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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杜子騰看來,這聲歎息就像給整個崩塌中的世界按下了暫停鍵。


    下一瞬間,那無數星光悉數湮滅,那張杜子騰費盡心力才能給予輕輕一擊的符寶竟是在這聲音歎息中無火自.燃起來,隨著那輕輕揚起的灰燼,那能帶給世界毀天滅地的一擊亦隨之消逝於無形。


    眾多金丹修士隻覺得方才還需要自己這一眾人竭盡全力去對抗的力量便如被一隻無形大手抹去一般,消散無形,一切危機也悄然瓦解。那原本崩緊殺戮之意的巨劍亦是重新鬆散為眾多碎屑殘骸,顯是方才那一擊中的消耗亦不輕。


    然後耿麗亦覺得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著她落到了安全之處,一時間,這崩塌到一半的空間竟是重回堅固。


    眾人麵麵相覷間渾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一切便已結束?


    蕭辰卻是收了神文,跪倒在地:“不孝弟子蕭辰叩見師尊。”


    這一刹那,眾人皆是難以置信,蕭辰喚作“師尊”,那豈不是掌門長霄真人親自降臨?可傳言中,掌門不是正在閉關?


    然而,眼前一切,那被消弭於無形的可怕符寶之威,一聲歎息便阻止了這一切、穩固了整個空間,除了長霄真人,整個修真界,恐怕也再無人可以辦到了吧……


    眾多金丹悉數收斂了自己方才拚死鬥法之時的淩厲之氣,盡皆俯首拜道:“見過掌門!”


    長霄真人並不知身在何處,但那儒雅清朗的聲音卻仿佛在每個人耳邊道:“起來吧。這番波折,諸位辛苦了。”


    隨即,那艘本已遠遁的蘭舟竟是被送到了下麵的廢墟之上。


    長霄真人語氣平淡,可對師尊言行再熟悉不過的蕭辰卻已從中聽出了許多複雜心緒:“勾結邪道,構陷同門,致馮長老罹難,天柱斷一……罪難赦免,便交由碧霄師兄發落罷,有勞了。”


    “師兄!這萬萬不可……”


    “掌門!華嶷不過一時糊塗,怎麽能……”


    “若他做得有什麽不對,皆是我教養無方,還請師兄準我相代……”


    “如果袁師弟有不是,那他一身功法皆是我傳授,我亦是教導不利,請師兄責罰!”


    “唉,掌門,這劍問之塹……還請三思……”


    幾道聲音先後響起,似乎長霄真人並非是獨自一人,這幾個聲音令眾多金丹修士麵麵相覷,這……分明就是門派內元嬰幾位大長老的聲音,一時間眾人心中閃過太多疑惑:


    之前蕭辰強開劍問之塹,那般大的動靜,這許多元嬰長老並無一人前來查看,為何現在看來,他們竟是聚在一處的?


    既是聚在一處,門中發生這般大事,為何竟沒有一位長老前來控製事態?


    剛剛他們與那符寶幾乎鬥至不死不休之局時,掌門才出手製止,否則,現在真不知一切會如何。


    不過,方才他們對於馮長老之死的許多困惑,現在看來,一切倒是漸漸清晰明了起來。


    早先他們將華嶷當成日夜在雲橫峰並肩練劍的同門,一葉障目,許多疑點與牽強終是掩了下來。


    一切在蕭辰的質詢將華嶷逼得祭出保命符寶後上蘭舟逃命時其實就已經明了。如果蕭辰的質詢不是真相,如果華嶷沒有做下那種勾結邪道之事,又怎麽會那樣不顧一切要逃走?顯然蕭辰指責並非空穴來風,而且剛剛掌門也已經定罪“勾結邪道構陷同門”,這等大罪比起“殺害同門”這樣的罪名來說,隻重不輕。


    畢竟殺害同門還可能有種種因由,譬如因愛生恨情怨糾葛,幻陣迷心時的錯手加害,還有比鬥場上的無心之失,但現在看來,華嶷在星潮未起之時便已經謀劃著幫助那域外天魔進入星潮之中,最後馮長老之死他雖不是主謀,但幫凶之罪定是少不了的!


