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輝帶頭向彭長宜走過來,彭長宜緊走幾步,跟他們一一握手。


    這時,舒晴從盧輝的車裏下來了,她主動伸出手,說道:“彭書記好,回來了?”


    平淡無奇的問話,毫無任何內容。


    彭長宜跟她握手,點頭微笑,沒說什麽。


    這時,朱國慶的手機響了,朱國慶趕緊放在耳朵上,就聽他說道:“好的,知道了,我們就在路口。”


    顯然,廖書記來了。


    朱國慶不耐煩地指著老顧的車會說道:“把這車開一邊去,給領導們騰出停車的位置。”


    老顧就把車開到了他們車的最後。


    五分鍾後,一輛警車駛了過來,後麵是四輛奧迪車,還有一輛錦安電視台的采訪專用車。顯然,排在警車後麵的是省委書記的車。


    亢州電視台的記者也不含糊,表現出了很好的職業素養,早就將鏡頭對準了車隊。


    朱國慶搶先走到了彭長宜的前頭迎了上去。


    彭長宜沒有跟他計較,而是跟在他的後麵。


    但朱國慶走到廖書記的車前卻猶豫了,他不知是他給省委書記開車門是否合適。


    顯然,裏麵的省委書記給了他們猶豫的時間。


    這時,邵愚書記緊走幾步,來到車門前,給廖書記拉開了後麵的車門。


    與此同時,嶽筱也跟在邵愚的後麵走了過來,他一眼就看見了彭長宜,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頭,但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了廖書記的身上。


    廖書記下了車,從廖書記車裏出來的還有一個人,就是錦安市委副書記、督城市委書記關昊。顯然,關昊已經完成了匯報任務,陪同書記來到了下一站。


    廖書記下來後,活動了一下雙臂,站在路邊,看向亢州市區的方向,眾人的目光隨同省委書記,也一起看向了亢州市區。


    稍後,廖書記轉過身,衝著身後的人群說道:“彭長宜回來了嗎?”


    彭長宜萬萬沒有想到,當著這麽多的領導,廖書記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問他回來了嗎?顯然,廖書記還記得跟他在黨校的約定。他立刻往前走了兩步,說道:“報告廖書記,我回來了。”


    廖書記笑了,說道:“有點學生的味道了。”


    他的話,引得關昊和邵愚書記也笑了。


    可是別小看了廖書記這麽一句平常的問話,現場包括邵愚在內的所有人,都聽出來廖書記實則是點名讓彭長宜匯報的意思。這一句話,就給彭長宜突然回來定了調子,隱含著彭長宜跟省委書記之間似乎早就有某種約定在先的意思。


    嶽筱卻沒有笑,他看了朱國慶一眼,恰逢朱國慶也正在看嶽筱,嶽筱的臉色陰沉極了。


    廖書記說:“說說你們的情況吧,時間別太長,控製在十分鍾之內,我還要趕到北京去。”


    邵愚一聽,就小聲說道:“用完午餐再走吧,這個點您就是到了北京,也過了飯口了。”


    廖書記說:“不了,為了節約時間,一會在半路上吃點,要在你們這吃,時間會更長。”


    邵愚沒再往下說。


    彭長宜看了廖書記一眼,跟邵愚說道:“邵書記,那我就將亢州的情況匯報一下?”


    邵愚點點頭,伸出手,示意他往廖書記身邊站站,這樣方便他給省委書記匯報。


    於是,彭長宜脫稿匯報起來,語速平穩,不慌不忙,邏輯性強,條理分明,表情鎮靜。廖書記一邊聽,一邊點頭,不時地提些問題。


    記者的鏡頭,對準了他和省委書記交談的畫麵。


    彭長宜的匯報告一段落後,他悄悄看了看表,整整十分鍾的時間。但看廖書記好像忘記了時間概念,又連著問了彭長宜幾個問題,彭長宜都簡明扼要地做了回答。


    廖書記在現場,將這次參觀的地方做了一個簡要的總結發言,他說:“今天看了錦安三個市縣,感覺很滿意,三個地方各有特色,清平動靜大全線鋪開,督城搞得很完美,照顧到並深入到了物質和精神的各個層麵,亢州針對性強,工作做得很實在。我們這項工作最終要達到就是農村村容村貌整潔,革除舊有的生活陋習,使農民的生活方式和精神麵貌得到一次徹底的改觀,提高農民的居住環境……”


    省委書記的總結也非常實在,聲調平和,語言樸素,但卻深邃睿智,口氣裏有著一種特有的威嚴。


    省委書記做完總結發言,邵愚書記代表錦安市委、市政府表態,他表示,一定遵照廖書記的指示辦,繼續改進,將創建文明生態村的活動向精神層麵推進,下來要組織一次全市範圍內的大聯查,迎接今年下半年全省的檢查評比活動。


    匯報結束後,廖書記跟眾人握手再見,他剛要上車,又回過頭衝著彭長宜說道:“彭長宜,你是不是下午還要上課?”


