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愛國走到電梯間,按下了江帆房間的號碼,對講門鈴裏傳來江帆的聲音:“喂,是老肖嗎?”


    肖愛國說:“是我們。”


    “上來吧。”


    聽江帆這麽說,張華心裏稍稍放了心。


    上了樓,他們來到走廊門前,肖愛國剛要按門鈴,走廊的門被人從裏麵打開一扇,江帆上身穿著一件煙灰色毛衫,下身是深色西褲,站在門口,看了看後麵的張華,很客氣地說道:“張醫生,麻煩你了,裏邊請吧。”


    張華隻看一眼江帆就默默地低下了頭,她知道,江帆這一夜肯定沒睡好,因為他眼窩深陷,盡管已經洗漱過,但下巴處冒出的話茬還沒來得及刮掉,人顯得有些憔悴。


    沒想到,過去了這麽久,張華依然擔心江帆,也許,她心中早就植下了某種情愫,是不能隨著時間而抹掉的。


    她知道,江帆是在為妻子擔心,為胎兒們擔心,盡管這是尋常夫妻間該有的擔心,但是不知為什麽,卻深深地刺痛了她,因為,她注定和這些失之交臂……


    她跟在肖愛國後麵進了屋,江帆請他們坐下,說道:“我去叫她,剛才她醒了一下,又睡著了,這幾天把她累壞了。”說著,他就走進了臥室。


    江帆並沒有因為他們的到來而提前叫醒妻子,他心疼妻子的辛苦,隻想著讓她多睡一會,這種濃濃的夫妻情,讓人豔羨又嫉妒。


    此時的張華,都能聽見來自心底的歎息聲。


    江帆來到臥室,他撩開被子,再次看了看丁一的雙腳,他在她白皙的腳麵上按了一下,經過一個晚上的休息,她腳麵上的水腫消褪了很多,就是不知以後情況如何。


    丁一被他鼓搗醒了,她雙手護住肚子,小心地側了側身子,縮回腳,懶洋洋地問道:“還腫嗎?”


    江帆笑著說:“睡了一宿倒沒睡糊塗,還知道問腫沒腫?”


    丁一說:“你夜裏看我腳看了幾次?”


    江帆說:“我還以為你睡得很死呢,這呼嚕都史無前例地打開了,怎麽還知道我起來看你的腳了?”


    丁一說:“我既然睡得那麽死,當然不知道了,那是我猜的。”


    江帆走到她頭前,坐在床邊,說道:“起床吧,我讓老肖把張華叫來了,給你量血壓,江燕說如果血壓不高,就沒有問題,孕婦出現水腫也是妊娠期間很普遍的表現,但如果血壓高,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丁一聽到他說張華來了,並且是來給她量血壓,就把腦袋紮在枕頭裏,垂下眼簾不吭聲了。


    江帆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還放不下曾經的事,就溫柔地低聲說道:“因為太早,隻能叫她來,再有,我必須在頭上班之前,確認你到底有沒有事,不然我心裏不踏實,來,起床吧,量完血壓後你再接著睡。”


    其實丁一不是一個放不下恩怨的人,實在是草原那一夜太過驚心動魄、刻骨銘心了,想想那黑風天,漫漫草原,一望無際,連個人影都沒有,如果那頭狼不是已經吃飽,那情況該會如何……想到這裏,她不由打個寒戰。


    江帆感覺到了她的戰栗,他忽然就後悔自己讓張華來了,張華,是跟草原那個恐怖的夜晚連在一起的,那是丁一內心最驚怵、最深刻的記憶,她怎會忘記?


    想到這裏,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說:“對不起,我隻想我自己了,忘了你的感受,這樣,我讓老肖他們先回來,我馬上去去找部隊診所的大夫,不過那要等到上班後了。”


    丁一看著丈夫,從他的眼裏看出,這一夜他沒有休息好,知道他是為自己擔心,為肚子裏的孩子們擔心,才把張華找來,想到這裏,她伸出手放在丈夫的大手裏,微微一笑,說道:“別了,既然他們來了,就量吧。”


    江帆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口,就抱她起來,說道:“我去給你拿一身厚一點的睡衣來。”


    江帆說著,扶丁一坐穩,就從櫃子裏給她拿出一套厚絨睡衣,幫她穿上,又給她穿上襪子,拿過拖鞋,幫助她整理好頭發後,才扶她出來。


    看到一個堂堂的地級市委書記,照顧妻子居然是這麽無微不至,張華再次在心底發出感慨。


    丁一從臥室走出來,她看著張華,衝她淡淡笑了一下,禮貌地說道:“麻煩你了。”


    張華聽丁一這麽說,就趕忙笑著回答:“沒什麽,這是我的榮幸。”