    還有他之前口口聲聲對蕭辰、對錢長老的指控,現在看來用心當真險惡至極,想到自己可能被這樣卑鄙下流之輩利用,眾多金丹心中隻覺十分惡心。


    劍修盡皆是愛憎分明之輩,是非曲直既然清清楚楚,他們就更不明白了,華嶷雖是六宮十二殿之一,但這樣的滔天大罪,為什麽這許多大長老竟還要為他說情,甚至袁長老還願意代他受罰?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袁長老乃是執事大長老,元嬰修士,在門派之中,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下,怎麽會無緣無故願代一個罪孽滔天的金丹修士受罰?!還有羅長老,傳功大長老竟也親自向掌門請罪……這場景真令眾多金丹修士困惑不解。


    然而,令眾多修士心中寬慰的卻是掌門終究是是非分明胸有明斷的,隻聽他道:“不必多說,我意已決。”


    那眾多勸解的元嬰大長老們似有不甘之意,但眾多金丹已是無法聽聞了,再無聲音傳來便是好消息,顯然大長老們並不能說服掌門。


    蘭舟無聲無息地打開,裏麵的華嶷每聽到長霄多說一個字,麵色便就更蒼白一分,在掌門方才那句“我意之決”的話後,華嶷已是心若死灰,眼中一片茫然。


    可許多金丹修士看向華嶷的目光皆是痛快至極,顯是覺得似華嶷這般的險惡之輩害群之馬就應該早早從門中剔除!這般處置真是大快人心!


    嗡嗡劍鳴中,守塚人仿佛久久思量之後道:“如此罪孽,便罰其永世在此,日日在劍問之下反躬自省,以神魂之戮贖其罪孽吧。”


    此時此刻,即使是對華嶷有再多的怨憤痛恨,這樣的責罰,也沒有一個修士覺得算是輕罰,即使是錢有財這般恨不得對華嶷生啖其肉的修士,想到劍問之威下那種心魂俱喪、心內一切陰暗皆無所遁形、好似赤身露體立於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覺,他方才隻是經曆了短短一瞬,而華嶷卻是餘生都要在這般劍問下度過,看到仿佛隻剩下一具軀殼的華嶷,錢有財心中竟生出一種同情來。


    長霄真人輕聲道:“如此,有勞了。”


    這最終的懲罰塵埃落定,華嶷如遭重擊一般難以置信地看向已經徹底寂靜下來的虛空某處,仿佛是在無聲地看著那位最終裁定了他的命運的掌門,然而,再沒有任何聲音響起,一切終究歸於寂靜,這空間之中又恢複了一片荒涼死寂。


    蕭辰神情微動,隨後轉頭對杜子騰道:“師尊相召,我要去鬥輝宮,你……”


    杜子騰隻揮手道:“現在一切真相大白,劍派裏還有誰會為難我不成?趕緊去吧!”


    但令杜子騰奇怪的是,華嶷受到這樣的處罰,竟不見蕭辰麵上有半點釋然輕鬆,神情間竟然仿佛還有隱隱一抹沉重與愧疚,難道掌門相召與此有關?然而,眾人之前,這等**之事不便相詢,杜子騰隻想著晚些再問吧。


    這劍問之塹中一切結束,自有通道開放供眾人離開,目送蕭辰離去,杜子騰轉過頭本想同錢有財打個招呼再一起回外門去見見那些師兄弟,誰知轉過頭來就看到華嶷那張死人一般的麵孔上竟迸發著難以形容的怨憤,那直直的目光竟是蕭辰背影的方向,顯然是因為方才聽到了蕭杜二人的對話,掌門不肯為他從中轉寰,卻願意傳訊於蕭辰,這般竟又叫他心中嫉恨再起。


    看著這種已經重罰永不可能翻身卻依舊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的人渣,杜子騰簡直氣不打一處出,好嘛,有些話以蕭辰的立場、橫霄劍派於他恩重如山他是無論如何絕不會說出口的,但他杜子騰卻可以說!反正杜小爺就是喜歡雪上加霜,落井下石,他不可像某人喜歡裝點逼顧及形象,怎麽爽快他就怎麽來!


