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彭長宜的心目中,剛認識丁一的時候,丁一給他和江帆泡的龍井,的確好喝,後來她又泡過各種各樣的茶,他喝著都很好喝,她泡茶的過程都是一種享受。


    吳冠奇說:“對不起,您就將就著吧,我這裏不負責提供賞心悅目女子泡茶項目,我這大粗老爺們給你泡茶就是高待你了,還有比我更粗的呢,你看,外麵施肥的你們,要不讓他們來試試?”


    彭長宜把嘴就撇到了一邊,說道:“你泡茶還高待?真是自戀。我剛才的話沒有貶損你的意思,這泡茶的過程,的確是享受的過程,賞心悅目的女子都是這樣擺弄茶具的……”


    他說著,用手指做出一個蘭花指的造型,接著說道:“看著都是舒服的,而且所有的茶具都是輕拿輕放,你看你,兩隻大手爪子,抓來抓去的,洗沒洗手還兩說,就是再極品的茶,我也喝不出好來。”


    吳冠奇“哈哈”大笑,說道:“我跟你一塊進來的,你哪顧得上洗手啊,不瞞你說,我這手剛從老丈人家給孩子洗了尿布出來的,的確還有我兒子的尿騷味呢,不信,你聞聞。”


    他說著,就將手往彭長宜跟前湊。


    彭長宜笑了,說道:“要真是你兒子的尿味還不錯呢,好歹也算是童子尿,就怕你手上沾的不是兒子的尿,而是……”


    彭長宜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道:“不說了,回頭你一激動,再把什麽話跟你老婆一說,你老婆就該看不起我了,我才不給你出賣我的機會呢。”


    吳冠奇“哈哈”大笑,說道:“我今天鄭重其事地跟你說,我沒少在羿楠麵前詆毀你,這是我長期艱巨的任務,但說真的,沒有用,她就是崇拜你,每次我跟他說見著你了,她的眼睛都是冒光的,而且絲毫不掩飾,問這問那,不管我怎麽貶損你,人家對你的崇拜一點都不受影響。唉——你說悲哀不悲哀啊!”


    “哈哈。”彭長宜得意地大笑,說道:“所以,以後還是識趣的好,別動不動就詆毀我。我有這信心,你在她麵前詆毀不了我,但你信不信,我保證能在她麵前詆毀你。”


    吳冠奇故意垂頭喪氣地說道:“這個,我一百個信。來吧,別打擊我了,喝茶吧。”


    彭長宜捂著肚子說:“說真的,你如果下廚做飯,我會認為很香,但是你泡的茶即便是再昂貴,我也認為這茶不清爽,因為你是個大糙老爺們,尤其是你吳冠奇泡的茶,我還感覺有另一種味道。還不如給我單沏一杯,我自己喝自己續。”


    “什麽味道?童子尿的味道?”


    “嗬嗬,奸商的味道。”


    “哈哈,去你的。”吳冠奇大笑,說道:“現在倒好,一開始,羿楠就跟你學的叫我奸商,我女兒剛說話的時候,她就教我女兒,讓我女兒也這樣叫我,後來女兒大點了,懂事了,我告訴女兒,這個詞不是好話時,女兒就不再這樣叫我了。現在我兒子剛要學說話,她又教我兒子,讓我兒子跟我叫奸商爸爸,我女兒就對她媽媽提出批評。我啊,想發火都不知道該朝哪兒發?”


    “哈哈。”彭長宜開心地笑了,想起他最初追求羿楠的時候,他就說道:“羿楠現在這樣叫你,那是因為愛你,肯定不比當初叫你時候那麽討厭你。”


    吳冠奇挺直胸脯說道:“那倒是。不過她現在叫我奸商的時候,後麵都加個綴,這個綴讓我感到欣慰。她說,叫你奸商,就當懷念彭長宜了。”


    “啊?哈哈,你們兩口子說話都夠損的。”彭長宜笑著說道。


    吳冠奇說:“唉,我為羿楠感到悲哀。這話本來是吳冠奇說的,根本就不是羿楠說的。”


    彭長宜笑了,說道:“你說是羿楠說的嗎?”


    吳冠奇說:“你不知道啊,我家羿楠根本就不讓說你一個‘不’字,她怎麽可能說你這話呢?”


    “嗬嗬,這就對了。”


    吳冠奇又給他倒了一杯水,說道:“剛才在醫院是不是傷感了?”


    彭長宜放下茶盅,說道:“廢話,我傷什麽感?”


