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在外麵叫了半天,才看見西邊書房的窗簾被拉開一條縫,露出了娜娜的腦袋,彭長宜趕快說道:“娜娜,開門,爸爸回來了。”


    娜娜從裏麵把書房的門打開,彭長宜剛要進去,娜娜叫了一聲“爸爸”,就撲到了爸爸的懷裏……


    彭長宜把女兒抱在懷裏,拍著她的稚嫩的小肩膀,說道:“乖,不怕,不怕,爸爸回來陪你了。”


    彭長宜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這個曾經是自己的書房,就見單人床上有些淩亂,就說道:“你在這裏睡著了?”


    娜娜從爸爸的懷裏抬起頭,流著眼淚說:“我知道,鬼都怕爸爸,所以就躲在爸爸的房間裏了。”


    彭長宜笑了,說道:“哪有什麽鬼呀?那都是平時大人嚇唬小孩子不聽話的!”


    劉忠在旁邊說:“長宜,你們爺倆到我家吧,我讓你嫂子給你們做點吃的。”


    彭長宜說:“不用了,我帶她出去吃吧。”


    劉忠說:“她本來就怕黑,你還帶她出去。”


    哪知,娜娜說道:“我爸爸回來我就不怕了。”


    劉忠笑了,說道:“好好好,那我不打擾你們父女團聚了。”


    彭長宜送劉忠到他院門口,說道:“老兄,我明天一早就得趕到省裏開會,有時間咱們哥倆再坐。”


    劉忠說:“好,你先回去照顧孩子吧。”


    彭長宜回到屋裏,娜娜早就將客廳的窗簾拉開了一角,趴在窗台上往外看著。


    彭長宜進來後,給女兒擦去腮邊的淚珠,說道:“走,爸爸帶你去吃飯,去梳梳你那馬尾巴。”


    娜娜笑了,轉身就回自己的屋裏,梳好頭發,就跟著爸爸去吃飯去了。


    等彭長宜和女兒吃完飯從外麵進來後,娜娜一眼就看見了媽媽的車,說道:“媽媽回來了。”說著,就快速向北屋的台階,推開了門,連著叫了兩三聲“媽媽”。


    沈芳這才從裏屋的臥室走了出來,看見女兒和彭長宜進來了,無精打采地說道:“吃飯去了?”


    女兒歡天喜地地說道:“是的,爸爸請我吃了大餐。”


    彭長宜見沈芳憔悴不堪,臉上布滿愁容,就主動跟她說:“都處理清了?”


    沈芳怔怔地看著彭長宜,機械地點點頭。


    彭長宜關切地說道:“吃晚飯了嗎?”


    沈芳搖搖頭,彭長宜將手裏打包回來的餃子放在她的麵前,說道:“吃吧,娜娜擔心你沒吃晚飯,特地給你要的餃子,茴香餡,說你最愛吃這個了。”


    沈芳沒有動,她機械地坐了下來,看著彭長宜,木然地說道:“彭長宜,這下你可是又看了我的一個大笑話了。”


    彭長宜一愣,說道:“我看你什麽笑話?”


    “你說呐?”沈芳兩隻眼睛盯著彭長宜。


    彭長宜就有些生氣,他提高了嗓門說道:“沈芳,難道我彭長宜在你眼裏就是這樣的人嗎?就是一個幸災樂禍專看別人笑話的小人?一輩子了,你就不能公正地評判我一次嗎?”


    娜娜一看他們又要吵架,就趕緊貓著腰,溜回自己的房間了。


    沈芳看著他,沒跟他吵,倒不是彭長宜問住了她,也不是她沒得說,她實在是身心疲憊,沒力氣跟他吵了,這麽短的時間內,見證了一個溫善的生命離開,幾天來,她在家和醫院之間忙來忙去,早就心力交瘁了,此時,她輕歎了一聲,眼淚就順著眼角流了出來。


    彭長宜知道,沈芳包括娜娜在內,對老張的感情很好,就不再跟她計較,說道:“有什麽用我幫忙的?”


    沈芳擦著一下眼淚說道:“沒有,他留下了遺囑,不搞任何形式的吊唁活動,讓我跟他單位說一聲就是了,明天就火化……”


    沈芳說不下去了,她從兜裏掏出一張折疊得很整齊的紙,遞給彭長宜,然後捂著嘴就低低地哭了……


    彭長宜接過來,是老張寫給沈芳的信,大致就是感謝沈芳這麽長時間對他的照顧,他除去有一顆心是熱的外,他對這個家沒有任何的貢獻,但是沈芳母女卻不嫌棄他,給了他家般的溫暖,他又囑咐沈芳好好愛惜自己,等等。然後寫道:請你原諒,有一事我欺騙了你,我要到那邊去找我的亡妻去了,因為她在彌留之際,我們說好將來要葬在一起的,買的墓碑也是那種夫妻合穴的,因為這一點,我也始終沒跟你提領證結婚的事,在這裏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對不起!你還年輕,人也真誠善良,我走後,你不要一人過,相信會有比我更疼愛你的人在等著你,另外,不要總是和娜娜爸爸吵了,他也不容易,不要總是揪著過去的矛盾不放,人最寶貴的是健康,是生命,何況你們還有娜娜,這本來是世上最親密的關係,幹嘛搞得跟仇人一樣,如果說我跟你生活了這麽長時間,這是我對你唯一有不同看法的地方,保重,珍愛你周圍的人,慢慢你就會發現一個道理,那就是一分厚道,一分幸福。”