    杜子騰抱臂朝華嶷冷笑道:“怎麽?華嶷掌座您到現在隻怕也依舊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吧?你是不是覺得你入門比蕭辰早,論修為也比蕭辰先達金丹,就覺得蕭辰一個後生晚輩根本不配得到這一切,他今時今日的一切都該是你華嶷的才對?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何一切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華嶷目光看過來,那目光中確確實實是一片迷惘,顯然他覺得杜子騰所說一切皆是他心中所想,他確實不明白,為什麽一切會變成現在這樣。


    蕭辰依舊是掌門弟子,被長霄真人愛護倚重,而他卻已經淪為階下囚,被眾多金丹同門唾棄……


    杜子騰卻是笑得一臉明媚,大大方方地道:“你是不是心中還在回想,到底是走錯了哪一步才落到今日的田地,還想著若有機會重新來過,你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華嶷目光頓時清明,但也確是認真道:“不錯。”


    杜子騰仰天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半天,他才一臉憐憫地看著華嶷:“我真是替方才那幾位替你求情的長老感到悲哀,你到現在都是個蠢貨,真是枉費他們悉心教導一場。”


    華嶷嘴唇翕動,似想反駁,竟又不知從何辯起,他此時此刻隻覺成王敗寇,連個小小的出身合歡宗的築基修士都可來羞辱於他,又何必辯解,華嶷隻合上雙目,竟是不再言語了。


    杜子騰卻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你根本不必癡心妄想,就算一切從頭來過,就算你步步精明算計,你也絕對逃不過今天的下場!”


    杜子騰這番斬釘截鐵的斷言終是令華嶷不憤地睜開了雙眼。


    然而,杜子騰不待華嶷開口便道:“因為你太蠢!”


    華嶷眼中簡直要噴出火來,杜子騰卻依舊自顧自地說道:“縱然你不服蕭辰得到的一切,如果你正大光明地相爭,比修為,比心性,比手段,我都不覺得這有什麽過錯。高位從來是有德有才者居之,橫霄劍派需要的是未來可肩負門派重任之人,修為心性手段缺一不可,若你當真能勝過蕭辰,那些東西讓給你又有何不可?門派中一眾長老為著劍派將來,候選人越是優秀,他們隻有越是歡喜,又怎麽會出現今日這樣的局麵?”


    “偏偏你蠢得無藥可醫,隻想著憑借那些下三濫的手段讓蕭辰消失來贏得局麵,可惜你根本不明白,真正的領袖地位從來不是令對手消失贏來的,即使巧合之下你能贏,可也隻有一個空位,根本贏不了局麵。你根本不明白,真正的領袖麵臨的最艱難的挑戰根本不是自內,而是在外,如果內部這種相爭你都要靠陰謀小計來擺平,麵對門派之外那些重重計謀你要怎麽應對,難道次次都用這種小道?沒得讓人笑掉大牙!


    縱然蕭辰在這一次你的汙蔑下再也沒辦法翻身,你真以為就以你的手段舉止可以服膺門派上下,能令整個正道俯首稱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論手段你簡直蠢得令凡人都要發笑,竟還妄想高位,簡直不自量力之極!”


    “再看看你做過的那些蠢事,為了扳倒蕭辰,你居然去和邪道勾結?!你敢說你心中不知那血戮門籌謀非小,會損害正道之利?不,你知道,你知道得清清楚楚,隻是你為著一己之私,選擇視而不見,與他們同流合汙罷了!德行敗壞到了極致,不說也罷!


    就說你這視野格局,隻見小局不見大勢,似你這般的蠢貨在凡間也隻不過是個弄臣奸佞之輩,最後害得馮長老身死道消,還致使天柱斷裂,令整個修真界都岌岌可危,這一切都是你不分輕重緩急小局大勢釀出的大禍,鼠目寸光竟還敢妄想高位,簡直可笑之極!


    若真讓你登上高位執掌劍派,隻怕整個劍派都會被你帶到溝裏去,嘖,看你這倒黴模樣,到了現在一敗塗地居然還不知自己錯在何處敗在哪裏,竟還有臉覺得嫉恨不甘……門派養你幾百年,最後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算了,像你這樣的人活著也是浪費門派靈氣,沒得白白髒了這劍問之塹的地盤!”