    吳冠奇說:“我到醫院的時候,從你的臉色看出來了,你瞞不過我,奸商,心眼都是奸的,能洞悉一切,直接透過現象看本質。”


    彭長宜笑了,說道:“拉倒吧你,奸商在我這裏是貶義詞,怎麽到了你嘴裏倒成褒義詞了?”


    吳冠奇說:“當然,我自己再不褒義,指望著別人褒義,恐怕這輩子都沒希望了。我說,你的心還真是讓那個小護士帶走了。”


    “怎麽講?”


    “你看,自從她離開你後,你再也沒談。”


    “你怎麽知道我沒談,現在不是有句話叫一天一個丈母娘嗎?”


    吳冠奇哈哈大笑,說道:“如果說別人我信,說你,我就不信了。”


    “我為什麽就不能?”


    吳冠奇說:“因為你小子是個有野心的人,我說的野心不是貶義詞,是褒義詞,也可以說是有雄心有抱負的人,不過這詞用在你身上我有點舍不得。”


    彭長宜也笑了,他站起身,在屋裏走了幾步,在一堆玩具前停住,說道:“真羨慕你啊——”


    “哈哈,是不是你也想結婚了?”


    “不想結婚的人是傻子。”


    “那就結呀?”


    “我跟誰結啊?”


    “真的心裏沒有個中意的?”


    “有,就是沒有,沒有,就是有,有跟沒有是一樣的。”


    吳冠奇愣愣地說道:“我不明白,我被你繞迷糊了。”


    彭長宜說道:“有什麽不明白的,你中意別人,別人未必中意你,別人中意你,你未必中意別人,就是這麽回事。”


    吳冠奇說:“這可不是你的性格,如果有中意的,哪怕在別人家養著呢,也要搶過來,這才是你。”


    彭長宜說:“那是工作上的我,在女人這個問題上,我還是比較老實,比較貼譜的,難道你沒發現嗎?”


    “嗯,這倒是真的,你沒有誇大自己。”吳冠奇忽然想起什麽說道:“誒,對了,我上次去亢州,吃飯的時候,老朱叫來一個女副書記來陪我,說是省委政策研究室的副主任,博士,我看對你有意思。”


    彭長宜仰頭笑了,說道:“你別胡扯了,她對我有意思,我沒看出來你倒看出來了,笑話!”


    “你看,你不信是不?”


    “我當然不信了。”


    吳冠奇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跟你說,開始說在家的全體班子成員中午陪我喝酒,結果那個女博士說中午有事,後來別人告訴她,說我是彭書記的同學,這麽多年一直跟你合作得不錯,你猜怎麽著,人家這才答應陪我。老朱把她安排到我的旁邊,席間,居然主動跟我搭訕,之前是一副高傲的樣子,看都懶得看我,能主動跟我說話,跟我打聽你的事,你說,如果人家對你沒意思的話,幹嘛對我會是這樣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而且總是打聽你?”


    彭長宜轉過身問:“人家……打聽我什麽了?”


    吳冠奇說:“問我跟你同了幾年窗?男孩子上學時是不是很調皮?當我告訴他,我們起誓發願的時候,都會伸出五根手指裝作王八爬行的樣子時,把她逗得哈哈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彭長宜也笑了。


    吳冠奇繼續說:“我還跟她說,我說上學的時候,長宜是個聰明的學生,也是一個歪點子最多的學生,但他有一點不如我,就是不敢追女孩子。我還跟她說,我說我們每當意見不一致的時候,就以決鬥的方式論輸贏。你猜怎麽著,我一說決鬥,把她嚇得臉都白了,嗬嗬,我知道,人家擔心的肯定不是我。果真,她戰戰兢兢地問我:怎麽個決鬥法?我告訴他,我們的決鬥方式很簡單,到操場,摔一跤,我說,這個習慣我們延續到了現在,當我告訴他,在三源的時候,咱們倆還在辦公室摔了一跤的時候,把在場的人都逗笑了。後來我悄悄跟她說,你如果想知道彭長宜最隱秘的事情,單獨請我,我跟你說上三天三夜。結果那個姑娘真的信以為真了,說有時間一定請我。你說,人家對你不是上心了還是咋的啦?”


    彭長宜笑了,說道:“這種玩笑隻限於咱倆,千萬不能當著人家姑娘開這種玩笑啊。”


    吳冠奇看著他,說道:“上心了?”


    “上你個頭!”