    “是的廖書記,我隻是中午請了會假,下午要趕回去上課。”


    廖書記沒再說什麽,就上了車。


    關昊也上了廖書記的車,他們一同進京了。


    亢州的警車在前麵給省委書記開道,送到亢州界邊就停下了。


    望著廖書記的車走遠後,朱國慶跟邵書記和嶽市長說道:“請領導們吃完飯再走吧。”


    哪知,嶽筱不等邵書記表態,氣呼呼地說:“不吃,回去。”說著,就鑽進了自己的車,上了回去的路後,一溜煙就絕塵而去。


    邵愚也沒說什麽,也上了自己的車,回去了。


    彭長宜跟盧輝等人握手再見,最後跟朱國慶握手,說道:“我也要回去了。有事聯係。”


    朱國慶表情木然地跟彭長宜握了握手,沒說什麽,轉身上了自己的車,全然不管彭長宜和其他的人,率先離去。


    彭長宜笑了一下,他再次衝著大家揮揮手,上了老顧的車。


    在回去的路上,彭長宜收到了舒晴發來的一條信息:你的表現非常棒!


    彭長宜低頭回了她一條:要感謝你。


    舒晴又回到:怎麽謝?


    彭長宜回道:你說吧?


    舒晴:我就一個要求,就是希望我離開的時候,你能請假回來給我送行。


    彭長宜忽然意識到,舒晴的掛職生涯馬上就要結束了,他回道:沒有問題,你真的要回去嗎?


    舒晴:是的,單位有個課題組,領導讓我牽頭,所以,就不能在亢州延遲了,我很抱歉。


    彭長宜:本來那就是我的無理要求,對於無理要求,任何人都有權駁回。


    舒晴:好了,我們到招待所了,朱市長似乎情緒不高,盧輝剛才磨叨說你氣著他了。


    彭長宜:不是我氣著他了,是朱國慶把他氣著了。


    舒晴:哈哈哈,是啊,準備了半天發言稿居然沒用上。


    晚上,舒晴一直盯著亢州電視台的新聞在看,不知為什麽,亢州電視台的新聞節目居然沒有播發省委書記視察的這條重要新聞。第二天仍然沒有,第三天就不用看了,肯定也沒有。


    按理,這是電視台重大的新聞漏播事件,但舒晴又覺得這事蹊蹺,省委書記視察生態文明村創建活動,這無異於給當前的工作添了一把柴,應該算重大新聞,再說,錦安電視台當天就在頭條位置播出了“省委書記來我市聽取部分縣市關於創建文明生態村活動的匯報並做出重要指示。”亢州電視台居然沒播?而且連續兩天的新聞頭條都是朱國慶關於工貿園區的調研的內容。


    想到這裏,舒晴拿起電話,想給盧輝打個電話,她想了想還是放下了電話,走了出去。來到盧輝辦公室門前,剛要敲門,就見他的秘書出來,說道:“舒書記,盧書記今天上午帶家屬去看病了,可能要晚會來,您要是有急事可以給他打電話。”


    盧輝家屬身體一直不好,原來他在亢州的時候,孩子從小到大幾乎都是他帶,為這,開始調他去和甸任組織部部長,他鬧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情緒,怨王家棟、怨樊文良沒管他,沒給他使勁,也正是因為這件事,他疏遠了江帆和彭長宜,甚至好幾年都不跟王家棟來往,直到他從和甸回到亢州,跟彭長宜搭班子後,才慢慢緩和了跟王家棟的關係,何況,自己的親侄女是王家棟的兒媳婦。


    這些事舒晴當然不知道,她隻知道盧書記家屬身體不好。她跟秘書點點頭說:“沒關係,我沒有要緊的事。”


    說完,舒晴就往前走,她敲開了宣傳部長溫慶軒的門。隨著一聲“請進”,舒晴推開了溫慶軒辦公室的門。


    溫慶軒正在跟兩位副部長說著什麽,見舒晴進來了,大家就都站了起來。


    舒晴說:“你們在開會,我一會再來。”說著,就要往出走。


    溫慶軒說:“我們的事兒說完了,舒書記請坐。”


    一位副部長就給舒晴倒了一杯水。


    溫慶軒跟兩位副部長說:“好吧,這事就議到這兒吧,你們分頭安排一下。”


    兩位副部長跟舒晴打了招呼後拿起筆記本就走了出去。


    溫慶軒熱情地請舒晴坐下,笑著問她有什麽指示?