    華嶷一口鮮血哇地吐了出來,這許多聽到杜子騰怒斥華嶷未曾離開的金丹修士心中隻覺得痛快解氣,一麵又覺得這合歡宗出身的小修士口舌也未免太厲害了些,竟是將華嶷生生逼得吐血。可回想起來,他口中所說樁樁件件,竟是句句在理,華嶷這般口舌如劍、搬弄是非之輩在吐血之後,竟也隻是委頓慘白地怔在原地,似是幾百年光陰間認定的一切皆被杜子騰這一番教訓徹底推翻。


    看到這般模樣的華嶷,往日間那風華正茂心高氣傲的模樣已是一去不複返,錢有財竟難得興起人事無常的感慨來,他歎了口氣,輕輕一拍杜子騰的肩膀:“好啦,他現在怕是真的知道錯在何處了,你也歇歇吧。”


    杜子騰兀自有些憤憤,如果不是這華嶷從中挑撥生嫌,他們哪裏會遭遇如此之多的爭端誤會?錢有財這般相勸,華嶷那般頹然的模樣比之方才被宣布懲罰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杜子騰隻哼了一聲:“你最好在這劍問之塹中好好想想,劍派都給了你什麽,你又回報了劍派什麽!”


    杜子騰說完這番話才同錢有財一道離去,這一眾金丹修士一時竟覺得這小修士身上有種凜然難犯的正直之氣,竟叫人不敢小瞧。


    再次回到練劍坪上之時,一切恍若隔世,杜子騰看著眼前熟悉的茫茫雲霧感受著雲橫峰靈氣中獨有的凜冽劍意,竟是覺得說不出的親切。突然之間,想到方才那劍問之塹中的殘存劍意,杜子騰竟覺得二者間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他心中竟是不經意間湧起一種明悟:雲橫峰靈氣特殊恐怕也與劍問之塹脫不開幹係吧?


    他第一次在雲橫峰上修那引氣訣時痛得死去活來的感覺猶如昨日,雲橫峰上這靈氣中的霸道杜子騰甫一入門便狠狠領略,當日隻揣測這靈氣是為著門多諸多劍修弟子磨礪經脈而設。


    現在看來,那劍問之塹中眾多大能遺留下來的劍骸之中所散逸出來的劍意才是雲橫峰上靈氣這般霸道的真正緣故,也許劍問之塹不隻是為著門派存亡之時的決斷更設,更是為著門內諸多低階弟子修行所需而設吧?


    這一切隻叫杜子騰想到,落紅豈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門內那許多先輩大能的傳說中,他們總是叱吒風雲呼風喚雨,抬手間便是驚天動地的大舉動,足令一切敵手毀滅於無形,然而,那等光環退卻之後,他們身後留下的飛劍遺骸卻依舊默默散逸著劍氣為後人提供最後一點滋養……俠骨柔情,大抵如是。


    一旁的錢有財並不知杜子騰心中思緒,隻當他是久未回門派,小小年紀又曆經那等被冤為叛逆的風波心中有感觸,錢有財感念蕭辰護持之恩投桃報李,當即笑著開解道:“去飛毫院敘敘舊吧,放心,剛剛魯道友傳訊過來,真相已經大白天下,不會有人來為難你了。”


    然後,他戲謔地上上下下看了一眼杜子騰身上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所以,你這身打扮沒什麽大用……留著給同院師兄弟一個驚喜倒是不錯。”


    杜子騰“哎喲”一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是那副老嫗的裝飾,趕緊手忙腳亂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扯了下來,想到剛剛自己居然是這麽個形象義正辭嚴地訓斥華嶷……真難為華嶷沒有笑場OTZ


    飛毫院看起來一切如故,看到杜子騰,方平幾日皆是喜得跳將起來,幾人敘過別情,杜子騰已是敏銳覺察到幾位師兄的細微變化,神情間已是事故沉穩了許多,就是修為上也是突飛猛進……想必他被歸為叛逆的這段時日,連蕭辰的腦殘粉都被打壓得抬不起頭來,飛毫院的幾位師兄受他拖累,也沒過上什麽好日子。


    杜子騰一時有些愧疚:“……因為我的緣故,害幾位師兄受累了。”


