮堂堂的廳堂,擺滿了各樣吃食,像葛大這種年輕的時候餓過肚子的,從前那是做夢都想不到世界上竟然還能有這樣的地方,最近這每日清晨來這個鋪子購買吃食的時間,便是他一天之中最最享受的時光了。


    他現在這年歲也大了,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道還能活個幾年的,不過他覺得自己的人生並沒有什麽遺憾。


    家翁信任他,叫他跟著郎君娘子來了長安城,住在這豐樂坊的生活也不錯,尤其近來又開了這家南北雜貨,更是給他們的生活增添了許多色彩。


    葛大在入口處提了一個籃子,進了鋪子以後,熟門熟路就往甜品區去了,那邊有一個特價區,每日清晨都有一些特惠包,成年人兩三個巴掌那麽大的一個油紙包,裏邊放的大多都是一些形狀不太好看的、或者是做麵包蛋糕的時候切出來的邊角料,價錢實惠得很,隻要兩文錢一包,他們這些街坊最喜歡買那個。


    每日下午的時候,特價區這邊還會有一批半價處理的甜品,主要就是為了保證他們這鋪子裏的吃食的新鮮度,稍稍多放了一日的麵包蛋糕,瞅著也沒有什麽不好的,便都半價賣了,不少街坊也愛買那個,葛大倒是不怎麽買。


    每日清晨這個特惠包好是好,就是限購,每人隻給買一包,縱是這般,每日也都是早早就賣完了,來得晚了根本買不著。


    葛大拿了一個特惠包,然後又去櫃台那邊看了看,挑了一個十五文錢的小蛋糕,他家小娘子生辰到了,從前兩日開始,就一直跟他說,叫他今日要記得給她買個奶油蛋糕,生日就要吃奶油蛋糕,這事好像還是皇宮裏的聖人先起的頭。


    買完了這兩樣,葛大便不在甜品區多待了,先是拐到旁邊那賣豆腐的地方,買了兩文錢豆腐,然後又買了些許鹵水。


    最後又到最角落那幾個貨架那裏,取了一罐色拉醬一罐豆瓣醬,色拉醬是用來拌菜蔬吃的,豆瓣醬自然就是用來做菜,用這豆瓣醬做出來的肉菜豆腐菜,家裏的小郎君小娘子都挺愛吃。


    “特惠包並蛋糕十七文錢,色拉醬十文錢,豆瓣醬八文錢,豆腐兩文錢,鹵水六文錢,總共是四十三文錢,紙袋要不要?”前麵櫃台負責收錢的年輕人,一樣一樣幫他把東西從籃子裏拿了出來,又報了價錢。


    “不要不要。”葛大從懷裏掏出一個折疊整齊的大號油紙袋,打開來抖了抖,櫃台那年輕人連忙接過去,幫他把東西往袋子裏裝。


    葛大又從懷裏摸出一串錢,這錢他是提前數好的,一串便是五十文,這時候隻需從那裏麵數出七文錢便是。


    一下子花出去四十三文,他心裏也很是心疼,他家郎君每月也沒多少俸祿,這兩年江南老家那邊也不怎麽往京裏給他們送錢帛過來了,於是這一家人的日子便越過越拮據,好在早年家裏還肯給錢的時候,郎君娘子省吃儉用,又與人借了一些錢財,在豐樂坊置下了這一處宅院,現如今生活雖不富裕,日子總還過得。


    今日恰逢家中小娘子的誕辰,多花了些,又趕上廚房裏的色拉醬豆瓣醬都快用完了,平日裏倒也不需花費這麽多。


    葛大懷裏抱著一個油紙袋,一路往自家方向走去,心裏還嘀嘀咕咕地算計著,明後日是不是少花幾文錢,別的不能省,便隻好少買一些鹵菜了。


    “葛大,你今日可記得給我買蛋糕了?”一進院子,便聽到家裏那五六歲的小娘子脆生生問道。


    “買了買了。”葛大笑著回道。


    “在哪裏?與我看看?”小姑娘迫不及待道。


    “就在這袋子裏,最上麵放著呢,我怕給壓壞了。”葛大說著,撥開懷裏那油紙袋,把奶油蛋糕給拿了出來,卻並不直接給了這小娘子,而是喚了平日在娘子跟前伺候的婢女過來:“這個你先拿去娘子屋中。”