    彭長宜把信還給沈芳,那天晚上,沈芳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跟他絮絮叨叨起來。


    沈芳說老張對她對孩子都很好,對她們娘倆的照顧無微不至,她從不知道世上還有這麽溫柔體貼的男人,她說老張才叫男人,肚量大,心胸寬廣,從不跟她一個女人計較什麽,無論她發多大的脾氣,老張也從不跟她發火,她說,她做了一輩子女人,終於知道了什麽才是男人的體貼,這個人,包容她一切的缺點,包容了她的碎嘴、她的嘮叨,包容了她的潔癖,沈芳說自己從小沒有哥哥,她隻有一個弟弟,在她印象中,她從來都沒有體會過被人照顧的感覺,打她記事起,就沒有得到過母愛,媽媽整天忙於工作,白天很少在家裏見到過她,單位的事,永遠都比家裏的事重要,她吃沒吃飯母親一點都不在乎,父親也總是忙於工作,弟弟從小就是沈芳照顧長大的,長大後嫁了人,她也沒有享受到被丈夫照顧的滋味,她這一輩子都是在照顧別人,但是老張讓她嚐到了被照顧的滋味,她感覺自己在老張眼裏,就是一個公主,原來缺失的父愛、母愛、丈夫的愛,老張都一並給了她,盡管他們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很短,但老張卻給了她無盡的愛,讓她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女人被男人珍惜、被男人愛的滋味!


    作為她的前夫,彭長宜聽著她在曆數別的男人如何好的時候,心裏非常別扭,盡管沈芳不再嗆他,但每句話都像是說給他聽的。看在她剛失去老張真心難過的樣子,彭長宜在心裏就原諒了她。


    彭長宜趁她扯紙巾擦眼淚的空兒,趕緊插話說道:“以後你還會碰到的。”


    沈芳哽咽著說:“不會了,這輩子也碰不到像他這樣的好人了,我就是打著燈籠找到下輩子,也找不到第二個老張了……”


    彭長宜不以為然地小聲說道:“是啊,但他卻跟別人合葬了……”


    哪知,聽到他這話,沈芳突然不哭了,她瞪著眼睛看著彭長宜,說道:“那是我沒跟他領結婚證,如果領了,他就不會跟別人合葬的!”


    彭長宜見沈芳要惱,就趕緊說道:“是的,是的,我錯了。”


    沈芳根本不滿意彭長宜的認錯態度,她尖聲說道:“彭長宜,你什麽意思,往別人傷口上撒鹽你過癮呀?”


    彭長宜趕忙說道:“對不起,我把剛才說的話收回,是我不該說話。”


    “收得回來嗎?我看你今天就是看我的笑話來的!”


    彭長宜看著他,微笑著指了指茶幾上老張寫的那封信,說道:“別那麽大脾氣了,想想他最後寫的話。”


    沈芳還想說什麽,娜娜從屋裏出來,她看著媽媽說道:“爸爸回來不是看你的笑話來的,是我打電話叫爸爸回來的,我害怕不行嗎?”


    沈芳轉向了女兒,大聲嚷道:“你怕什麽怕?老張那麽疼你,你有什麽好怕的?”


    娜娜一聽,紅著眼圈扭身回屋去了。


    彭長宜生氣了,他大聲說道:“有你這麽說話的嗎?老張疼她不假,但這跟她夜裏害怕是兩回事,你不要把你悲傷的情緒轉嫁給所有的人,一個老張去世了,難道所有你看著不順眼的人都該死嗎!再說了,娜娜跟老張也夠意思,經常從我那裏拿酒給他喝,一個孩子,你還能指望她怎麽樣?”


    沈芳似乎被彭長宜吼醒了,她兩眼瞪著彭長宜,想說什麽但什麽也沒說出來,憋了半天,終於捂著嘴小聲哭出聲。


    彭長宜說:“好了,你也別傷心了,就像老張說的,振作起來,我們本不該互相仇視。今天,我在你麵前也表個態,以後你遇到合適的人,願找就繼續找,不願找的話我養你後半輩子,誰讓你是我孩子的媽!”


    聽了彭長宜這話,沈芳不再哭泣了,她抬頭看著她,問道:“你怎麽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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