    孟林卻是哈哈一笑:“師弟切莫這麽說,我們幾人可沒覺得受了什麽累,變故識人心哪,內門的鐵師兄還有葛師兄、崔師兄對我們一直照拂有加,並沒有受什麽委屈,過些清靜日子也挺好,你看我們一個個修行上都是精進不小,因禍得福,人生幸事,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師兄弟幾人相視一笑,倒是感情愈發融洽起來。


    譚英消息素來靈通,這說說笑笑間關係重回往日親密,他心中的問題就有些憋不住:“杜師弟,當日消息傳來,說是真傳首席皆是因為你……咳,之故,才叛出門派,這個,你和大師兄之間……那個……”


    孟林對蕭辰這等強者一向尊崇有加,聽到譚英開口,他就有些好奇地接口道:“就是,你和大師兄的……那個交情,到底是怎麽回事?”


    麵對來自身邊眾位師兄的熊熊八卦之火,杜子騰的笑容登時僵在臉上。


    林叢與杜子騰一同前去破曉秘境的,杜子騰失蹤之後,他焦急之下在秘境入口逗留了不少時日,後來他好不容易打聽到杜子騰獲救、星潮開啟的隱秘消息之後,有些隱約的傳聞在當時便有端倪,他隻斜斜睨了杜子騰一眼:“我可是聽說,某人與真傳首席坐不分席,臥不分榻,出入則以,咳,道侶相稱……”


    在四雙閃亮的眼睛中,杜子騰臉上的笑容徹底裂了。


    好在此時,門外的喧嘩拯救了杜小爺,卻原來是葛麟與崔絕塵等人聞訊前來,畢竟是許久時日未久,當日他們收到的最後消息隻是杜子騰消失在破曉秘境中生死未卜,後來又傳聞杜子騰居然是合歡宗的妖孽……種種大起大落之後,能再次相見,很難不叫人心生激動。


    崔絕塵更驚奇地道:“你居然這麽快築基了!”


    葛麟滿心訝異,最後卻有些不爽地道:“居然比我先築基,真是的!看在你小子回來得及時的份兒上,本公子原諒你了!”


    杜子騰挑了挑眉:“及時?”


    葛麟歎了口氣:“我得馬上啟程去春山池。”


    杜子騰有些驚訝:“這是為何?”


    葛麟一臉苦相:“我哪知道,家裏老頭子逼得緊,說是我修行上吃不得苦進境緩慢,把我罵個狗血淋頭,然後就把我扔到春山池去曆練一二……”然後他左右看看,一攬杜子騰肩膀:“你那些好符趕緊給我交些出來,春山池有的是冤大頭,還有,你小子腦子靈光,趕緊想想,還有什麽撈靈石的法子?要不然,這次去春山池也太苦逼了些。”


    崔絕塵卻是皺眉:“又不隻你一人前去,能去春山池磨礪本是好事,何必這副模樣。”


    眼前二人又要爭執起來,杜子騰有些哭笑不得,還來不及說什麽勸解,一把巴掌大的金劍已經是傳書而至,葛麟便如便秘一般,火燒眉毛一樣邊跑還邊回頭朝杜子騰喊道:“保持飛劍傳書!記得我要的東西!”


    杜子騰忍俊不禁道:“葛公子真是,這般火急火燎的,去曆練而已,怎地這麽匆忙。”


    崔絕塵眉宇間卻有些深沉:“不隻是他,門內不少弟子皆是收到了這緊急曆練的任務……”


    杜子騰竟是一怔。


    關於橫霄劍派的鬥輝宮,修真界中有許多傳說,那裏是雲橫峰的至高處,高不勝寒,亦是橫霄劍派第一代祖師悟道之處,傳道之所,神聖不可侵犯。


    也許在修真界所有修士,甚至包括外門、內門很多劍派弟子看來,這個地方都應該是高高在上絕不容輕慢的。


    此處的一草一木一階一欄,蕭辰都極其熟悉,當年被師尊納入門下時,便是在這絕頂雲峰之上日日觀想重悟劍道,回頭去看,那是人生中最簡單最純粹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不必像年少時會為填飽肚子如何生存而擔憂,亦不必像日後那般殫精竭慮謀劃算計,隻需要認認真真想如何修自己的劍道。