    “色拉醬可買來?”這時候做飯那婆子也從廚房裏出來。


    “買了。”葛大把自己懷裏那個油紙袋直接給她遞過去,那婆子看了看,轉身又回廚房忙活去了。


    不多時,家裏的郎君娘子也都起床,做飯的婆子已經把早飯給他們備好了,這時候便與那婢女一起,將那些吃食端去堂屋外間。


    先是端了一盤蔬菜色拉和一疊小鹹菜進去,然後又把葛大方才買來的特惠包開了,用一個藤編的盤子,裝了端進去,然後又是幾個水煮蛋,並每人一碗粟米粥。鹵菜卻是沒動,那個是今天晚上的菜。


    主人家在堂屋吃飯,並不要家裏的仆從伺候,讓他們也都吃飯去了。


    仆從吃飯的地方就在廚下,這邊也砌了一個土炕,炕桌一擺,粟米粥配雜麵餅子,再有一疊小鹹菜,每人還能有一個雞蛋,便也算是不錯的吃食了。


    “葛大,這些蛋糕與你們吃,阿耶讓我端來。”這邊正吃著,家裏的小郎君用盤子裝了幾塊麵包蛋糕端過來。


    “也不是吃不完,又端來這邊做什麽。”葛大歎道。


    那小郎君笑了笑,也不說什麽,放下東西便走了。


    說實話這一袋子兩文錢的麵包蛋糕他們兄弟姐妹幾個都愛吃,耶娘也愛吃,要說多,那真是一點都沒得多,不過偶爾少吃一兩塊也沒什麽就是了,葛大前兩日身體又有些不好,少年人多少也有一些擔心。


    待這一家人吃過了早飯,天光早已大亮,開門鼓也已經敲過,郎君帶著小廝出門去了,小郎君回自己屋裏讀書,娘子就帶著兩個小娘子在屋裏頭,做做繡活說說話,婢女也在一旁伺候,幫她們繞繞線,哄哄家中年歲最小的小娘子。


    他們娘子繡工好,前兩年在城裏的成衣店找了個給店裏的衣服繡花的活計,每月也能掙些錢財補貼家用。


    “葛大,明日一早你還去羅三郎家的雜貨鋪買蛋糕嗎?”家中的小娘子沒耐性待在屋中跟自家阿娘學繡活,沒一會兒又跑到院子裏,與正在舂米的葛大說話。


    “去啊,怎會不去。”葛大笑道。這才剛吃完,就又想著下一頓了。


    “你明日也帶我去不行嗎?”小娘子問他。


    “這事你得問過了郎君和娘子才行。”葛大覺得這事基本沒戲。


    “阿耶說等他休沐那一日再帶我去。”小姑娘委委屈屈說道:“可是我日日都想去。”


    其實又何止這梁家的小娘子日日都想去羅三郎那雜貨鋪子,長安城中不少人皆是如此。


    正因為有那讓人日日都想去的魅力,南北雜貨的生意才會蒸蒸日上,一日好過一日,每日裏做那許多甜點吃食,貨架上擺得滿滿的,也不用擔心賣不完虧本。


    所謂幾家歡樂幾家愁,這南北雜貨的生意好了,自然有些人的生意就會受影響,比如說那久負盛名的蜜芳齋。


    那蜜芳齋所在的安仁坊,就在豐樂坊對麵,兩兩相望,中間隔著一條寬達一百五十米的朱雀大街。


    這邊南北雜貨開張的時候,那蜜芳齋的一些夥計,就問他們當家,要不要上羅三郎家的鋪子瞅瞅去。


    “你瞅他們做什麽,隻管做好自己的買賣便是。”那老頭當時是這麽說的。於是之後便再沒人跟他提這個,免得又趕上他們當家氣不順,當麵再給他們懟回來。


    如此過了二十來日,那南北雜貨的生意一日好過一日,就連那羅三郎往自家鋪子裏弄了一群名聲不大好的小孩兒,還是有大把的人願去他家買東西。


    這一日,蜜芳齋那老頭終於憋不住了,令人去南北雜貨買了幾樣最出名的吃食回來。


    最後,就有幾樣麵包蛋糕擺在了蜜芳齋當家的桌頭。


    這老頭先是嚐了嚐那傳說中的奶油小蛋糕,沒說話,又吃了一個那什麽蛋撻,依舊沒說話,接著又拿起一個鹹蛋芝士麵包,先是看了看,然後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一邊吃著,一邊還在那裏嘀嘀咕咕:


    “嘖,甚的芝士,分明就是乳酪,換個名兒罷了,當我認不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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