    舒晴笑了,說道:“我哪有什麽指示啊?我到基層來,跟同誌們學到了好多,真真切切地感到基層同誌的不易。”


    溫慶軒說:“是啊,地板幹部的性質決定的,無論是中央還是省裏,製定出再好的政策,也要這些地板幹部去實施,所以,有句話說得好:上麵千條線下麵一根針,作為基層幹部,工作在第一線直接麵對群眾,直接與群眾打交道,是黨的各項方針政策的宣傳者、執行者、落實者。要做好基層工作確保農村工作順利開展必須得到群眾的支持和配合,如今群眾的思想觀念已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參政意識、民主意識、維權意識日益增強,農民的需求也日趨多元,基層幹部要是不改變工作作風,仍以過去那種行政命令型的工作方式開展工作,就難以適應新形勢的發展需要了。發號施令、下發文件、頤指氣使或在工作上卡、壓、逼等等,這些方式群眾已經不能接受了。非常容易引發幹群黨群關係惡化,引發群眾的抵觸抗拒,導致群眾工作越來越難做。因此,基層幹部要改變工作作風和方式,對群眾要以教育為主、引導為主、服務為主,以誠待人,以理服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切忌簡單粗暴以權壓人行政命令型的工作方式,讓群眾在政府的真情感動下潛移默化轉變觀念提升思想境界,群眾才會自覺主動配合基層黨委政府的工作。”


    舒晴本不是來聽跟溫慶軒探討基層幹部工作方式方法來的,但是聽了溫慶軒這話後,居然帶給了她諸多的靈感,她甚至在為自己掛職結束的“畢業作品”找到了理論根據,她有些興奮,來了這麽長時間,她很少跟溫慶軒單獨接觸過,盡管她知道這是一位基層的理論大家,但很少就某一個問題跟他探討過,包括彭長宜在內,他們似乎都對她的身份有所顧忌,唯恐他們會出現在她的某篇文章中,充當她的素材,沒想到自己一個無意之舉,竟然有了意外收獲,她笑著說:


    “您說得太對了,這是我這麽長時間來這聽到的最客觀的理論觀點。”


    溫慶軒見自己的理論得到舒晴的讚同,很是高興,說道:“不瞞你說啊舒書記,我早就是這個理論,但是在基層我找不到知音,沒人聽你的。早先牛關屯事件的前夕,我就跟當時的領導對抗了,但是沒用,說白了,我就是一介書生,似乎書生的作用永遠都抵不上國家機器的作用,但結果怎麽樣?牛關屯的事出了後,我寫過一篇文章,不過沒有拿出去發表。”


    “為什麽您不發表?”


    溫慶軒說:“除非我不在這個地方混了,就是我不在這個地方混了,有些話也是不好公開講的,因為我身處基層,基層的工作難度我是深深知道的,千萬條線都要從這一根針上穿,財政還不充裕,幹部隊伍良莠不齊,素質不一。而且,我們國家的還是全能政府。憲法賦予國務院18項職權,包括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外交、軍事等權力,以及第18項沒有明確的‘其它權力’,管轄事務幾乎無所不包。縣級以上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管理本行政區域內的經濟、教育、科學、文化、衛生、體育、城鄉建設事業和財政、民政、公安、民族事務、司法行政、監察、計劃生育等行政工作。因為管轄事務太多,就需要龐大的國家機構。就拿咱們亢州為例,四個係統下屬有56個直屬部門,其中黨委係統有9個直屬部門,市政府係統有24個行政部門,黨政下屬有22個事業局,人大和政協各1個直屬部門。四大係統下屬的二級事業單位則多達316個。你說,這麽一個龐大的機構,哪個部門還都是忙上加忙,為什麽,就因為我們管得太多,放的太少,極易形成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的局麵,群眾對你就沒有信任感了,許多的基層矛盾都是這麽引發的。所以,基層,如果不依法治理,勢必地基不穩,地基不穩,上麵的建築就會不牢,後果可想而知。”


    舒晴說:“您說得太準確了。”


    溫慶軒笑了,說道:“我就是跟你這個省委下來的幹部嘮嘮這個,跟同僚們不說這些,好像天下就我一人憂國憂民似的。”


    舒晴說:“您說得太好了。”


    “唉,我也是有感而發,好多事都是這樣,上邊的每項政策都是好政策,利國利民,但是往往到了基層就不是那麽回事了。所以我剛才才說,依法治國,首先要依法治理基層。有的時候,別說老百姓不服,不信任你,那都是有原因的。”


    舒晴也判定這個老學究肯定是因為什麽事才有感而發,就說道:“什麽事讓您的感受這麽強烈?”