    “哈哈。”吳冠奇大笑,說道:“你要勇敢地去追求,莎士比亞在《威尼斯商人》裏說過:世間的任何事物,追求時候的興致總要比享用時候的興致濃烈,所以,對於美好的東西,你要大膽去追求。”


    彭長宜說:“美好的東西多了去了,我都去追求,早就死在半路上了。你剛才的話沒說完,莎士比亞還有後半句呢,他說:一艘新下水的船隻揚帆出港的當兒,多麽像一個嬌養的少年,給那輕狂的風兒愛撫摟抱!可是等到它回來的時候,船身已遭風日的侵蝕,船帆也變成了百結的破衲,它又多麽像一個落魄的浪子,給那輕狂的風兒肆意欺淩!所以啊,我不想再當那個被風兒肆意欺淩的少年了。”


    吳冠奇知道彭長宜心裏有傷痛,就故意笑著說道:“哈哈,行啊彭長宜,我一直以為你沒有浪漫細胞,原來是深藏不露啊!”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也是在黨校這段時間看的書多了點而已,遇到跟自己心情合拍的話就記住了,學理科出身的讓,要真想記住某句話,還是能記住的。”


    吳冠奇說:“你的聰明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既然說到莎士比亞,我還想起他的一句話,他說:望見了海岸才溺死,是死得雙倍淒慘;眼前有食物卻挨餓,會餓得十倍焦煩。我看你啊,別守著井水渴死!”


    “哈哈。”彭長宜大笑,說道:“你這都是什麽歪七歪八的東西,東一句西一句的,知道的是你說的,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莎翁說的呢?”


    吳冠奇急了,說道:“什麽是我說的?真的是莎翁說的!我要是能說出這麽有哲理的話,我早就成偉大的人物了。”


    彭長宜說:“拉倒吧你,你是自己成家立業了,看不得別人打光棍。”


    吳冠奇說:“盡管我是飽漢,但也隻餓漢饑。不過我跟你說,如果那個丫頭對你有意思,我看真的不錯,人長得端正漂亮,舉止優雅大方,一看就是大家閨秀,她心中的氣象,遠不是羿楠和陳靜這樣的小家碧玉所能比的。”


    彭長宜笑笑,說道:“好了,你就別拉郎配了。我再重複一遍,以後可是不能公開說這話,會讓我難堪的。”


    吳冠奇認真地說:“我說,你就不能認認真真地追回女人嗎?我記得我早就跟你打過比方:不要拒絕開一瓶香檳和親吻一位美麗的女人。括弧,這話是歌德說的。你要大膽去追求,去認認真真地追一回女孩子,去體驗一下坐過山車的感覺,絕對的跌宕起伏,驚心動魄。不是我瞧不起你,我估計在這方麵,你肯定沒有嚐試過追女孩子的樂趣,當年肯定也是直奔婚姻去了。這倒不是因為你沒有魄力,我估計你是沒有膽量,女人對你來講,可能永遠都會屈居第二位,官位才是第一,你永遠都不可能像我當年那麽轟轟烈烈地去追羿楠。我記得從前我也是這樣說過你的,你還記得嗎?”


    彭長宜說道:“你寒磣我的話,我永遠記得。”


    吳冠奇說:“怎麽叫寒磣你啊?”


    彭長宜說:“好了,別在我麵前炫耀你追女人的本事了,我啊,早就過了追女孩子的年齡了,現在更沒資格去追任何人了。”


    “哀莫大於心死,這一點讓我瞧不起你。”


    彭長宜說:“我感謝你瞧不起我,我要是讓你瞧得起啊,恐怕所有的秩序就被我打亂了,那將會是一團糟。”


    吳冠奇說:“彭長宜,我現在覺得你們當官的人真可憐,追個女孩子還要瞻前顧後的,更不用說別的了。”


    彭長宜說:“你啊,少來這套,我告你說,我還真不羨慕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的自由,我呀,受約束慣了,如果這輩子不受約束了,我興許走路就不知道邁哪條腿了。”


    兩人打了一會兒哈哈,切入了正題。


    吳冠奇說:“說正事,有件事弄得我很尷尬,不知如何是好,這也是我回來見你的主要原因。”


    彭長宜斜著眼看了一下吳冠奇,說道:“就知道你留我是有事要說,說吧,什麽事?”


    吳冠奇說:“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現在老康和陳奎也有點不愉快的事嗎?”


    “這個我早就知道,老康早就跟我說過,但是他沒有具體說因為什麽?我因為離開三源了,也不想摻和他們的事,所以也就沒問為什麽。”


    吳冠奇說:“以前都是小枝小節,不傷大雅,是因為你留下的底子好,所以他們也歪不到哪兒去,現在跟你們亢州的形勢有點一樣,有了大的分歧。”


    “哦?”彭長宜警惕起來,他認真地看著吳冠奇。


    以前,他隻聽康斌跟他抱怨過陳奎,但如他說,沒有具體說因為什麽,黨政班子工作中出現摩擦甚至不和,是當下各級權力機構中司空見慣的事,他還真沒往心裏去,隻是勸康斌,多包容,多溝通,這次聽吳冠奇說得這麽鄭重其事,就不得不認真起來。


    吳冠奇說:“還記得你在三源的時候,弄過一個規劃白皮書嗎?”