    蕭辰一步步踩在冰寒石階上,足底雲霧升騰,如有靈性一般在半空勾勒出一幕幕玄奇景象,不遠處,一座草廬已是隱隱在望。


    是的,這草廬便是名震整個修真界的“鬥輝宮”,可它哪裏又當得起宮這一稱呼,不過一間草廬,不論是梁架還是茅草皆是平凡無奇,若放在凡間連寒舍都稱不上,卻是橫霄劍派曆任掌門的居所,亦是橫霄劍派的首位祖師悟道之處。


    而現在這裏,卻聚集了橫霄劍派的掌門與所有的元嬰大長老。


    蕭辰叩首相拜:“不孝弟子蕭辰見過師尊,見過各位師叔。”


    直到愛徒此時真正到了麵前,長霄真人才微微咦了一聲:“辰兒,你的劍靈……?”


    蕭辰垂首道:“說來愧負師門教導,劍靈已然消失。”


    幾位大長老皆是相顧失聲:“消失?!”


    他們幾人是首次知道蕭辰劍境竟已至劍上生靈之境,即使是在座幾位元嬰修士亦不是人人劍上都能劍靈的,本來壞消息就已經太多,他們心中剛剛生出一點喜悅就被蕭辰一番話打擊得飛灰煙滅。


    袁長老忍不住道:“劍靈消失非同小可,你境界可有……”


    蕭辰並沒有抬頭:“那日在星潮中與域外天魔交手,徒兒金丹已然破碎……”


    這數位元嬰大長老均是難掩那一聲巨大的失落歎息。


    蕭辰所結乃是上上品的無暇金丹,隻要不出意外,百年之內必晉元嬰,如今劍派這般境地,諸位長老隻希望蕭辰能一力當起門派,卻遭遇這般意外……


    當場便有大長老頹然歎道:“莫不是天要亡我橫霄劍派……”


    執劍大長老卻是冷然道:“慎言。劍派存亡豈在一人之手?”


    眾位大長老盡皆默然不語,神情間亦看不出是讚同更多,還是反對更多。


    長霄真人隻是斂眉不語,神情間卻並無多少失望之色,隻看著蕭辰的目光中蘊有關懷之色,然而一道溫和靈力拂過之後,他竟是再次“咦”了一聲,隨即神色中十分複雜,似喜似憂竟是難以分清:“我徒竟能那神塔傳承……”


    蕭辰亦不加隱瞞:“是,那日在星潮之中,金丹破碎,我已祭出神魂欲與那天魔玉石俱焚,卻得塔中神文灌持……”


    袁長老急切朝長霄真人問道:“難道是星河中的神塔?!”


    長霄真人頷首。


    袁長老乃是執事大長老,此時竟似個孩子似的哈哈笑了起來,直令蕭辰亦有些錯愕。


    而幾位大長老目光中都隱然有欣慰之意,令蕭辰心中有些困惑,難道這幾位大長老不因為他這形同背叛了門派劍道傳承而生氣,卻反而這麽欣慰?


    執劍大長老看向掌門,心中卻是明白,隻怕在師兄看來,雖然在此時門派最危急之時,蕭辰能得此傳承日後前途無限,門派終是多了一股助力……然則橫霄劍派卻是少了一支重要傳承之人,尤其是少了傳承掌門師兄衣缽之人。劍道極致之處,純粹致一方能強大,既然受了其他傳承,那在劍境上便極難再突破了。


    蕭辰亦是漸漸明白師尊心境,他心中低歎,從始至終自己終究是對師尊負愧良多:“當日未能阻攔那天魔損毀天柱,亦是我失職……”


    長霄真人隻搖頭道:“不必多思,你不過金丹,抵禦天魔本不是你份內事。”


    蕭辰卻是再次垂下頭來:“華嶷一事,弟子亦心中有愧,他與邪道有往來之事,弟子本早已知曉,卻因為心中存私,不肯揭露反而替他遮掩……”


    事已至此,蕭辰心中並無不可對人言。之前一次次與華嶷之間的周旋,說實話,他更多的不過是在敷衍華嶷,如果想要揭穿華嶷那些不堪之事,他有一萬種手段與方法可以在華嶷不可自拔之前出手,可他並沒有,甚至他還替華嶷在一眾大長老麵前隱瞞了他與邪道暗中往來之事。


    蕭辰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大度之輩,這般手段不過是為著心中那點籌謀,要令華嶷在那邪途上越走越遠無法回頭,隻有這樣,最後的事端才能一舉說服師門中那些對華嶷太過“縱溺”的長輩們。


    蕭辰隻將這一切全盤托出,眼前所有人皆是師門長輩,其中更有對他恩重如山的師尊,華嶷之事,牽涉這諸位長輩,確實是他私心過重處置不當,若是早早揭穿,小懲大誡足以令華嶷迷途知返,又怎麽會有後來那麽多事端。


    馮長老之死他難道就是完全清白的嗎?