    溫慶軒意猶未盡,說道:“你來的時候,我們正在商議怎麽加大對工貿園區的宣傳力度,這是朱市長昨天給我單獨下的任務。”


    “哦?現在開始建設了嗎?”


    “目前還沒有,不過也快了,老百姓抵觸情緒很大,我們剛才就在商議從何入手,怎麽討論怎麽有欺詐和心虛的表現。所以,隻能按照朱市長的指示,對這個馬上就要開工興建的工貿園區進行美好的展示。你知道嗎?現在的老百姓懂政策的人越來越多了,好多事情如果執政者不做到周全嚴密,就會遭到老百姓的質疑,甚至抵觸。”


    舒晴說:“是的,我聽說征地過程就遭到了那裏老百姓的抵觸。”


    溫慶軒歎了一口氣說:“所以,朱市長批評我們宣傳工作沒有跟上,做得不到位。問題現在老百姓不是傻子,你就再怎麽宣傳,你動了他的利益,他也是不那麽好糊弄的,再說前有牛關屯,如果政府不注意方式,極有可能會出現第二個牛關屯事件的。這是我跟你這樣說,跟別人我是萬萬不敢提的。”


    舒晴點點頭。


    溫慶軒說:“好了,你看你平時不來找我,一找我,我就跟你發了這麽一通的感慨,對不起了。說說你找我有什麽事?”


    舒晴怔了一下,這才想起來自己幹嘛來了,就說:“噢,我來是想問問溫部長,廖書記聽取生態文明村建設匯報怎麽電視台沒有播?”


    溫慶軒看著舒晴,說道:“播了?我看見新聞了。”


    舒晴一愣,說道:“是沒,連著兩天我都在看電視,新聞沒播啊?”


    “哦?是嗎?我沒注意。我看的是錦安電視台的新聞。”溫慶軒躲閃著舒晴的目光說道。


    舒晴感覺這裏有事,就說道:“您過問一下,是不是咱們記者疏忽大意了。”


    “好,我下來問問情況,怎麽沒播呢——”他心不在焉地說道。


    舒晴說:“是啊,這麽重要的新聞按理來說是不該漏播的。”


    溫慶軒苦笑了一下,起身端起舒晴的紙杯,給她蓄滿了水,說道:“小舒啊,我不跟你叫舒書記了,基層的事,跟你們省機關還是有區別的。”


    舒晴一皺眉,說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溫慶軒重新坐下,說道:“有些事,反應長官的意誌明顯一些。”


    “您是說……”


    溫慶軒急忙打住了她,說道:“我什麽都沒說,我隻是泛泛地指了一些現象。”


    舒晴冷笑了一下,她感覺溫慶軒本不該是這樣性格的人,就說道:“但您的話,還是讓我想到了許多。”


    溫慶軒發了牢騷,他有些激動地說:“你怎麽想都不過分!我這樣跟你說吧,咱們電視台的確沒播,為了這個問題,我當天晚上就打電話問了,但我的電話沒有打給電視台的領導,而是打給了那天跟著錄像的記者。我最初也以為是記者們沒把稿子寫出來,結果一問不是這樣,這個記者跟我說,是領導不讓播的,我問是哪個領導,他跟我說是李立通知這條新聞不上了。我又給李立打了電話,李立跟我說是接到了政府辦的通知。我後來問過政府辦,龔衛先說政府辦沒有給電視台打過這樣電話。我就沒再往下追問了。”


    舒晴說:“您認為問題出在哪兒?”


    溫慶軒不瞞地說:“出在哪兒還用問嗎?我這樣跟你說吧,我在電視台工作過幾年,我了解電視台的業務,他們天天巴不得省委書記甚至是國務院總理路過亢州呢,這樣也能抓個大新聞,再有,電視台是不敢擅自取消播送這樣一條重要新聞的,肯定是有領導給電視台打了招呼,取消播送這條新聞的。這一點無需置疑。”


    至此,舒晴明白了,她點點頭,說道:“看來,我想簡單了,我來找您,就是想讓您提醒一下電視台,還真沒考慮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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