    “記得。”彭長宜太記得了,那個白皮書幾乎是他逐條審議的。


    吳冠奇又說:“當時咱們規劃天鵝湖的時候,是為了保護這個景區的自然景觀跟周邊環境力求和諧自然,在景區以外的一定範圍內是不許有任何商業建築的,但是現在不同了,陳奎引來了一個項目,在景區周邊要建多棟住宅區,還有高層住宅,大型購物商場。開會的時候我當時就提出反對意見,我說:如果景區周邊可以搞建設的話,輪不到別人,我吳冠奇的度假村就建在邊上了,就是因為當時縣裏的白皮書有規劃,才在遠離景區的地方建的度假村。再有,景區周圍聳立高層建築,大型商場將影響景區整體形象,我提出抗議。”


    彭長宜皺著眉,說道:“有這事?上次怎麽沒聽你說?”


    吳冠奇說:“這是最近的事。”


    “那你抗議後的結果怎麽樣?”


    吳冠奇說:“我抗議最後的結果就是緊靠景區的地方,多層住宅改成別墅,後麵的高層住宅和大型購物場所仍然有。”


    “老康什麽意見?”彭長宜問道。


    吳冠奇說:“老康當然也是反對了?老康是堅決貫徹你在這裏時的一切規劃方針,他的心理我知道,他也多次說過,他在政治上沒什麽要求了,隻求能守住你留下的底子就行了,而陳奎卻不是這樣,年輕氣盛,總想做出點政績,想繼續往上爬,又恰逢什麽錦安市委市政府定的跨越式大發展的思路,所以,下邊都放大了發展的腳步,目光瞄準了那些大項目。”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這個規劃通過了嗎?”


    吳冠奇說:“規劃當然在班子會上通不過,過來幾天,錦安的嶽市長來三源考察工作來了,在跟縣領導班子座談時,表示支持陳奎的方案,還在會上教育老康要大膽解放思想,不要固步自封,墨守成規,什麽樣的規劃都不是一成不變的,白皮書也是人製定的嗎?隻要是以前製定的規劃,就有不適應時代發展要求的地方,就要改,要與時俱進。他都這樣說了,你說老康還有什麽脾氣?”


    彭長宜很反感嶽筱這樣的工作作風,在亢州他就是這樣攙和的,他看著吳冠奇說道:“那你就繼續抗議?”


    吳冠奇說:“我想過,如果我繼續抗議,其結果我可能會贏,但是贏得概率會很小,失敗的概率會很大。即便我能贏,結局也是雖勝猶敗。你想,這會讓老康不好做,會讓三源的官場生態因為我而失去平衡,大家都說,這幾年是三源社會最穩定、政治空氣最好的幾年,我能因為我的個人利益讓三源烏煙瘴氣嗎?再有,我也考慮到了你,如果我繼續抗議下去,我怕連累到你。”


    彭長宜一梗脖子說道:“我無所謂,你不用考慮到我,再說,我跟三源也沒關係了。”


    吳冠奇笑了,說道:“你知道有一次我單獨請陳奎吃飯,我問陳奎,這個開發商是誰的關係,怎這麽牛時,你猜陳奎怎麽說?”


    “怎麽說?”


    “他說,這個開發商大有來頭,據說是嶽筱介紹來的,但後台好像是省裏的某個副省長。”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我想到了嶽筱,但沒有想到省裏的關係。”


    “沒有後台能這麽硬嗎?”


    彭長宜說:“是啊,那你怎麽辦?”


    吳冠奇說:“我現在就後悔當初沒聽你的,應該將天鵝湖的開發權甚至周邊的都歸我,簽它個40年或者是50年就好了。”


    彭長宜笑了,說道:“哼,還商人哪?後悔了吧?我告訴你,你看這幾年,尤其是我走的這幾年,三源發展多快,好多人都盯上了三源這塊寶地。未來,三源的升值空間無法估量。”


    吳冠奇垂下腦袋,說道:“是啊,但通過這事也教育了我,商人就是商人,不應該跟在官人的屁股後麵討飯吃。”


    彭長宜一愣,瞪著他說道:“你什麽意思?”


    吳冠奇唉聲歎氣地說道:“你說你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我心情特別不舒暢,你要是不走,不會有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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