    現在想來,蕭辰心中仍有悔恨,一己之私,釀此苦果。他總以為自己一切胸有成竹智珠在握,殊不知,愚人者天自愚之,現在想來,當日定下這一切的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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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辰這一番剖白隻令在場所有大長老沉默良久。


    好半晌,袁長老才頹然歎息:“若說過錯,我的錯更大,華嶷自幼便性子偏狹要強,我隻當他是有些心高氣傲,非但不曾好好導正,反而多有縱容。如今看來,他今日落得這般下場……若不是我縱容太過,早些矯正,他便不會如今日這般目中無人心性偏激……”


    一旁的羅長老亦是神情痛楚:“早年亦有弟子曾向我提及他曾傷人之語,我隻當是他性子驕縱些,訓斥了他幾句便輕輕放過,隻怕當日縱是蕭辰說他勾結邪道我亦未必肯信……前幾年他還對我說邪道猖獗想出去遊曆一番斬妖除魔,我一時聽信便將師兄的符寶賜予,今日差點釀成大禍,若是劍塚之地毀於一旦,我亦再無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長霄真人閉目良久,才長長歎道:“不必如此,若說過失疏忽,一切罪責皆在於我,你們又何錯之有?養而不教,皆我之失。”


    一時間,草廬中靜可聞針落。


    蕭辰心中酸苦難言,華嶷身世如何,自他入得師尊門下,諸位大長老對於華嶷那遠超一般內門弟子的護持之心,還有種種蛛絲馬跡,他心中早有揣測,然而,這揣測當初亦是令他難以相信。


    不是因為師尊德行有瑕,修士漫漫道途,誰人無過?而是因為師尊這般光風霽月,華嶷卻是那般膚淺驕狂,叫他難以接受。


    華嶷對他嫉恨豔羨,他難道就不曾暗中嫉妒過華嶷?


    華嶷不必有過人的劍道天賦,不必思慮權衡長袖善舞,更不必注重從前姿態需要為眾弟子表率便,他什麽都不必做,便已經擁有了一切。門派內一眾大長老的真心喜愛,自幼便有一眾大長老的悉心教導。


    若隻是他與華嶷之間,怎樣都可以,可現在……卻是迫得師尊當眾認錯,一切到這般境地,最為難過又最為難堪的便是師尊,這一切皆是因著他隻顧置氣私心作祟,累得師尊這般……不孝至此他實在難有顏麵再對師尊,一時間,蕭辰實在難掩心中無限的愧疚與酸楚。


    長霄真人目光卻依舊溫和慈愛,一眼看穿了愛徒因何而懊悔愧疚,他隻轉而問道:“那霄河之印可還在身上?”


    蕭辰隻迅速將所有情緒收斂好,平靜了聲音道:“星潮開啟之後,霄河之印已然回歸弟子身旁。”


    蕭辰微微起身將那墨玉環雙手奉上,正是打開星潮時撐出一道門戶的那中空玉石,長霄真人眉峰微微翕動,蕭辰因與那神文之塔的莫名聯係,對星潮相關之物格外敏銳,否則他絕對覺察不到師尊方才竟是從霄河之印上抹去了什麽印記。


    長霄真人並不知道蕭辰已然覺察,隻笑道:“既是回到你身邊,便是與你有緣,好生收起來吧。”


    幾位元嬰大長老眼神中難掩驚駭又終是釋然,到頭來竟是全都默默無言。


    蕭辰心中奇怪,忍不住問道:“師尊,這霄河之印……”


    袁長老卻率先起身道:“師兄,我等先去查探陣法,去去便回。”