    盡管丁一沒來得及洗漱打扮,但是當她來到客廳裏,沐浴在早晨的陽光裏,是那樣的天生麗質,那美麗的容顏、那清麗幹淨的皮膚,就連她晨起的那份慵懶都顯得那麽楚楚動人,雖然懷孕讓她的身體走了型,但卻平添了一抹母性的雍容和優雅,難怪江帆對她難舍難棄……


    江帆扶丁一坐在餐桌上,這樣方便張華量血壓。


    麵對丁一,想想她聽到江帆跟她講得他們之間的故事,想想草原那個恐怖的黑夜,不知為什麽,張華倒一時緊張起來,最初得知袁其仆決定要閬諸部隊的家屬樓時。


    一想到將來會跟丁一做鄰居,不知為什麽,張華內心裏就有些心虛,從男人的角度來講,也許江帆和袁其仆早就將這些陳年舊事忘得一幹二淨,因為他們的心胸都是光明磊落的,何況,他們都是幹大事的人,不會在這種事上浪費腦筋的。


    但是張華會,每當她在電視裏看到丁一,都會有這種心虛的表現,所以在裝修新房子的時候,她都刻意避開丁一,好在江帆和丁一並沒有搬到新房裏來,他們仍然住在軍區辦公大院的房子了。


    不知是緊張還是怎麽的,張華打開血壓儀的手有些微微地抖動,她長出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戴上聽診器,認真地、反複地給丁一測量了三次,最後摘下聽診器,對江帆說道:“目前不高,正常。”


    江帆如釋重負,立刻鬆了一口氣,他跟肖愛國和張華說道:“太好了!太好了!昨天晚上嚇死我了,一夜沒睡好,半夜就給我妹妹打電話,我妹妹說讓早晨先量量血壓,如果血壓不高就沒事,如果血壓高的話馬上就把人給她送過去。”


    肖愛國也高興地說道:“這下您可以放心了。”


    張華又看看丁一的腳,說道:“目前腳不算腫,懷孕期間別太累,別久站,久坐,適當活動活動。”


    丁一看著她,明淨的目光裏,看不出她的厭惡和憎恨,她仍然是淡淡地說道:“謝謝你。”


    張華鬆了一口氣,說:“不用謝。”


    江帆說:“張醫生啊,這台血壓儀你就別拿回去了,放這兒吧。”


    張華說:“你會量?”


    江帆說:“我不會,但是你可以教我。”


    張華高興地說:“行,我們拿肖秘書長做教材。”


    於是,張華便讓肖愛國坐下來,教江帆怎麽操作,怎麽聽血壓儀的聲音。江帆很快就掌握了要領,並且又給丁一和肖愛國分列量了一次血壓,準確無誤。


    張華將血壓儀的盒子蓋好,輕鬆地說:“好了,你這麽快就學會了,我回去後可以打辭職報告了。”


    江帆和肖愛國都笑了,肖愛國說:“江書記,那我就送張醫生回去。”


    江帆點點頭。


    張華跟丁一和江帆告別。


    臨出門的時候,丁一突然說道:“等等。”她一轉身,就從桌上拿起張華的血壓儀,說道:“這個你拿回去吧。”


    張華沒有接,她不解地看著江帆。


    不等江帆說話,丁一又說:“我用不著這個,再說了公家的東西怎麽好隨意送人,你回去後不好交代。”


    張華再次把目光投向江帆。


    江帆一時不知說什麽好,故意咳嗽了幾下,跟張華說道:“也好,拿走吧,等需要的時候再給你打電話。”


    張華看著丁一,丁一的表情平靜,但是在這平靜中,分明有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淡,這種冷淡,從她一進門的時候就感覺到了,盡管丁一沒有刻意表現出冷淡,但也沒表現出熱情,無論微笑還是眼神,都出於禮貌和教養,看得出,她是不喜歡自己的。


    張華有些羞愧,想想自己剛才還熱心地教江帆量血壓,而且還和他開玩笑,現在看著丁一平靜而疏冷的表情,就感到自己有些無地自容,她的臉微微紅了,接過血壓儀,說了聲:“那好吧。”轉身就走到了肖愛國的前頭。


    江帆送出他們兩步,看著肖愛國將走廊門關上後,就轉回身,丁一在洗漱間正在刷牙,江帆沒說什麽,拿起電話就給江燕打了過去。


    江燕得知丁一血壓不高,且腳麵已經落腫,就安慰了哥哥兩句掛了電話。


    江帆放下電話,來到洗漱間,見丁一揚著胳膊梳頭有點費勁,就過來幫她梳頭。


    丁一低垂著眼皮沒有看他。


    江帆知道她看見張華有些不爽,就說道:“好了,別生氣了,我也是太著急才把她找來,沒考慮你的感受。”


    丁一抬起眼,從鏡裏看著他,目不轉睛,而且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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