    長霄真人心中領了師弟一片好意,隻微笑頷首一語雙關地道:“勞煩師弟了。”


    幾位大長老先後起身,以元嬰修士的身法,不過眨眼間,這簡陋草廬中隻剩下了他們師徒。


    長霄真人一襲普通青衫,盤坐於一個草團上,眉目依舊如當日一般溫潤儒雅,時光恍惚又回到了被納入門下的那日,彼時的蕭辰,興奮卻也忐忑,他沒有想到自己在鎮上遇到的仙人竟是劍派掌門,能被他收為弟子便是對蕭辰極大的肯定,可他亦惶恐,惶恐自己怕做不好令掌門失望。


    而今回望,師尊依舊儒雅坦蕩,他業已長成,卻走了幾重曲折彎道,隻怕令師尊不知操心之餘,如今又令師尊黯然神傷。


    年少時的些許心機彼時還自鳴得意,如今看來膚淺幼稚至極,師尊卻都一一給予了極大的包容,容他犯錯,容他成長,這番長輩拳拳愛護之心,切切關懷之意,這一世再沒有人能為他做到。可他最後回報師尊的卻是這一番難過與難堪。


    於這無人之時,蕭辰終於忍不住低低喚道:“師父,弟子……”


    他想說出自己的愧疚,想說出自己的羞慚,想說自己辜負了師尊,想讓師尊責罵一番,可最終他隻發現,一切說來都太過淺浮,竟難以道明此時心境的萬一。


    不必多言,縱然蕭辰長大了許多,但自仙緣鎮上長霄真人便看著他從一個三尺幼童長成為風華正茂的少年,又到如今眉宇堅毅的英俊男子,如何能不知曉他那些心事?


    長霄真人隻將一番話娓娓道來:“修道者雖說要追求無上大道跳脫輪回,不受俗事所累,可修士終究是人不是仙,如何能全然遠離俗世煩惱,喜怒哀樂終究難免。


    為師勘破化神之時,劍道星辰流轉時光倒漫,亦曾忘卻修真界一切,以一介農夫之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彼時天公晴雨小吏稅役皆是無盡煩惱,一刻亦未曾停止。隨後數年間凡間戰火四起,我亦曾於亂世中征殺不休,直到解甲歸田,於黃昏辰光中見結發之妻墓塋草深,小兒懵然問我自何而來,才恍然驚覺,原來時光促韶華逝,一切竟是轉頭皆空……星辰再度流轉時,便已是化神之身。”


    說到這裏,長霄真人眉宇亦難說是悵然還是遺憾:“那小兒……你恐怕已是猜著了,便是華嶷。彼時為全聲譽,隱下這樁事,甚至刻意疏遠於他,便已注定合該有今日結局……辰兒你大可不必自責。隻是,漫漫道途,一時利弊權衡終成一生之憾,辰兒,你須引以為戒,莫再如為師這般。”


    蕭辰一怔,“一時利弊權衡終成一生之憾”,師尊這句話緩緩道來,竟是一字一痛……明明這般黯然神傷,卻依舊放下師道尊嚴將一切往事道來,隻為與自己諄諄教誨,蕭辰抬頭凝視眼前修為化境、眼神中卻難掩傷痛滄桑的師尊,心中大慟,他鼻間一酸,竟又仿佛年少時一般淚盈於睫:“徒兒記下了。”


    長霄真人微微一笑:“好啦,縱然今後不隻追求劍道之境,你亦須砥礪發奮為一眾師兄弟表率,如此方才不負先祖立下星耀宮之期許。”


    蕭辰重重點頭應下。


    蕭辰下得鬥輝宮時,腳底石板冰涼徹骨,他忍不住回望,那小小草廬已然再次隱沒在雲霧中,隻隱隱看到幾位大長老的身影在雲霧中一閃而逝。


    不知為何,這一刻,蕭辰腳步竟是越來越遲緩,就像舊日時光在腳邊一旁,令人舍不得太過匆忙,眼前這熟悉的一草一木,皆令他舍不得


    移開視線。


    突然之間,蕭辰止住身形,猛然回望,草廬中劍氣直衝霄漢,雲霧洶湧如波濤中,燃燒的金炎透明而絢爛,這分明是有人在借劍陣燃壽元強行突破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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